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从斯德哥尔摩到法兰克福,全程1500公里左右。黄婉仪面面俱到,已经安排好了航班,自己更是亲自来到机场送行。
“黄小姐,”林父有些歉疚地道:“下这么大的雨,还麻烦你到机场来,真是不好意思。”
“没关系,”黄婉仪看了看站在林父身后,被母亲揽着的林卿,林卿努力向她露出一个微笑,黄婉仪却敏锐地发现,她的眼神里,有些什么东西已经不同了——至少和第一次见面时不一样了。
“林先生,”黄婉仪往旁边走了几步,林父会意,跟过去,道:“黄小姐还有什么要交代的?”
“回去之后,”黄婉仪低声道:“法兰克福领事馆会安排心理医生,费用的话,我们会和瑞典政府对接,这个你们不用担心。”
“就算没有瑞典政府的赔偿,我们也会给卿卿进行心理治疗的。”
“林卿比我第一次见她的时候精神情况差多了,”黄婉仪道:“当时她虽然也受到了惊吓,但是人又坚强又有韧性,林先生,心理治疗一定要重视起来啊。”
“我们会的,”林父道:“这次给大使馆添麻烦了。”
“别客气,”黄婉仪微笑道:“这是我们应该做的。回去之后有任何问题,都可以和我联系。”她拿出名片递了过去。
林父收起名片,犹豫了一下,道:“那个,瑞典方面审讯了恐袭疑犯吗?”
黄婉仪侧了侧头,道:“不清楚,你想知道什么?”
“卿卿不肯说到底发生了什么,我觉得她不是被吓的,她胆子没这么小。”林父道:“我是怕那个疑犯对她做了什么事情……唉……”
黄婉仪敏锐地察觉了林父的欲言又止,她想了想,道:“据我所知,应该是没有,因为一楼的人质们并没有听到类似的声响,所以,您暂时可以放心。”
“那就好。”林父说着,眼神里依旧流露出担心。
黄婉仪安慰他道:“后续这边有什么消息的话,我也会和您联系的。好了,时间不早了,我该回去了。”
“黄小姐慢走,”林父道:“辛苦你了。”
他目送黄婉仪离开,低头看了看手里的名片,站立了一会儿,回头道:“我们走吧。”
飞机降落在法兰克福时,一时间分不清楚是白天还是黑夜。这个德国城市也下着大雨,路上车流拥挤,一切看上去都灰蒙蒙的。
林卿的家在靠近郊外的一处高档社区,一栋栋造型别致的独栋别墅散落在绿化极好的小区内。回到家,她的弟弟赶过来迎接,林卿勉强打起精神拥抱了他。
特意从附近中餐馆订的晚餐已经送过来,林卿却毫无食欲。从早上离开斯德哥尔摩,她就察觉到自己状态的不对劲,但是连她也说不清楚是为什么,只想一个人呆着。强迫自己吃了一点粥,林卿就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她没有开灯,借着傍晚最后的一点光线,默默看着玻璃上雨水留下的印迹。这个视角,好熟悉啊。她没来由地笑了笑,阳台上空空如也,她从前不是一个勤快的姑娘,也懒得侍弄一些花花草草,但是现在她却觉得,那里好像少了些什么。
林母担忧地看了一眼楼上,轻轻问道:“今天要去看医生吗?”
“明天吧,今天卿卿也累了。”林父道:“她需要好好休息,你等下把瑞典那边医生给开的药拿给她吃了,让她早点休息吧。”
“好。对了,”林母道:“卿卿的工作,是请假,还是怎么办?”
林父想了想,道:“身体要紧,明天你陪卿卿去看医生,我去公司替她请假,如果不行,就直接辞职算了。”
“对了,”弟弟说道:“我姐之前不是说不习惯德国,想回国内吗?你们怎么看?”
林父林母对视了一眼,林父道:“再说吧,眼下先把身体养好。”
林母终于忍不住擦了擦眼角的泪,道:“你说,那个该死的绑匪,是不是把卿卿……”
“行了,”林父道:“黄小姐说没有,你就别再提这些事了。”
“听说犯案的那个是个意大利的华人,我在网上看了。”弟弟说道。
“以后都别在卿卿面前提这件事了。”林父说道。
一家人相顾无言,默默吃着晚饭。
同一时刻,斯德哥尔摩,安全局内部的监狱。
景匀静静坐在狭小的室内,外面静悄悄的,隔音良好,又身处大楼内部,他听不到外面的雨有多大。
守卫送来了简单的晚餐,同时收走了原封不动的午餐。
从今天早上开始,景匀就再也没有进食。他知道,这个绝食的消息会很快报上去。他这么做,第一是彰显自己的信仰,强调自己是为了右翼理念才发动的恐袭;第二,也是为了加快案子进展的步伐,不然以瑞典的司法进度,光审判程序就走个三四年也不是不可能。
他静静坐着,呼吸绵长。一天不饮不食,身体已经开始抗议,但还不至于特别严重。四角的摄像头忠实记录着他的每一时每一刻,舒尔茨和奥莉维娅应该已经离开了瑞典,下一次,他要面对的,就不知道会是谁了。
他抬起手,不经意地摸了一下肩膀,随即放下。
那块和奥莉维娅保持联系的芯片,现在就好端端地藏在那里。被关进来之前,搜身,X光检测,芯片之所以现在还能安然无恙,得益于他肩上那一块生物材料的仿真肌肤。
在这样的环境里,时间已经没有了意义。他缓缓睁开眼睛,一阵脚步声愈发清晰地从走廊上传了过来。
两个完全陌生的中年男子坐在了防弹玻璃后面,景匀淡淡扫视了他们一眼,一语不发。
左边戴眼镜的男子翻开了手里的文件夹,道:“你应该忏悔。”
景匀看向他,讽刺道:“你是神父吗?对不起,我不信仰天主教。”
那人不理会他,自顾自说道:“教堂爆炸案中人质无一死亡,你是不是很失望?”
景匀瞟了他一眼,道:“我不喜欢和蠢货打交道。”
右边男子接口道:“格兰特教授现在还在医院里,他失血很多,以后有可能都要坐轮椅了。”
景匀沉默不语,他不愿意在这种问题上做无意义的纠缠。
“还有那个帝国的人质,开始出现严重的心理问题,是你害了她。”
景匀抬起目光,道:“我不会后悔我所做的一切。”
左边男子“啪”地合上文件夹,冷冷说道:“你这种人应该下地狱。”
景匀淡淡说道:“等欧洲绿化的那一天,你会发现你们连地狱都没得下。”
一队全副武装的警卫推门走进来,左边男子顺势站起来,道:“图拉真·景,你现在将被移送至斯德哥尔摩警局,一个月之后,你将第一次出庭。”
景匀什么也没有说,只是站起来,视线一一扫过在场所有人,然后缓缓说道:“欧洲万岁。”
林卿服用的药物里含有镇静成分,吃过之后,她很快便昏昏沉沉地睡去了。
寂静的夜色里,雨声愈发清晰,林卿睁开眼睛,房间里亮着一盏昏黄的小夜灯,她转头看了看桌子上的时钟,凌晨两点。
她却再无困意,不知怎么的,在这样倾盆大雨的夜里,她突然想出去走一走。她站起来,顺着楼梯走下去,家里也静悄悄的。她打开家门,走到院子里,没有打伞。尽管雨很大,她的衣服却一点也没有淋湿。
天空有着淡淡奇异的微光,她漫无目的地走出家门,在凌晨无人的社区里游荡着。
四周一片黑暗,她开始有点害怕,想要回去,却无法辨别方向。夜色里只有一点灯光在远处闪烁,显得温暖而明亮。林卿不管不顾地往那个方向走去,走近了,才发现是一座教堂。白色的墙体,厚重庄严,门大开着,仿佛在等着她的到来。
里面点着成排的蜡烛,散发着微甜的气味。蜡烛前面站着一个身形高大的男子,背对着她,林卿好奇而又畏惧地停了下来,这时,那个男子转过头来,他有着一张和景匀一模一样的脸,脸上的笑容却显露出景匀不曾表露过的温柔。
“你来了。”他微笑着向她伸出一只手。
林卿毫不犹豫地飞奔过去,投入他的怀抱,那个人紧紧抱着她,林卿哭泣道:“我想你!”
“我也想你。”他柔声回复着。
“带我走吧,”林卿乞求道:“去一个没有人的地方,只有我和你。”
“好。”他温柔地说道:“现在就走。”
林卿高兴地睁开眼睛。窗外的雨声清晰地传了过来,她愣愣地看了几秒天花板,疑惑地想:我怎么在家里,我不是……
一阵巨大的恐惧感袭来,林卿全身颤抖着,质问着自己,我这是……爱上他了吗?
她浑身麻木地躺着,突然翻身把自己整个埋进被子里,拒绝道:不可以!我怎么可以爱上一个恐怖分子!不可以!不行!
黑夜里,她再也承受不住,无声地哭泣了起来,近乎哀求地重复着:不行,我不能……
她绝望地哭了好一会儿,无意识地伸手拿过手机,却不由自主地点开了“斯德哥尔摩恐袭嫌犯已被移送警局”的标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