新婚燕尔双双飞
明兰先醒来,带着身上的余痛与心头的余温,她轻整衣衫,凝望沉睡中元若的脸。想起昨夜种种,兀自红了脸。她没有叫醒他,蹑手蹑脚走下床,一把掀开朱帘,晴好的阳光照进来,她幸福地眯上眼睛。
昨夜,顾廷烨替元若挡酒,平生第一次喝醉,栽倒花丛睡了一宿。早晨被露水打湿,才发现,脖颈、胳膊全被花刺划伤。他睁眼看到对面窗子掀开朱帘的明兰,明兰正望着满园残余的几枝海棠花依旧明艳,忽而绽开笑意。才敛了笑,低头,复又抬头,笑靥如花。反反复复笑了有十次,或许连她自己都未觉。
认识这些年了,顾廷烨从未见明兰如此刻这般喜悦,他甚至从未见过任何一个人幸福若此。
是他见她最美的一瞬。可并非为他而美。不是他给的幸福啊。
他竟也笑了。站起身,不顾掸去身上泥土,出了院。
明兰正笑着,忽而想起,如今天色大亮,应已近辰时。她慌忙奔至梳妆台,手忙脚乱地梳头,不小心碰翻首饰盒。这才惊醒元若。
元若望着明兰长发如瀑的窈窕背影,心中一瞬觉得似做梦。明兰竟真是他的了。自己也是明兰的。
于是元若慵懒地从身后抱住她,“原来姑娘家散下头发,这样好看啊”,他嗅了嗅她发间的清香,细细吻着她的发丝。
明兰却怒目圆睁嗔怪道:“都怪你,睡过了时辰,误了给父母大人请安。”
元若望着窗外天光大亮,也慌了。他自然愿意困宥于这屋中,全世界只剩他同明兰二人。可是,他了解母亲的脾气,若今日明兰失了规矩,以后日子一定更难过。他手忙脚乱收拾好自己的行装,又伺候明兰梳洗上妆完毕。两人牵着手,小步跑向正厅。
明兰边跑边怨,“哪有初嫁新妇这个时辰去给公婆孝敬茶水的?!”
元若无辜答:“他们也打那时过来,会理解我们的。”
“都怪你”,明兰脚步加快。
“都怪我”,元若将明兰的手握得更紧,宠溺道。
一进厅堂,郡主的脸已黑得没法看。关键今日,她不仅失了威仪,还跌了面子,因为齐家众女眷亲戚悉数在场。原本想让人看婆贤媳孝的场面,不曾想,一众女宾已来坐了半个时辰,却迟迟不见新媳妇现身。
元若的婶娘笑着,语气却有些阴阳,“这茶啊,都反复下锅煮过好几拨,我们这心啊,也急得同那炉上茶壶似的,就急着一睹新娘俏丽风采呢。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呵呵,仿佛明白衡哥儿起晚的原因了。”
其他女宾也随着哄笑,郡主的脸色愈发难看。元若一位堂嫂惯会察言观色,看出郡主的不悦,撺掇道:“姑母大人等了这么久,妹妹可要多奉几盏茶才是。”
明兰同宫中教习嬷嬷学习,礼仪规矩学得有模有样。一套礼仪范式下来,众长辈倒十分满意。可茶还沸着呢,她斟上一杯,亲手端上,恭请齐国公喝茶。齐国公微微一笑,端过茶杯,回赠明兰礼物。明兰再斟一杯,恭请郡主饮茶。那沸茶透过茶杯,一会儿便透了,明兰娇嫩的手掌感受灼热的温度,手微微颤起来。
郡主平生最讨厌失规矩之人。今日,明兰如此晚来请安,在她看来,就是明兰给她下马威。因此决计给她点教训。于是,她和颜悦色道:“明兰,昨晚睡得可好?”
明兰的手抖得更厉害了,“多谢婆母关心,一夜安眠,甚好。”
“告别双亲,来我们这边,可还习惯?”郡主依旧不紧不慢地问。
元若却盯着明兰躁动难耐的小手,心疼得不得了,“母亲大人,请您吃茶。”
“哦”,郡主似笑非笑,向元若望去,“到底是明兰敬茶还是你敬呢?!”
“儿子是怕茶待会凉了,不合母亲口”,元若不忍心再看明兰受煎熬,低下头苦道。
“哎,婆母看新鲜媳妇,怎样看怎样喜欢,媳妇敬的茶,无论如何都不会不合味口的”,郡主仍没有接茶的意思。
眼见明兰实在端不稳,下一刻便会跌了茶杯,郡主才缓缓接过茶杯,递上给明兰的礼物。
明兰只觉十指钻心的疼,连轻轻的礼物都端不住。
明兰将疼痛的手背于身后,恭谨道:“婆母大人且慢慢饮,待会儿媳再奉上一盏。”
郡主悠悠吹着茶,笑道:“你有心了。”
元若不能坐以待毙,假装随意站到茶盏前,偷偷揭掉壶盖,用身子挡住,用袖子猛煽壶内热茶,以求待会明兰再奉茶,不至被烫到。可女宾们团坐,元若这些小动作,一位堂婶可看得清晰明了,笑道:“衡哥儿,你在给那茶壶煽风降温么?”
被抓了现行,元若讪笑道:“小侄是见茶有些烫,怕烫着母亲大人。”
一位远房亲戚调笑,“是怕烫着母亲还是心疼媳妇呢?!”众人又哄笑。郡主脸上更挂不住了,这不长眼的女宾,方才那句话分明在说元若“娶了媳妇忘了娘”嘛。自己为了儿子,付出漫漫芳华与所有心血,他不能一夜之间便被旁人抢走。
“莫让茶凉了,添些新水吧,给各位婆姨姑婶都敬杯茶”,郡主语气虽轻,却掷地有声。
明兰恭谨一笑,立马去做。元若坐不住了,忙朝郡主一笑,“母亲大人,衡儿自小颇得各位婶婶嫂嫂疼爱,儿子今日想亲自为各位长辈奉茶,以表感激之情。您看,让明兰斟茶,儿子奉茶,我们小两口共同表表心意可好?”
元若笑得一脸天真,在郡主看来却分外刺眼,她冷哼一声,“今儿个,本就是女眷聚会,你面也露了,快回吧!我相信明兰应付得来!”
齐国公见郡主动了真格,心知此刻元若越是护明兰,郡主心中气越盛,明兰便越难做。于是,起身同各位亲友请辞,笑着揽过元若,“走,英国公送了副画来,让为父给他题词,你这新贵进士,可愿帮爹参谋一下?”
元若听得心不在焉,担忧地望着明兰的手。明兰递他暖暖一笑,向他微微点点头。
明兰挨个奉了一圈茶,因为被烫到麻木,后面倒越端越稳了。郡主看她那通红起皱、冒着水泡的十指,心想她也已得应有惩罚,见好便收,于是让下人也为明兰斟了一杯茶,邀她坐下闲饮闲聊。
郡主正色道:“做齐家的媳妇,并不难,没有妯娌争斗,也没有恶毒婆婆。只一点,齐家血统清正,规矩严明。不合人意,无妨,坏了规矩,可不行。”一席话夹枪带棒,直指明兰晚起迟到一事。
明兰笑道:“儿媳知晓。其实,便是婆母不说,孩子是家风的最好明证。看元若,儿媳便知他有一位怎样的母亲和怎样的家庭。请婆母大人放心。”
郡主对她的回答颇为满意,起码在一众亲眷面前没有跌面,便不再追究前事。中午,元若怕明兰坐一上午倦了,想拉明兰回屋午憩。经一上午,亲眷间或真情流露或虚与委蛇的交谈,她明白,这齐府的媳妇并不好当,她得如在河边行走一般,小心翼翼,不敢马虎。于是拒了元若的请求,继续混在婆姨姑婶之间,也真心与假意搀半地同她们过招。
晚膳后,已过酉时,进入戌时。混在一众女眷中间,元若看着外面已成墨色的天,同母亲及众亲友请辞,“明兰自幼随父母亲在扬州长大,近几年才入京的。地方上,不同京城睡这样晚,所以,可允明兰回去歇下?”
“去吧”,郡主难得宽和,笑道:“明兰今日也辛苦了。”
元若大喜,忙拉过明兰的手。又怕触痛她的烫伤,忙上移抓住她的手腕向外走。郡主悠悠道:“衡儿,你也是扬州长大的么?明兰可以回去,可是,家人难得一聚,今日你婶婶、嫂子们便在府上住下了,你上午不还说大家疼你,不愿陪我们叙叙旧?”
齐国公笑道:“无妨,大家多住几日嘛,接下来几日,衡儿好生陪着。上午的画,衡儿还没提完,让他随我去吧?!”
郡主这才允了。一出门,元若便道:“父亲,那画上午不是已提完?”
齐国公狡黠一眨眼,“为父是救你出来,还不快去追明兰?”
明兰正穿过小花园,心不在焉走着。初嫁的幸福与喜悦,似被这一天的苦磨冲淡了。好在她早有准备,本来也不想来此做耍威风的少奶奶,既然她决意与元若好好过日子,便该设法与郡主处好关系,莫让元若为难。
花园灯火昏暗。元若从身后抱住她,贴着她的秀发说:“今天委屈你了。”
“只怕以后委屈的日子,多着呢”,明兰苦笑,“只是你这一抱,我又觉得什么都值了。”
元若忙从怀里掏出一罐药,心疼地举起她的手腕,“今日午后,我同贺大夫讨了药。回屋上药去!”
元若已经将浸了药液的纱布极轻地蘸敷在明兰指腹,明兰还是疼得直嘶气,手不住往回缩。她缩一下,元若的心便缩一下,疼得不得了。“母亲大人何时变成这样了?”元若忿忿。
“我们迟到在先,婆母大人不过立个规矩罢了,你莫要多想”,明兰浅浅一笑。
元若心疼地拥她入怀,动情道:“你怎么这样好。”
明兰偎他怀中,将脸贴着他胸膛,柔声道:“还记得前年春日,在书院小花园,你同我说过,不要我在你和我娘之间做选择,怕我为难。那我也是一样的,我永远不会与郡主为敌。婆媳间不和,那都是傻瓜。既然郡主同我都是为了你好,那么即便殊途,仍是同归。总该一条心的。”
元若将明兰搂得更紧了。一见明兰手指那样,元若便什么都不让她做了。连她的发簪与衣衫,都不让她解,生怕她手指有一丝触痛。他将她抱到梳妆台前,散下她的发髻,用手指穿过她的长发,如鱼龙舞,倒比梳子梳得更顺更滑,他将下巴抵在她青丝垂顺的肩头,笑道:“就算有一天你头发白了,我的手仍这样穿过你的发间。我们两张老脸还这样挤在一面小镜子中,一眼望到镜中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