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番外三,行舟人家(3
番外三,行舟人家(3)
夏侯南山第一次到行舟门,前来接他的人是已经亭亭玉立的澹台凤歌,小丫头瞧见他自然亲切:“五年不见南山哥哥你好看了许多啊。”
“许久不见,凤歌已经是大姑娘了。”他站立在那处,望着四面竹林深深,皆是幽静安然,绿意清雅的模样。
偶有笛声传来,当真是人间仙境。
竹林之中飞来两只影子,是宇文清辉与南宫昭雪。
寒暄一番,他便问了:“余亦在哪?”
“先别说余亦,你怎么过来了?”南宫昭雪觉得新奇,这长阳城的小王爷怎的会突然出现。叫他还担心是否是京中出事,深怕他们前来求助余亦,将余亦从行舟门带走。
“我去青云羡一趟见了母妃,之前绿水姐来信说是余亦中毒,皇兄担心的紧,便叫我过来看看。”
“余亦中毒都是好几年前的事情了,你们才知道?”澹台凤歌不解的发问:“没有人告诉过你们吗?”
“好几年前?那怎么绿水姐说是余毒未解?这毒?都入体这么多年了?!”
澹台凤歌意识道自己说错了话,立刻捂住嘴巴往宇文清辉的背后躲去:“我什么都没有说,你什么都没有听到。”
一道绿影似鬼而来:“你已经说,他也已经听到了。”终究是此处的长姐,一言一行总有旁人没有的威严之力,女子道:“他不愿告诉你们,我那日无意添笔,没料到南斗竟然叫了你过来。”
“他如今可还有事?!什么毒?!怎么会好几年都解不掉呢?!他为什么会中毒?你们倒是说话啊!”便是急了,连珠炮似是将问题一一抛出。
“你自己去问他。”澹台绿水指着山顶的位置:“顺着笛声便能找到,我们去给你准备厢房。”
他说罢就要走,南宫昭雪却按住他的肩头,语重心长的叮嘱道:“你……见他之前最好……不要期望太高。”
一开始夏侯南山并不懂这句话的意思。
行到山顶,只见云霞为底,人貌为画。他一身紫衣盘膝坐在山崖边,宛若山间灵透多艳的山鬼精怪,余亦背对着他,玉笛为白,语调为悲。
站在不远处,不知为何,他不敢上前。
一阵长风吹过,乐正余亦停下吹奏,半动着身子看过去:“来了?”
他面上还有遮住半张脸的面具,自可见鼻尖与薄唇,依旧能看出那是个标志的人。夏侯南山僵在那处,四肢百骸如浸入寒潭一般,他下意识便要脱口而出,叔父二字。
余亦和苍鸾,太像了。
遮住了脸,几乎一模一样。
他还是回神,眉眼染上几分湿热,渐渐红了眼眶:“你……还好吗?”
伤养好了吗?
毒性什么时候能养好?
这些年过得好吗?
余亦站在熹光之间,缓缓的将面具摘了下来,额下一双星月般的眉眼便这样轻巧一弯,多情魅意桃花灼灼,傲然无疑是昔年长阳城乖戾温和的少年:“很好。”
“大家很惦记你。”他顺着对话这样慢慢走近:“南斗如今是陛下了,月婵也长大了,我……我也封王了,大家都……都很惦记你。”
在余亦身边坐下,他借着那漫天霞光,彻底看清了他清瘦又精致的模样:“你中毒了吗?伤口还好吗?”
“挺好的。”他看着夏侯南山最后欢然一笑,嬉笑着打趣道:“南山,你如今威风八面的,一点也不似从前了。”
见他这般熟悉,南山也不好装出一副不熟的模样,只得推搡他的肩头:“还是这张嘴。”
“你为了我中毒之事来的?”他将玉笛轻巧的转了一圈,别在腰际,顺手捡起被放在一旁吸收天地灵气的湖水剑,举手投举已是江湖逍遥少年郎的模样了:“我已经无事了,偶有发作也不会再疼,再说了有南宫在我身边,你们还不放心吗?那小子现在可是全江湖第一的神医啊。”
“你中的什么毒?”
“不知道。听说是一种很复杂的毒,总之再过几年毒素就会彻底退掉。”他耸肩:“久别重逢,咱们别说这些没有用的,说说你们吧。”
“我们一直给你写信,你为何不回?月婵说她给你写的信快要有一百封了。你便是一个字都未曾回过。”
“行舟门事儿太多。”
南山在他身边盘膝坐下,与余亦共分这漫天霞光:“月婵可伤心了,说是自己从小待你太不好,所以你如今不愿理会她了。”
“我哪里敢啊。”他说:“你回去告诉她,叫她莫要在写了。我每日都忙着哪里有时间瞧她那错字连篇的信。”
夏侯南山嬉笑开来:“你为何戴着面具?如今江湖上都传言,行舟门的亦羽门主是个女子。”
“女子?”他将那面具左右翻看,指尖点着那面具上的红痕:“男生女相是福气。”
二人一同往山下去,夏侯南山瞧着他健步如飞,疏阔男儿的模样,不禁问道:“你瞧着当真有几分江湖少年郎的模样。”
“我本就是江湖人,怎么也绕不得像这个字啊。”他侧目笑问:“京中可还好?”
“还好,南斗身边有父皇留下的忠心之人,好歹不算是孤家寡人。”
“这样啊。”少年仰头便能瞧见漫天成群的归鸟,良久他才缓缓出口:“若是京中有什么事情,记得来信,千里万里我也会归去助你们。”
夏侯南山流出几分欣喜,欢然拉着余亦的手肘道:“你愿意回去?”
他摇头:“事了拂衣去,不会停留。守护夏侯家与南国是乐正一族的责任,这一点不能忘。”
“为何?”夏侯南山始终不解:“长阳城很多人都惦记着你,只要你回去,皇兄肯定什么都能给你。你想要什么我们都会给你。”
“可是……”少年半分犹豫都没有,只缓缓的抽回自己被压制住的手:“我没有想要的东西。”
从前先帝也问过他,说余亦快要过生辰了,可有什么想要的东西,什么东西都可以给他。那个时候他说自己没有想要的东西,孩子是不会说谎的。
那年桃花满枝,爹娘紧紧的牵着他的手,他们三个人坐在马车之中望着街面来来往往的行人,娘亲在他耳边教着他识人断物,很快爹就会伸长手臂将他们二人搂在心口,也不说话,一家人就这么的抱在一起。
明明什么都没有,可孩子明白,那是他想要的一切。
金山银山,皇权珠宝,他都不愿换。那是他的一切。
如今南山再问他,依旧是一样的答案。
“没有。”
他想要的东西已经破碎在死亡面前,伸手去触碰连半分烟尘都碰不得。
少年很早就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他一直都很清楚自己想要什么。
不是没有想要的东西,而是太明白自己。
“暮家的暮瑶嫁给皇兄了。”夏侯南山随口道:“你可还记得她?”
名字似是有些久远,他蹙眉思索了半晌才道:“你是说暮家的女儿?”
“是她。”
听到暮家两个字乐正余亦面色霎时白了几分,下一瞬刺痛便在肩头漫开,少年强忍着那份刺痛,清冷的笑道:“暮家如今盘根错节,南斗也不好对付他们吧。”
夏侯南山瞧着他面上不自然的病态,蹙眉问道:“你不舒服吗?”
他摇头:“没有。”而后不着痕迹的转了话题:“再过几年……等时机再成熟一些。我会回去。你叫南斗放心。暮家必然会拔除,那些欲上位可留用的人,叫他多留意一下,南国不似从前,如今底蕴并不丰厚。”
“我……知道。”
行到山下,澹台绿水不知从什么地方飘了出来:“正巧要叫你们两个,走吧,开饭了。”
余亦被澹台绿水拍着后背匆匆拉走。
宇文清辉从角落里面冒出身来,南宫昭雪也从树下跃下,二人站在他左右,有一人问了:“是不是和从前不一样?”
“叫你不要抱有太大的期望。”
夏侯南山牵出一抹勉强的苦笑,无力的开口:“我没有抱太大的希望。”少年的手紧紧握成拳头:“可我也料到,他是另外一番模样了。”
强忍着心酸与苦涩,小王爷盯着那飘然远去的紫衣,轻声道:“我好像不认识他。他好像不是余亦。”
南宫昭雪似是没有料道这番话,无言的捏着他的肩头,似是赞同,又似无辜。
宇文清辉坐在后山上,肉眼所及便是青山暝烟,一片安逸的景象,随后月儿高攀而起,落了一层朦胧的美意,怎是一个安然可言明的?
澹台凤歌提着饭盒跃了上来,将饭盒放在他面前随后笑道:“你怎么不去吃饭?余亦叫我给你送的饭。”
他听到那个名字,颇为不解的蹙了没有,而后松下肩头,疑惑的发问:“他对每个人都这么好吗?谁没有去吃饭,谁今日又不舒服,谁今日又有了难处?对每一个人都这么好?他图什么呢?”
“这个……我怎么知道,你要问就去问余亦。”将饭盒打开,将菜式一一摆放整齐:“都是你爱吃的。”
“呵。”他失笑:“这也是余亦告诉你的吧。”
“嗯。他过目不忘,我信他总不会错的。”
说道此处,二人稍稍往山下的瀑布处看上一眼,便能看见被夏侯南山缠住的余亦。
他二人不知在聊些什么,从远处看去,确如多年未见的老友,乐正余亦也极为信任夏侯南山,手中的湖水剑都能放在他手里,供他赏玩。
“你们为何这般信任他?”宇文清辉捏着筷子不解的看去:“因为自小便熟悉?还是因为师叔?”
“那你呢?”她抱膝弯头,任凭月光如水在眼中流淌“你也很信任余亦啊。”
“不一样,我是觉得他很强,学识,天赋,武功,样样都比我强,就算我整日缠着他要与他比试,他心中不愿,最后还是答应,而且每一战都拼尽全力和我打。他很尊重我。”
“那你还在不满什么?”澹台凤歌不解的望去“难道余亦做了什么叫你失望的事情吗?”
“余亦本就该是行舟门的门主,是江湖上顶顶有名的第一高手。这个长阳城来的小王爷到底是怎么回事?这一待就是半个月,怎么一点要离开的动静都没有。”
“那是余亦在长阳城的牵挂,而且,余亦自小是和他们一起长大的,我们也是长大一些后才被师父带去长阳城玩闹的。”少女捏着自己的下巴笑道:“要说熟识还是他们夏侯家更先我们一步认识的余亦呢。”
“你就不怕余亦被他们带走了?”宇文清辉瞪着偷吃食盒里点心的澹台凤歌:“他要是走了,以后行舟门可怎么办?!”
“总会有办法的吧。”她天真烂漫的抬头,藏着了许多的不舍与眷恋:“我阿姊说了,余亦是守护南国的凤。凤栖梧桐暂时休息,待到他羽翼丰满的时刻,他一定会毫不犹豫的飞向他本该回去的地方。”
“你怎么知道长阳城是他本该回去的地方?”宇文清辉泄愤一般将手中的长刀捏的叮叮作响:“凤本该在林间逍遥自在。”
“可……苍鸾,青鸾都是神鸟,箫韶九成,有凤来仪。”她埋下头,回忆渐渐袭来,那日她上山前来唤回坐在山顶的余亦,却不料发现长风道人站在余亦身后,下意识的她畏惧的躲在一旁的草木之中。
她都听到,也了然那长风道人时常来探望余亦的原因。
当时长风道人说要带着余亦离开,有那么一瞬,她希望余亦能够答应,却不料余亦那样的倔。满身疮痍也要死守着爹娘未完成的一切。
宇文清辉瞧着澹台凤歌面上的纠葛,随意的拧了一下她的脸颊:“怎么说到这里就不说了?”
她恍然回神,仰头盯着那苍茫又朦胧的冷月,而后似是纠结的歪过脑袋,认真的思考之后,她道:“因为余亦自己放弃了,他若是想走,很久之前就能走了。我知道。”如自我催眠她反复的说着:“我都知道,都知道。那是余亦的选择……他已经做好了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