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0章 物非人也非，各自安好
殷煜还是联系了杰森。
电话里，杰森对他一如既往的热情。
“宝贝，我们先喝一杯，我不介意跨洋跟你喝酒。”
殷煜皱起眉头，“杰森，我有事拜托你。”
“这个不是重点。”杰森早已知道情况，在手机那边不解地问：“我为什么要帮助我的情敌？”
“如果是你自己的事情，我二话不说肯定订机票飞去找你，但他是宋霖之，我不是什么好人也不是圣人，我做不到。”
他一副置身事外的态度，让殷煜很是难堪，“真的，不可以吗？”
“我知道你对他有意见，我对他也有，可他现在是无辜的，他根本就不需要遭受这一切。”殷煜试图说服他，最后还是用上了哀求，“杰森，就算是我求你了，你帮我这一次，好不好？”
人生中第一次对人这么低声下气，他不知道自己脸上是什么表情，但若是让杰森看到了，肯定很反感。
想到于此，他又突然庆幸起来。
还好，还好他的面子没丢尽。
等宋霖之出来了，他这些因为对方而舍弃的尊严跟面子，都要向那人讨回来。
杰森沉默了良久，“你用什么求我？”
殷煜一怔。
杰森又在电话那边问：“我帮助你这一次对我有什么好处？”
“我……”
对方想要什么好处，殷煜无从得知，所以根本无法回答这个问题。
杰森轻笑一声，“不如，我跟你要样东西。”
殷煜瞬间看到了希望，忙追问道：“什么东西？只有我有的话，我一定……”
“NOnono，你别答应得太早。”杰森打断他的话，“我已经订票了，后天见，宝贝。”
说完没等殷煜反应，电话就被挂断了。
殷煜拿着手机还有些恍惚，心里的雀跃完全压制不住。
他通知了亲信，对方也很意外，显然不明白自己左请右请请不动，殷煜一出马就解决了。
“但是我们还有事要忙，你帮我联系宋霖之的律师，协助对方取证，我去负责跟杰森那边沟通，争取开庭之前准备充分，免得到时会有疏漏。”
殷煜对于此事十分看重，对亲信千叮咛万嘱咐。
亲信算他半个哥们，打趣他紧张过头了。
殷煜的确也紧张，可他心里不安，总觉得未来还会发生什么变故，所以还是要做好万全的准备。
然而宋霖之的事没有变故，有变故的是他。
杰森果然在第三天漂洋过海来找他，还在机场给了他一个拥抱，“煜，好久不见。”
是挺久了。
距离杰森跟他们公司终止合约都已经过去了三年，这期间，两人几乎都不联系。
殷煜拍了拍他的背，感动得只剩下道谢。
“谢谢你愿意来帮我。”
杰森抿起嘴角，“我有条件的，我想要一样东西。”
“你想要什……”
“嘘——”
话说一半，杰森用手抵着他嘴唇，朝他眨了眨眼睛，“现在还不能跟你要，说吧，想要我怎么帮你？”
殷煜没再追问，就近选择了一家咖啡厅，跟他说起了宋霖之的事，并且把需要他帮忙做的事情都一一跟他解释清楚。
杰森盯着他认真的表情，忽然一笑，“煜，你还爱他吗？”
三年前见面问过这问题，三年后的现在，他还是问了。
殷煜神情一顿，强装镇定，轻笑道：“谈不上吧，我只是欠他太大的人情。”
杰森盯着他打量，“你在说谎。”
气氛顿时安静。
殷煜抿了抿嘴，“杰森，如果你累了，我们今天就到这儿吧。”
说着拿起文件就要走，杰森眼疾手快抓住他的手腕，眸底泛着一丝痛苦。
“煜，为了他值得吗？”
值得吗？殷煜也想问，毕竟吃力又不讨好。
可是他放任不了宋霖之蒙受冤屈，即便他怨恨对方，他也没想要那人得到这种惩罚。
这对于宋霖之来说并不公平。
“他什么都没为你做到，他只伤害过你，明明他坐牢了，你就可以不受伤害，为什么要帮助他？”
杰森不明白殷煜的动机，他只能用殷煜爱着宋霖之来说服自己。
“宋霖之他并不无辜，至少他在你面前不是无辜的，你是受害……”
“值得。”没等他说更难听的话，殷煜便打断了他，“至少我这样做可以对得住我的良心，虽然他的确在很多事情上做错了，也的确不无辜，但一码归一码，我不会看着他被冤枉，更不会让他成为替罪羊。”
要说他不恨宋霖之，那都是假的。只不过他恨归恨，他绝不会把自己的私人怨恨发泄在公事上。
杰森明白他的意思了，“东西我不要了，我会答应你出庭作证的。”
殷煜下意识追问：“你到底想要什么东西？”
杰森注视着他的眼睛，表情无比认真，唇舌间缓慢吐出一个字。
“你。”
殷煜愣住了。
“很意外？”杰森呡了一口咖啡，蓝眸里满是深情，“帮完你这一次，我们以后还是好朋友。”
这是完全死心了。
殷煜心里有些不是滋味，“抱歉。”
“感情的事不能勉强，这句话是我跟你表白时，你对我的婉拒。”杰森并不责怪他，反而很理解他。
这让殷煜更加抱歉，“以后，还会是朋友吗？”
“嗯，遇上你我挺高兴的。”杰森用咖啡杯轻轻碰他的杯子，“感谢你让我曾经拥有那样的美好，宝贝。”
殷煜低着头，默不作声。
杰森自顾自喝完了咖啡，嚷嚷着累了想要休息，殷煜就把他送到了酒店。
几天过后，二审开庭的时间到了。
殷煜再次坐在旁听席上，宋霖之被人押着进来，精神面貌看上去比上次好多了。
两人对视的一瞬，殷煜冲他点了点头。
宋霖之愣怔了一下，显然是有些猝不及防，而后嘴角一弯，对着他笑了笑。
庭审开始，这次的辩护比上次要激烈得多。
杰森的如约而至，让辩论很快就结束了。
宋霖之跟资金挪用案撇清了关系，但由于车祸故意伤人，致两个受害者不同程度受伤，加上损坏公共资源，还是依法处决了。
但念在他是出于迫不得已救人的前提下，获得了从轻发落，赔付受害者所有医疗费用以及两年三个月有期徒刑。
判决结果出来时，宋霖之转身看向了殷煜，眸光晦暗不明。
最终，他用口型对殷煜说了一声“谢谢”。
殷煜咬紧牙关，撇开脸当没看见。
庭审结束后，杰森也要回到自己国家了。
殷煜送他到机场，过安检前，杰森凑近他的脸，突然问道：“我可以跟你要一个吻别吗？”
殷煜笑着推开他的脸，岔开了话题，“别闹，有时间再来玩。”
看着眼前的人明显不乐意，杰森耸耸肩，“那请给我一个拥抱吧。”
吻别不太好，拥抱可以。
殷煜几乎没有犹豫就抱了上去。
杰森发出一声喟叹：“我以为你应该再含蓄一点的，没想到这么主动。”
“少废话，过安检了。”
殷煜松开他，把他往里一推。
今天出发得晚，时间上已经来不及了，杰森不敢再耽误，给他送了个飞吻，转身进了贵宾通道。
看着友人离去，殷煜收起脸上笑意，转身离开了机场。
回到家中，儿子直直往他身上扑，“爸爸，你去哪儿了？”
殷煜摸了摸他的头，“宝宝，你想去哪里玩？”
怼怼歪着头，“只要跟爸爸在一起，哪里都可以！”
“那我们去英国吧。”
去那个宋霖之第一次带他去旅游的地方。
两年后，市中心医院。
“爸爸，欢欢哥哥上学了。”
怼怼躺在病床上吊着消炎水，左脸上一大块青紫，看上去好不可怜。
殷煜冷着脸，“别岔开话题，为什么跟人打架？”
“你别逼问我嘛……”
“殷梵！你胆子越来越大了是不是？！”
殷煜一声怒喝，吓坏了一旁的祁乐。
“你干嘛啊，吓我一大跳！”他搂着小孙子，对着儿子数落一顿，“他都被人打了，你还凶他，你高中的时候还跟人打架呢！”
“你，你别惯着他，现在都快爬上我头顶拉屎了！”
殷煜被儿子气得头脑发昏，说话也粗俗。
他这傻儿子还没幼儿园毕业，为了护比他大两岁刚上小学的蔡欢，自己一个人跑去挑衅蔡欢的同学，被他们追着打，打进了医院。
鬼知道得知儿子受伤的那一刻，他到底有多心急如焚，没想到一赶到医院，竟发现是自己的儿子去惹事。
他简直又气又心疼，“下次不许再给我惹是生非！”
怼怼缩在祁乐怀里，为自己辩解：“他们欺负欢哥，我才打他们的！”
“你还敢说？”殷煜瞪着眼，这儿子怎么傻不拉几的，人家几个人，他一个人就去找茬能不被打吗？？？
怼怼委屈：“是他们先欺负人的，我又没有做错……”
蔡妈妈进来时，看到的就是殷煜谴责儿子的一幕，连忙护着怼怼，“殷煜，你别凶孩子，他也是见义勇为，是吧梵梵？”
怼怼用力点了点头，傻乎乎地邀功：“爸爸，欢欢哥哥没有受伤。”
殷煜已经被气的没脾气了，“下次不许那么冲动了，先告诉老师或者家长，我们大人来处理。”
怼怼乖巧地应下，又凑到他跟前讨好，“爸爸，你最好了，爱你啾啾！”
殷煜轻哼一声，还是笑了出来。
他一笑，怼怼就放心了，使劲地在他面前撒娇卖萌，把殷煜逗得直乐。
好在伤势不重，躺病床上只是祁乐小题大做，吊完水就可以回家了。
殷煜捧着儿子的小脸，皱着眉担忧，“淤青什么时候才会消下去，你这样会吓到欢欢哥哥的。”
话音刚落，蔡欢就出现在病房门口。
“哥哥！你来看我啦！”
怼怼很是兴奋，小手拍着病床，示意他过来坐。
小模样蠢萌蠢萌的。
蔡妈妈把蔡欢领了进来，又出门去买点小零食，留下儿子跟他们父子俩待在一块。
一出门，她就撞见了一个男人，手上的东西哗哗落地。
“实在对不起，我刚才没注意……啊，宋老师？！”她一下子就认出眼前的人，“宋老师，真的是你，你怎么在这儿？”
蔡妈妈并不知道两年前的事情，更不知道他这期间坐了牢。
宋霖之帮她捡起东西，笑了笑，“我来取点药，你呢？”
“唉说来话长，殷梵为了护我们家欢欢，被其他的小朋友打了，现在还在医院里……啊，宋老师，我还有点事要忙，有空再跟你聊。”
她走得匆忙，话也说不清楚，宋霖之误以为是大伤，问了前台护士关于殷梵的病房号，马上就赶了过去。
病房里，殷煜抱着蔡欢坐到病床上，拿一个苹果问：“宝贝吃不吃水果？”
蔡欢紧紧抿着唇，眼睛一瞬不瞬盯着怼怼。
怼怼牌翻译机上线：“爸爸，哥哥说他不要。”
“那要不要吃其他的？”殷煜又问，对于儿子会解读蔡欢的话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对。
“不要，哥哥什么都不要，哥哥只要我。”
“……就你会说！”
殷煜知道蔡欢有自闭症，也知道蔡欢只对儿子有反应，便不再继续哄蔡欢吃东西，开始给儿子递葡萄吃。
怼怼先吃了一颗，又要了一颗往蔡欢嘴里塞，哄着说：“甜甜哒，不酸！”
蔡欢便直接一口咽了下去，吓得殷煜连忙帮他拍背，生怕孩子噎着。
“要咬哦。”怼怼又拿了一颗，怕发生刚才那样的事还不放心地嘱咐。
蔡欢很听他的话，真的嚼了起来。
儿子喂蔡欢，殷煜喂儿子，“小坏蛋，哥哥怎么那么听你的话？”
怼怼歪了歪头，看着蔡欢眨眨眼，后者也跟着眨了眨。
他便笑了出来，“因为哥哥喜欢我！”
殷煜打趣他，“小脸皮子越来越厚了啊？”
“才没有，哥哥超喜欢我的！”
看着病房里跟儿子嬉闹的殷煜，宋霖之心中的大石顿然落地。
还好，殷煜看起来过得很好，他没有耽误他。
他在门外又看了一会儿，最后恋恋不舍离开了。
“爸爸讨厌厌！”怼怼撅着嘴，抱着蔡欢撒娇，“哥哥，我爸爸又欺负我……”
殷煜被他气笑，刚要问他自己怎么欺负他了，就感觉有人正在注视着自己。
回过头一看，病房的门是关着的。
他嘱咐儿子一声，开门看了看，也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怼怼发现他不对劲，在他回来后软乎乎地问：“爸爸怎么啦？”
“没事。”
殷煜又看向门口，皱着眉有些不解。
大概是最近太累了吧。他心想，最后将这事抛之脑后。
走廊转角处，宋霖之靠着墙，心脏砰砰直跳。
他刚才差点就被发现了。
因为心里放心不下，再加上两年多的想念，他离开后又忍不住回来，结果没想到殷煜那么敏感。
要不是他跑得快，这会儿估计被抓了个正着。
听到病房的门重新关上，宋霖之松了口气，又探头看了一眼确认，然后才重新回到病房门口。
他现在不敢找殷煜，怕自己的出现会打扰到对方的生活，所以出狱后他一直都强迫自己不去想，不去见，今天只是偶然。
偶然遇到蔡妈妈，偶然得知殷梵住院，偶然看到了殷煜……
一切都是偶然。
他看着那个越来越陌生的人，嘴角泛起一抹弧度，其实这样也好，殷煜有自己的生活，他不该去给人家添堵。
这么一想，他便释然了。
千错万错都是他的错，如若当初勇敢一点，少做一些错事，或许他现在还能站在殷煜身旁。
可惜回不去了。
人生不能重来，时间无法倒流。
错了就是错了，后悔莫及除了让他痛苦之外，几乎没有重来的机会。
不过看到殷煜过得很好，他便放心了。
他迷恋地盯着那人的笑脸，心里无尽酸楚，轻声说了一声“对不起”，然后转身离开了医院。
这次，是真的离开了。
殷煜对此毫不知情，等儿子吊完水，他就接着儿子回家。
回家的路上，儿子并不安分，一路都在兴奋跟他讲自己见义勇为英雄救美的故事。
趁着等红灯的空档，殷煜帮他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头发，“刚才哥哥在的时候怎么不说，现在就这么唠嗑？”
怼怼有点不好意思，“哥哥会害羞哒，不可以在哥哥面前说。”
“我看是你害羞吧。”
殷煜毫不留情戳穿他，抬眼看到一个熟悉的人影，愣住了。
那人比印象中瘦了一下，脸刚才没有看清，但显然是老了。
他定定看着那个男人走远，眼皮眨了两下，垂下眼盯着儿子。
“爸爸？”
“我看到他了。”
“嗯？”
怼怼顺着他刚才看的方向望去，什么都没有。
“他老了。”
殷煜喃喃自语：“老了很多……”
绿灯亮了，后面的车按喇叭催促，声声刺耳。
殷煜收回目光，踩下了油门。
他知道宋霖之前些天出狱了，但没去关注。现在偶然见到，心里反倒比他想象中要坦然。
就像是看到一个熟悉的陌生人，除了一开始的惊讶外，心中毫无波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