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pisode 128

  再令行禁止,这毕竟是灭族的勾当,也文明不到哪里去。队伍一逼近村口,立刻便有耳目灵敏的族人注意到了。见队员们个个佩刀,脸色肃穆,上前一问缘由,胆小的当场便吓得腿软,瘫在地上起不来身,被拖到一旁。

  有个管家模样的老人出来,态度倒是不卑不亢,看过三席持的手令,冲着名嘉行一礼道:“老朽这便去回夫人,还望朽木队长行个方便,容些时候给女眷梳洗。”

  收押的人犯将直接入狱,一大堆男女老少锁上锁链一齐拖走,形容狼狈毫无尊严。羽柴氏毕竟曾是有名的上级贵族,风骨仍在,女眷们要脸面,想收拾齐整些再见人也是有的。名嘉也十分理解,便颔首准了,新田三席望着老者有些佝偻的背影,心里咂舌。

  都落魄成这样了,行动也还颇有些规矩,难怪外头羽柴氏拼了命也要反了——叫这种硬骨头忍了那口冤气,剥去身份苟安在流魂街这破地方,心里该多屈辱啊!

  队伍静悄悄等了两刻钟,屋子里一直没有动静,已经有耐不住的队员开始犯嘀咕。若不是他们早就将村落围住,还真怀疑里头的嫌犯畏罪潜逃了。

  新田三席偷偷瞄了面色冷冽的上官一眼,奓着胆子道:“队长,是不是属下先进去看看?这耽误得委实有些久……”

  夜色中,名嘉的眼底神色莫名,只脸上依旧冷淡,她没有看身后的下属,而是遥遥望着安静的村落缓慢地吐了口气。

  “按着方才分好的队伍行动吧。”

  还没进正屋,浓重的血腥气便扑鼻而来,越发印证了名嘉心中的猜测。屋子里的烛火都还亮着,从拉门外看,光芒一跳一跳的,两名下属拉开门扉,饶是见惯了生死的死神也惊得倒抽一口凉气,险些叫出声来。

  满屋女眷皆只着雪白的小袖,发饰全无,整齐而安静地倒在蒲团旁,已是咽了气。

  皆为发簪穿喉而亡,地上的榻榻米浸透了暗红的血迹,完全看不出原本的色泽。如此整齐端庄又从容的死状,分明是早有准备,只等着一声令下就慷慨赴死的,又怎能不令目击者悚然大惊?

  未几,其他几队人马也分别遣人来报,别处的族人也悉数切腹了。

  命令只说收押,并未严令就地处决,可满村的人却都静悄悄自尽了,还是在他们规规矩矩等在外头的时候,这回头要怎么交差?队员们傻了眼。

  阖族多少人口,宗谱上都是有记载的,名嘉踏过满地鲜血走进正屋,蹲下|身拨开倒在一起的尸首,目光在一具姿态有些别扭的女尸上顿了几秒。

  应是这些女眷们按座次跪坐好,同时刺喉的,从倒下的姿势便可推断一二——她们大多是侧倒。只有这具正中间的女尸是跪伏着。

  按照座次,这应该是叛乱主谋羽柴吉宗的夫人。

  手下一使力,尚有一丝温度的尸体被推开,暴露出她颈侧被发簪戳破的血洞,以及怀里抱着的稚儿。名嘉伸手一探,那孩子也没了呼吸,面色青紫,散开的包被中露出的一截脖子上赫然一圈指痕——是被掐死的。

  而女尸的腹部高高隆起——她还身怀六甲!

  在场诸人几乎都要呻|吟起来。

  一桩本来简单的差事办到现在,如同脱缰野马,一路化简为繁。这位夫人也是真够狠心,掐死亲儿子,肚子里还怀着一个,就直接刺喉而亡。她倒是烈性了,却把瀞灵庭架在火上烤——羽柴吉宗要是知道自己妻儿双双殒命,本来能招降的也非要死磕到底不成了,毕竟家小都被逼得死光光,退路都没了,自然也就没了钳制的筹码,人家不拼命报仇才怪呢!

  可他们也冤枉啊!什么都没做就成了这般田地,回去复命还能有他们的好吗?

  名嘉面沉如水,望着地上的女尸也不知在想什么,直到手底下隐隐动了一下,她才仿佛被惊醒了一般回神,条件反射向手底下看去。

  尚存一丝余温的女尸隆起的腹部,在名嘉手下有力地动了动。

  母体虽断了气,但腹中的孩子还活着!

  作为女性的母性本能瞬间觉醒,名嘉一个激灵,语言险些快于大脑冲口而出,幸而在最后关头理智回笼,生生忍住。她平稳地深呼吸,慢慢抽回了覆在尸体上的手,手指在袖中收得紧紧的。

  “叫把尸体都抬出去吧。验明身份,辟一块空地先收殓了停放,回头秉过总队长和四十六室再做安排。”她没有再看孕妇,面无表情地站起身开始安排收尾,任由那具尸体在自己身后渐渐僵硬,变得冰冷,仿佛听见那高隆的腹部中,婴儿逐渐萎缩下来的呼吸和心跳。

  空地面积不小,可将尸体一一摆开竟然也占满了十之八九。尽管都是些与自己素昧平生之人,甚至从瀞灵庭的角度判断,死的都是罪犯家眷,可看见这么多尸体齐刷刷摆在一起,不少队员还是露出了些许不忍的表情。

  身份一一与宗谱对上,文书挨个勾掉名册上的名字,整个过程点验结束,天光已经亮了起来,名嘉点了几个留守的队员把守在村寨外围,放了其他队员休息,自己则去一番队复命。

  连续熬了几天,又目睹了这么一出人间惨剧,她脸色委实算不上好,连嗓音也多了几分嘶哑。山本总队长也没料到此事竟会是这样的发展,沉默了许久,只得挥挥手叫名嘉就地处置了那些尸体了事。

  毕竟人都死了,除了硬碰硬一举全歼了叛军,也不存在其他怀柔的余地了。

  只好辛苦十一番队和六番队。

  连续在战场熬了几天,名嘉觉得自己浑身都是尘土和鲜血。卸了差事回府,先沉进浴桶泡个舒服的热水澡,感觉全身的毛孔都舒展开来,才像是找回了半口气。

  说实话,看到羽柴全族自尽时,她心里并没有那么吃惊。

  名嘉是四大贵族出身,自小尊贵,见多了家族沉浮带来的剧变,那些被宗族牵累的族人最后都是什么下场,她自然清楚得很。

  先被驱逐,复又叛乱,就算如今四十六室还未下杀手,也不过是为了牵制叛军,留个筹码而已。这样的家族,从灵王宫到四十六室,都绝不可能容忍任何一滴血脉残留。

  此时自尽,总好过被利用殆尽后再屈辱地死去。

  感受到羽柴夫人腹中胎动的一瞬间,她也曾一时冲动,想要先想办法救活胎儿——不管怎么说,总是一条鲜活的生命,还未及出世,就随着母亲一道香消玉殒,总归是有悖人伦。可最后时刻,理智重新占据上风,名嘉可以冷静地判断局势,自然也就知道,这个孩子,还是不出生得为好。

  母体已经死去,若要救活孩子,只能剖宫产子。且不说她带来的是战斗部队,没那个人手和能力去做这种难度的尝试,就算侥幸救活了,一个不谙世事的婴孩,也不过仍旧是被用于政治,命运同方才名嘉分析的其他族人一样,最终也逃不过一个“死”。

  为这个孩子的人生考虑,它也还是别出世为好。

  至于四十六室考虑的用于怀柔一事,名嘉很不以为然。

  几百年的韬光养晦,从那个老管家的行事便可窥知,羽柴氏从未有过一日想要认命。吉宗反叛时难道不知道自己有家眷族人吗?为何还怂恿高阪敏行做跳板?为何还在流魂街收买人心?为何不惜牵连上灵王也要攻城略地报一箭之仇?

  他从没有给自己留过退路,不成功便成仁。

  而羽柴夫人也正是明白丈夫的孤注一掷,才义无反顾慷慨赴死。这是武士的尊严和风骨。

  养尊处优的四十六室不懂,但作为武家公主的名嘉懂。

  真正的武士,都会懂。

  所以,就算是对武士最后的尊重也好,名嘉是不会白白浪费精力设法保那个前途未卜的胎儿的。但被羽柴夫人抱在怀里先行掐死的幼儿,却有几分蹊跷。

  一个母亲,再有觉悟,拳拳爱子之心是天性。她或许可以接受带着不知事的孩子共赴黄泉的结局,但生生掐死自己的骨肉却是一件十分考验承受力的事。

  对亲生儿子下手,看着孩子从痛哭挣扎到抽搐咽气,这一系列的过程在窒息中完成,对任何一个母亲而言都是极致的痛苦和煎熬。既然要死,为何不选择更干脆、更安静一点的死法?掐死在自己面前,不像是解脱,倒更像是折磨了。

  自己倒下都要用尽最后的力气将孩子们护在身下,这般从心底里爱护孩子的母亲,真的可以对亲生骨肉如此残忍吗?

  而且包被中的幼子身上所穿衣物,明显比孩子的身量小。能私铸兵器的家族,就算从瀞灵庭被流放,财力也不会很紧张,怎么会给孩子穿不合身的衣裳?倒像是偷穿了谁的似的。

  热水驱散身体的疲乏,名嘉从浴桶里跨出来,让女中给自己吸干头发和身体上的水分,换了件干净衣裳,不动声色传膳、休息,直到天色擦黑,她才神清气爽地起身,套上道服,独自前往流魂街那个被围起来的村落。

  白日留的几个队员不过为着个以防万一,整个村落既已没了活人,也不存在什么意外的可能了,故而留守队员们也比较放松,名嘉甚至没跟任何一人碰面,就十分顺利地进到了正屋。

  榻榻米上已经干涸的血迹暗红发黑,她站在屋中仔细逡巡着每一个角落,很快就将目光聚焦在一处。

  搬开流水摆件沉重的盆景,在假山后的空隙,一个几岁大的孩子已被施了鬼道,安静地睡着,眉目依稀有几分羽柴夫人的样子。

  名嘉长长地呼出一口气,良久,有些无奈地皱了皱眉,又忍不住轻轻笑了下。

  终归,便是末路穷途,人性也还是向往着希望与传承的。

  作为瀞灵庭的既得利益者,她不该认同羽柴氏的野心;但同为武士,她却想对得起羽柴一族的尊严与风骨。

  作者有话要说:  这里,名嘉是有过犹豫的。

  从人性一点的方面来看,孩子是无辜的,大人做错事,未出世的孩子毕竟是条鲜活的生命,似乎从人道主义来看,是应该竭尽全力把孩子救活的。但是就如同名嘉分析的,这个孩子肯定会被当成筹码来迫使吉宗放下武器,而且从四十六室对叛乱的态度来看,也不可能给这个家族留后,所以现在救下来,到时候也还是要死,不如就别出生,不费那个心了。这是名嘉从政治角度出发的考虑,也是为了孩子的人生考虑。

  但是对于那个被替换掉的幼儿,却不能一概而论。不剖宫产子救那个胎儿,是因为它还没出生,但这个幼儿已经好几岁了,已经存在,所以从道德上来讲,名嘉当然不会杀了他,所以要是为了孩子的未来考虑,应该想个其他的办法。

  至于说名嘉这个位置,她也的确不可能只是出于自己的同情心就要帮这个孩子,下一章会说明原因的。

Episode 1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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