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6 章
这一学期课不多,十月一号之前的两天我就基本在家宅死了,只是一号那天得熬到凌晨。
去接苏哲阳。唐树还不回来。
尽管嘴上说着关我屁事,现在凌晨两点我不还是得在机场候着这位大爷。
方舟啊方舟,好心软一女的。
机场人不多,我认人能力也不差,却还是让苏哲阳先找寻到了我,给我后背来了重重一击。
“!”
“喂,傻了?”他笑着在我面前晃晃手。
我怒:“你丫太暴力了!”
“哈哈哈哈哈哈好久没见了。”他倒是没有煽情地给我一个久别重逢的拥抱,估计是知道我这天杀的会毫不留情地推开他。
“废话。帮你拉一个?”我伸出手,欲拉过他那黑色的贴满logo的箱子。
他摇摇头,把另一边蓝色的划过来,递给我:“这个吧,那个比较重。”
我掂了掂,这个蓝色同样花里花哨的箱子比我想的还要轻很多,虽然挺大的。
“这里面是什么?没放满?”
“一半是鞋子,一半是衣服。”
难怪,鞋子占地方,但不重。“另一箱子也是衣服?”
“不不不,也就一半,还有电脑、书本、相机什么的。”苏哲阳调了调头上的帽子,跟着我走出机场。
我拿出手机,打开打车软件,S市这个点估计打车也得等会,但我就是不愿意坐出租车,慢点就慢点吧。
“订了哪个酒店?”我问道。
“S大旁边那个,四季酒店。”
“昂……再等十分钟。”说着我蹲下来,站久了腿有点酸,把手搭在箱子上。街道人不多,也不算空旷,路灯亮的恰到好处,不太明亮也不会昏暗。
十几分钟后我们到达四季酒店,苏哲阳颇有先见之明地开了标间,美名其曰是想到我深夜一个人回家不太好。
我躺在靠近窗户的床上,困意全无:“苏哲阳,你大爷的!”他听不见,他还在浴室洗漱。
两人在三点半左右熄灯,苏哲阳翻了十几分钟的身子,愣是比我还折腾。
“睡不着?”
我在黑暗中看到苏哲阳坐起了身。
“感觉在飞机上睡够了。”
“只要不开灯,你爱干嘛干嘛。”我恶狠狠地警告他。
他轻笑:“放心,我就看会手机。”
这个可以,不过我也睡不着,但我不想看手机,眼睛酸。
想到什么,我问道:“你这次一个人回来?”
“唔恩,我不是拖了挺久吗 ,其实早毕业了。”
闻言更是睡不着了,索性来个彻夜长谈吧,逼自己入睡这件事,比失眠还痛苦。
“所以你在那边磨蹭什么?”我想不出来,除了唐树他还在留恋什么,明明是过年就嚷嚷着要回家吃好吃的人。
“我和一个学长,其实挺早的时候,在商量创业的事。”
“嗯?”苏哲阳这么有理想的嘛?不过也对,他本身就是学金融的,毕业生搞公司好像现在也挺常见。
“你们打算做什么?在哪里开?”我问道。
“投资,投资公司。”
“……我还以为是搞实业。”
“这个上手快。但风险高。”
“不懂……打算开在S市吗?”
那边坐着的人动了动,换了个姿势:“嗯,他是S市人,而我大学和人脉也都在这。”
苏哲阳没和我讲太多,大概就是告诉了我有这件事而已,他知道他讲再多我也听不懂。而我只要祝他万事顺意就行,因为这方面我好像一点忙都帮不上。
“对了,唐树有没有和你说过他要长久住在美国了。”
我惊:“没有啊?”他本来就要再待两年,我早就做好了长期见不到他的准备,也不觉得有什么大不了,“他都微信都不怎么有人好吧?”
“这样啊,他打算一直读到博士了,到时候搞个绿卡,可以的话,会一直留校。”
我惊叹,还有那么点佩服他,要是我的话,估计没多久就灰溜溜地跑回来了,这厮居然能在那蹲这么久,看来科学与他而言是真爱了。
“他爸妈不气死。”
“他爸妈好像还挺支持他的,重心反而在他的那个倒霉弟弟上哈哈哈哈。”
“这话说得好像唐树,不重要。”我乐了。
两人一直聊到了四五点的样子,睡了几个钟头,在十二点之前把房给退了,苏哲阳问我要不要一起回Y城,我想想还是算了,毕竟待在S市我也是乐得清闲。回去还要被人管着,看我妈的脸色。回家与我而言实在没有那么美好。
苏哲阳两点的大巴,在附近的肯德基吃完没出息的一顿后,我目送他坐上去汽车站的车。
这一幕很是熟悉,好像夏大仁走的那天也是这样,还历历在目。
几天后,我在某个忘记开飞行模式睡觉的凌晨接到了老妈的电话。
这个国庆,注定在和我作对。
接电话的时候我特意看了眼时间。
“妈,三点……”
“醒了?”
“嗯……”敢不醒吗?凌晨的电话,又是我妈打的。但我此刻并没意识到有什么事情已经发生了,也没有去猜测而只是静静地等待我妈的声音。
过了挺久的……“也不和你拐弯抹角,你也是大人了直接告诉你吧,你外婆病了。”
“什么病?”应该挺严重的吧……
“肠癌,晚期。”
“知道了。”
虽然此刻睡意全无,但我知道我很平静,比那时候看到陈雨潇的尸体平静多了。
“明天,我们会来S市,给你外婆安排了医院。”
“好。”我不知道该怎么安慰我妈,我可以很坦然地对许问辰说别太难过,但我很难开口对我妈说句什么。就像我也不知道我们的亲情什么时候变得这样令我难以启齿。
“那你先睡,明天到了通知你。”
“嗯。”
挂了电话,我辗转了挺久。我对外婆的病到并没有太大的惊讶,生老病死本来就是很正常的事情,早在我有死亡这个概念的时候就已经幻想好了他们离开我的好几种方式,癌症这种最常见不过了。这比突然的意外会让我释怀很多。
相比之下我难受,我焦虑的是明天该怎么面对我妈,还有那些亲戚。我不愿意面对他们,面对他们的沉重。但现实好像又比我想象地要轻松那么一点。
一家人在中午到达的S市,在医院一旁的酒店入住,外婆被安排进了两人间的病房,因为她不愿意住VIP,总想着给子女省钱。我相信我妈他们应该花了挺久,才说服她来到S市住院,接受治疗。
医院离我住的地方步行一小时半,为了方便,我在解决完中饭之后直接打了辆车过去。绕了几个弯才找到病房。
大姨一家,我妈,我外公,还有小舅舅一家都来了。我爸没人,因为前不久我爷爷在浴室摔了一跤,现在也在医院。想到这,我仿佛切身体会到了他们在一个又一个离我远去的失落感。
我想起一句话。
在我妈妈没死之前我看不到死亡,因为我前面还有母亲,但在妈妈死了之后,我就看到了。
我找不到人宣泄些什么,蹲在病房里,听大人们在病房里谈论手术和治疗方案,偶尔抬抬眼看看他们。楚瑜雨也不过来和我讲什么,表嫂抱着她的孩子。而我生活的这个世界,从未有过的凝重。
医生在一小时后出去,小舅舅也跟着出去,我妈在和外婆说着什么。
一直到下午五点,大姨让我们先出去吃个饭,她留下来陪外婆。我郁闷地快要爆炸,根本不可能和他们一起出去吃饭,直愣愣地待在病床前,楚瑜雨叫了我几次,只好作罢。
在他们走后,外婆嗔怪地看了我一眼:“现在不吃你待会又要自己吃些什么垃圾食品!”
我冲她勉强笑笑,而这一刻,我难得地想哭。
刚才看着这么多人红着眼眶我只感到压抑,现在看着清净的病房和憔悴到不行的外婆,我知道我可以哭了。但是只能偷偷地哭,不被外婆发现就行。我低着头不敢看她,眼泪啪嗒啪嗒地掉在雪白的床上,连脸颊都不用经过,真的是书里写到的豆大的泪珠。我很久没哭过了,很久没有那种可以通过哭发泄点什么的快感了……
似乎是很有默契般,大姨和外婆也都安静下来,没有再讲话,也没有再和我说些什么,我哭也从不发出声音。这大概是今天这间病房,最安静的时刻。一旁的病人也没有讲话,他可能已经睡着了。
过了十几分钟,我不动声色地揉了揉眼睛,又摸了摸眼前的那一片湿了的床单。抬头,看见外婆已经躺了下去。
我试探性地看了眼大姨,她冲我招招手,让我和她到门外。
“舟舟啊,什么时候开学?”
“我,还有四天。”因为一直没课。
“也别太担心,先好好上课,有空就过来看看。”她脸上的表情透露着我妈不曾浮现出来过的安慰。
“大姨,你告诉我,医生怎么说啊?”
她顿了顿:“诶,舟舟也是大人了啊,是该和你说说。”
我点点头,这种长大的滋味,也不是那么好受。
“挺严重的了,这个病,现在手术都动不了,只能吃药,放疗,还不一定能做。医生说保守估计……最多,三个月。”
三个月……又是要迎接新的一年了呢……
我在他们回来之前离开了,潜意识里,我没有那么想见到我妈,我真的无法做到像对待任何人一样对待现在的她。我知道我以后或许会后悔自己的淡漠,但在这一刻,我真的只想逃避。
回家之后过了几天相安无事的日子,我没有将这件事情告诉任何人,周若也没有。夏大仁和唐树远在别的国家,告诉他们也没用,苏哲阳这段时间应该很忙,至于钟言复,还是不打扰他环球旅行的好心情了。
等着外婆那边人都差不多撤完了,我才又找时间去了躺医院。
病房里和我离开的时候那样空落落的,大姨也还在。正好赶上了外婆还没睡的时候。我给她削了一个苹果。递给她的时候我不合时宜地笑了出来。
外婆也觉得好笑,问道:“你个小崽子笑什么?”
我看她还能和我逗趣,除了瘦点,一点也不像病人的样子,突然觉得挺高兴。笑眯眯地和她解释道:“我以前看电视剧的时候,经常看到他们给病人削苹果吃,没想到现在,轮到自己了。”挺戏剧性的。
“是啊,是啊,可不,什么都轮着了吗?”外婆感慨着,我在她的眼里看不到悲伤,若果有,那也就那么一点点,倒是外公,一直精神不振。确实,外婆从来心态就比外公好很多啊。我又多希望这场噩耗能来得再迟一点呢?
因为外婆睡觉的时间比清醒的时间长,我没能在医院待太久,早早地离开了,外公也拒绝了我陪他去外面转转的邀请。他可能更想和外婆一起再一起出去转转吧。
出了医院后,我跳上了一辆回家的公交车,这个时间点,车上空无一人,我挑了一个最远的角落坐下。掏出手机,给一样在病房里躺着的爷爷打了个电话。
那边情况好像也没好多少,我也一样对我爸说不出什么像样地安慰来。
收到外婆病情恶化的消息是在一个月之后,在我怎么想也想不到的午后。我在教学楼里,倚在楼梯扶手上,让周若先回家。几十分钟后和外公他们蹲在抢救室外,等着手术结束,等着医生的结论,等着一大群匆匆赶来的亲人。
这样的场景我幻想过挺多次,当它如此真实地发生的时候,我才懂得那种靠想象体会不到的沉痛,但很快也就过去了。因为没有人能始终沉浸在伤痛里不去生活,我依旧在医生报出最后一个礼拜的期限的第二天上课,吃饭,晚上来医院。
我陪她下五子棋,打扑克牌,玩小时候的花绳。等她睡觉的时候我就安安静静地坐在一旁看书,外公在一旁也闭着眼休息。这一刻,我很想回到过去,回到小时候。
那个医生真的很严谨,一个礼拜,一天也不少,一天也不多。
我,无可奈何。
等着他们安排丧事,安排行程。
我除了出席所有活动,没什么别的事情可干。
头七过去的那天,我在外婆家的院子里,看着那些外婆生活过的痕迹按捺不住地给钟言复发了条消息。
“我觉得死亡不可怕,难受的是,这个人她存在过啊,她来过,可就是怎么都不在了。”
钟言复难得没认为我在开玩笑,回了我一个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