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叁

  过了几月,瑾仙才终于有一次外出。素馨忙不迭地收拾了些出门用的细软,还有瑾仙常用的茶叶、换洗的衣物等等……

  “最多傍晚便回来了,不用带什么。”瑾仙有些哭笑不得道,“你这副架势,倒像是赶我出去,不愿我再回来似的。”

  素馨登时便慌了:“怎么会!素馨,素馨只是觉得,今日天朗气清,外出踏青再适宜不过了!况且……”

  “好了好了,”瑾仙笑着摇摇头,“玩笑话而已,怎么还当真了。”

  素馨悄悄松了口气,又道:“那我先去将包袱拿给灵均伯庸了。”

  “去吧。”瑾仙点头,等素馨走到门口时,又突然叫住了她,“我记得你说过,望春楼的糕点做得最好?”

  素馨不明所以,却还是点头道:“是,望春楼的大厨是宝应人,我们也算是同乡了。我父亲在时,常去那里,说天启再没有比他做的更好的藕粉桂花糖糕了。”说到这里,她又不好意思地笑了,“不过一人一个口味,只能说望春楼做得有扬州的味道,也不敢说就是顶好的。”

  瑾仙应道:“原来如此。”

  听他问这么一句时,素馨便隐隐有了猜测。而瑾仙回来真的带了糕点,虽有预料,也还是十分惊喜了。但比起这份礼物,更令人意外的,却是另一个消息。

  “九皇子……殁了。”说这话时,瑾仙是紧紧盯着素馨的,脸上的表情有些耐人寻味。

  素馨却愣了一下:“九皇子?”

  “是啊,九皇子萧景瑕。”

  素馨犹豫了片刻,试探地问道:“公公,是要主持九皇子的丧礼吗?”

  这下倒换瑾仙愣了:“你……不认识九皇子是谁?”

  素馨想了想:“知道是知道,不过没有见过,也没什么交集。”

  “你父母亲也没有向你提起过吗?”

  素馨摇头:“父亲和母亲从不会对我说这些……”

  瑾仙眯了眯眼眸,不作声了。

  不知道吗?不知道也好。这些腥膻污秽,听来也是脏了耳朵。

  皇亲贵胄的游戏没有落幕之时,不过是此方唱罢彼方登场。作为游戏的筹码,到了无用之时,也自然就是牺牲品了。你我皆是如此。

  鸿胪寺大概是天启最安静的地方之一。大约也是因为身为礼教重地,当灾祸突如其来时,鸿胪寺竟没有受到太大的干扰。

  “这些到底是什么东西?”伯庸甩了甩剑上的血污,一脸嫌恶道。

  素馨仔细查看了一番他们带回的尸身,有些不确定道:“这些人,似乎是中蛊了。”

  瑾仙皱眉道:“能看出是哪种蛊虫吗?”

  素馨摇头:“这样的症状我也是在先考的手记里看到过,但记录得不甚详尽,若要灭除,只能……”

  “只能什么?你倒是说啊?”见她停在此处,伯庸情急追问道。

  素馨叹了口气:“只能将中蛊之人的头颅斩断。”

  “如此一来,就是说中蛊人只有死路一条了?”灵均看了眼地上的尸身,有些不忍。

  “或许还有其他解决办法的!”

  “恐怕来不及了。”瑾仙突然出声道。

  “师父?”

  瑾仙起身,吩咐灵均等人道:“你们守好鸿胪寺,若蛊人来袭,便当机立断。否则,只会让更多人陷入蛊毒之祸。”

  “那师父你?”

  “这场蛊难,恐怕不是天灾,而是人祸。”瑾仙望着皇城方向,叹了口气,“我去赤王府……或者永安王府一趟,或许有解救之法。”

  “公公你一个人前去,也太危险了些。且不说外面蛊毒横行,赤王府那里,也无异于龙潭虎穴。”素馨不免担忧。

  “是啊,师父还是让我和伯庸随您一同前往吧!”灵均也劝道。

  “我只是去查探,若形势不妙,便立即抽身。带着你们,反而有所顾忌。”瑾仙安抚道,“你们要护好鸿胪寺的人,我不希望回来时,看到有一人受伤。普善,劳你照看了。”

  不知何时出现在众人身后的普善师父,笑呵呵地双手合十呼了声佛号:“阿弥陀佛,你便安心去吧。”

  瑾仙点了点头,提起风雪剑,眨眼便没了踪影。

  灵均还是略有忧虑:“普善师父,师父真的不会有事吧?”

  普善倒是悠哉:“以他的武功,这些蛊人还奈何不了。再者说,即便你同去了又能如何?若有万一,怕不是你能帮得了什么忙,倒要你师父反过来救你罢了。”说着又要下人去加固了大门,便揣着手回房去了。

  灵均伯庸却是不敢松懈,仍瞪大了眼睛守在外院。这种时候,素馨也不敢一个人待在屋里,便同他们一起守着。

  直到天边泛起鱼肚白,城中的喧嚣声才渐渐平息下去。

  ☆、拾肆

  三个月后,新皇登基。

  作为五大监中仅存的一位,瑾仙事无巨细,打点好一切,尽着自己最后的职责。等到局势稳定下来,也是他该颐养天年的时候了。

  萧崇天生就是做皇帝的料。他不像萧瑟那样把情义放在首位,也不会像萧羽那样乖戾暴虐,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他懂得一个帝王该有的权谋。瑾仙想,这或许就是瑾玉看重他的原因。

  移交鸿胪寺卿的官印后,萧崇按例召见了掌香监。

  “瑾仙公公以为,下一任五大监,该由谁担任?”

  “瑾仙不敢妄言,想必陛下心中,已有人选。”

  “不错,依照旧例,朕的伴读为大监,这是理所应当;如今内侍省少监中也有一个是朕从白王府带出来的,虽说愚钝了些,但也尽心尽力,况且随侍朕久了,做个掌印监还算是恰如其分;因着朕,二师父未再收徒,但朕亦知二师父生前身边常有一小童侍奉,也是悉心教导的,便由其承袭掌册监,以告二师父在天之灵。不知公公意下如何?”

  “陛下思虑周全。”瑾仙躬身,“是否要瑾仙择日,让新任五大监接手内务?”

  萧崇摇头:“可是掌剑监和掌香监,朕还有几分犹豫,恐怕要公公帮忙决断了。”

  “陛下难以取舍?”

  “不,”萧崇缓缓道,“朕倒是已有心仪,只看公公肯不肯割爱了。”

  瑾仙眉心一跳:“陛下是指……”

  “灵均和伯庸自幼便由公公教导,朕看这宫中内官,怕是没有更出挑的了。”

  瑾仙顿了顿,俯首道:“劣徒得陛下垂爱,能为陛下尽忠,自是他们的福分,臣岂有不从之理。”

  萧崇满意地点头道:“如此,朕也算了却一桩心事了。只是……”他话锋一转,又道,“此事之后,却还有一件更为难办。”

  瑾仙一时不解其意,只能道:“愿为陛下分忧。”

  “新任五大监既定,公公便只能在皇陵以尽天年了。”

  瑾仙顿了顿:“能为陛下与先帝效犬马之劳,也是瑾仙的福分。”

  “公公不必如此,如今虽登这九五之尊,但萧崇不是铁石心肠之人。”萧崇叹了口气,“若二师父还在,朕也不会忍心让二师父在皇陵终老。您是二师父的同门师兄弟,更是他唯一的至交,萧崇也敬佩公公的风骨。祖制虽不可改,但也并非到了山穷水尽。”

  “只要瑾仙公公答应朕,此生再不入天启,不涉朝堂,亦不与仕宦相交,朕便让公公重归江湖。”

  “臣……”瑾仙俯身而拜,“谢主隆恩。”

  萧崇笑道:“公公这般果决,就不怕后顾之忧吗?”

  瑾仙也微微笑道:“陛下所言,本就是瑾仙该做的。”

  “好,既然如此,从今往后,世上便再无瑾仙。风雪剑沈静舟,此生只许在野,不得入朝。”

  “草民,谢陛下。”

  萧崇摆了摆手:“沈先生还能见弟子最后一面。朕擅作主张,已将鸿胪寺打点干净,这样先生此去,才能了无牵挂,不是吗?”

  打点干净?瑾仙突然有些不安。

  他压下心中疑惑,快步离开,到宫门口时,刚好遇上灵均和伯庸,这才松了口气。

  “师父。”“师父!”两个人见到瑾仙,显然也是安心下来的样子。

  “师父,陛下那里……”灵均先问出口。

  瑾仙摇头:“不必多言。今后,便靠你们自己了。”

  伯庸突然想到什么,忙道:“那鸿胪寺那边……素馨还在那里!”

  瑾仙皱紧了眉:“打点干净……陛下该不会……不好!”他匆匆嘱咐了灵均伯庸几句,急忙抽身赶往奔向鸿胪寺。

  今日鸿胪寺贵客临门。

  可主人瑾仙公公并不在,不,准确来说,瑾仙公公这一去,鸿胪寺很快就会有新主人了。

  灵均认得,为首之人乃是当今陛下的伴读太监,自然,也将是下一任大监。

  “公公此来不巧,师父今日入宫面圣,还不曾归来。”

  来人笑道:“我并非是来找瑾仙公公,而是,找你和伯庸。”

  “我和伯庸?”灵均不解。

  “陛下有意,由你和伯庸,任新的掌香监与掌剑监。你们稍作打点,赶紧随我入宫吧。”

  “那我师父,岂不是……”

  “灵均,你我也是自小相识,看在这情分上,我送你句忠告,除了分内,再多的事,别问,也别做。”来人摇摇头,叹了口气,“咱们是什么身份,多说多错啊。

  灵均沉默片刻,道:“我明白了。我这就去叫师弟,即刻入宫。”

  来人点头,目送灵均离去后,却是带人来到内院。

  瑾仙公公喜静,内院从不会留人。现下,也只有素馨和普善在此。

  “哦?是你啊。”普善自然也认得他。

  “瑾言公公,不,现在应该称您普善师父。”那人行了一礼,命下属端上来两杯酒水。

  普善看一眼,便明白了怎么回事,笑道:“看来陛下对瑾仙也真是情深义重了。”

  “这毕竟也算得上是宫闱密事,落人口舌总归是皇家颜面有损。陛下密旨,还请公公成全。”

  “成全成全,自当成全。”普善倒是坦然,“我这条命是瑾仙捡回来的,能报他一二,也是理所应当。就是不知这小丫头……唉,丫头,你可愿意?”

  素馨被他们这一通哑谜搞得满头雾水:“素馨,素馨愚钝,请公公明示。”

  “就是说,你愿意用你的命,换瑾仙自由之身吗?”

  素馨愣了愣,盯着那酒杯,便取过一饮而尽。

  “同您一样,素馨的命也是公公捡回来的。”

  这下倒换普善愣了,随即他笑道:“没想到你这小丫头,也是个烈女。”同样取过鸩酒一饮而尽,“好了,这下你可以回去交差了。”

  那人躬身行了一礼,带人离开了鸿胪寺。

  周围渐渐飘起了青烟。

  “真好,没想到瑾仙还有夙愿得成的一天。”普善不讲究地直接躺在了地上,“素馨丫头,你害怕吗?”

  素馨也坐下来,摇了摇头。

  她并不害怕,只是有些遗憾。

  在瑾仙身边待得久了,自然听惯了灵均伯庸讲风雪剑在江湖,是何等意气风发。只叹生未逢时,那些风华,她都没有见过。若能让他重返江湖,不受这牢笼所困,别说是她微不足道的一条命,即便挫骨扬灰,她也心甘情愿。

  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

  来世若可追,不知可否……

  火光中,她似乎看到一抹青影向她奔来。

  天正三年,鸿胪寺大火,掌香监鸿胪寺卿瑾仙身陨,其下亦守节殉主。上大恸,辍朝三日,亲往吊唁。

拾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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