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番外一,双凤和鸣(5
番外一,双凤和鸣(5)
他面无表情的回讽刺道:“我们一族短命不是秘密,如果汝阳王想要短命,本侯也不是不能送你一程。”
汝阳王戾气上头,下一秒便出招去。
乐正苍鸾为江湖上第二的高手,哪里会将这种养尊处优的贵胄放在眼里。反手便将他的招数推开。
众人愕然。
乐正苍鸾掐人与旁人不同,他是用指尖掐住对手的喉头。
“本侯见过的死人比你见过的活人还要多。”他指尖微微发力掐着他的喉头,发出近乎厌恶的声响:“你敢动她一分一毫,本侯便送你去见先皇。”
“区区乐正竟然也敢对夏侯氏动手,乐正苍鸾你忘了你们一族的使命了吗?”他的嗓音渐渐暗沉,似是将死之人发出的无力呜咽。
“乐正忠得的君,忠的是义。再说……”他笑:“你算什么夏侯氏?一个不知多少族外的野种也敢自称夏侯氏吗?”
乐正苍鸾冷然道:“你若是有所不服,本侯杀了你,你自己去地下问先皇,问夏侯家的列祖列宗,问问他们可愿认你为夏侯氏。”
乐正苍鸾的面色渐渐冷下,指尖微微施力的颤抖着,在他的桎梏之下汝阳王的面上泛出两三奇怪的灰白色,她惊慌起来连连拉着他的手臂:“你别杀他,你别杀他,杀了他,你会有事情。别做这种傻事。”
“他威胁你的家人,你可以忍?”他手臂上的力量依旧未松。
“我不能忍,但是比起几句口头之快,我更不希望你被这件事无辜连累。”她眸色之上染了几分无辜的红色:“放下他吧,别和他计较,咱们走了。”
他顺手将那人扔下,无言警告,钟离微燕拉着他的衣袖,缓缓的往宫外行去。
通往宫门外的那条石板路很长,四四方方的通道,唯有一缕天空可以窥探,终究还是他先停下的脚步。
“你……为什么要在意那些和你无关的事情?”他笑问,只是觉得迷茫,他自己都不在乎的那些事情,这个丫头帮他担心着,他不愿再捡起的那些东西,这个丫头将丢弃的那些一一摆放在他面前:“我自己都不要的那些东西,你那么拼命地捡起来给我做什么?”
“你是说紫玉?”
“还有很多。”他不懂:“你为什么要在意我的前程,本侯后日便要离开,就算出了什么事情陛下也不会和我计较。其实你不必担心。”
她看着他许久,两侧清风缓缓抚来,许久,她笑道:“你见过的死人比活人还多吗?”
“我六岁便跟着父亲上战场,万人堆积而成的死人山,血流成河那血河上飘着兵器,残肢,还有许多人的眼睛。昨日还亲切领着我的叔叔,第二日便在战死沙场。我的叔叔,父亲,娘亲,还有爷爷,乐正家世世代代近乎九成的人都死在战场上。比起活人,我从小见识的便是这些惨绝人寰的场面。”
“我从未见过死人。”她说:“就连我娘亲死了,我阿爹都不愿让我看一眼,说是女儿家不要见这些。”
“你爹很爱你。”
“我知道。”她单手托腮:“若是今日我不拦着,你会杀了他吗?我是说汝阳王。”
“不会。”他靠在墙壁上:“我不喜欢杀人。”
“那你还威胁他?”
“我不喜欢杀人,并不代表我不会杀人。”他伸出自己的手:“本侯六七岁的时候手上便已经有了数千条人命,手起刀落,杀人很简单。可是杀了人之后的痛苦感,并不简单,你阿爹如此爱你,本侯也不愿你卷入人命之争。”
她在他身边靠着:“不说要留十日吗?怎么后日就要走了?”
“本就是江湖自由人,想走便走,哪里要守什么离别之期?”
“那我呢?”她委屈的指着自己:“我怎么办?”
“郡主……”
“若是你走了之后,他们欺负我怎么办?我瞧着那汝阳王是个极其小心眼的人。今日你在他不能将我怎么样,等之后你走了,他若是找我的麻烦怎么办。”
“那郡主应该找一个好一点的靠山,听说凌月阁的长阁……”
钟离微燕拉着他的衣袖道:“你这样聪明的人,不会听不懂我在说些什么。”
“世上有些事情还是糊涂一些好。”
她小心翼翼的看过去:“是我不够好吗?还是我太吵了?你觉得哪里不好,我改还不行吗?”
“没有,你很好。”他认真的看过去:“只是……你莫要和乐正家扯上关系为好。”
“我不在意那些。短命吗?生命应是自己所铸,不应该去计较长短。”
“忠义,是一种诅咒。”
他苍白的笑开,仰头望着细窄的天空:“这是我爹告诉我的。乐正一族生来就被诅咒,困入忠义,永生永世被一缕魂魄纠缠,永无尽头。”眉眼之间疏离:“本侯自小便了然人情冷暖,世态炎凉,官场上每个人的嘴脸我都看的一清二楚。你知道我爹娘死后,众人和我说的最多的一句话是什么?”
她看去。
他说:“为国捐躯,死得其所。”冷笑在嘴角漾开:“死得其所?这世上当真有死得其所这种事情吗?我爹娘用生命用一切换来的安稳与和平,在他们眼中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忠臣佞臣都好,他们所想的不过是边疆战事已平,从此高枕无忧。从未想过那些死在边疆的人是怎样的心情,失去亲人的人又是怎么样的心情。”
“你当年离开,是为了不让陛下为难吗?”她问出声。
乐正苍鸾蹲下身子,女子习惯性的爬上他的背,稳稳的往宫外行去。
“算是,也不算是。”
“嗯?”
“侯爷的位置,有也好,没有也好。我从未在意过,毕竟常阳侯此位确实太过尊贵,先帝说出那封号的时候别说满朝文武,就连我自己都被吓到。”他叹然:“我当年也就十二三岁的孩子,站在人群之中望着满朝官员面上的变化,那当真是精彩。其实大家都是不支持的。就算口上有顺着陛下的,心中也不愿我一个小小的孩子爬到他们的头上。乐正一族素来荣宠,只是可惜人才凋零,如今现世的乐正人也不过我一个。”
“然后呢。”她像是听故事一般,听着他记忆之中的一切。
“然后?”他略作思量道:“站在朝堂上的那一瞬间,我觉得不值得。很不值得。很想拿刀架在他们的脖子上,问问他们,你们为了一个高位吵得这样不可开交,为何当时边疆起战事时你们没有这样的热情?你们就这样浪费旁人用生命,用一切换来的和平吗?”叹息是千回百转的无奈,是疲倦至死的唏嘘,他说:“可我什么都没有说,也什么都没有做,就看着他们不断争抢,吵闹,最后欲要打起来。就像街边耍猴戏一样。你若是在场必然不能明白他们为何要做这些事情。”
“太无聊了。”他说。
“长阳城是个很无聊的地方,正巧我在江湖上的朋友,来信问我可要去江湖,索性就散了侯府,反正长阳城已无牵挂之感。不如随遇而安,对酒当歌,去江湖逍遥也不错。给先帝留了信,我便趁着清晨城门大开,驾马而去。”
想来也有意思,他笑道:“后来,长阳城来了书信,说是我走了之后,众人生出几分畏惧感,有些害怕无乐正一族在南国,边疆会因此不再收敛,担心出战事。那些反对派突然倒戈,众人都同意封我为侯。”他讽刺的笑道:“你看,这都是一群什么人。”
“真是势利。”她拉拉他的衣襟,似是撒娇的问道:“那你为何又回来了?为了见先帝最后一面?”
“嗯。先帝视我为子,自小也是他看着我长大,无论怎样送终这种事情不可不归来。”
“虽然有点冒昧,但是……我能问吗?先帝和你说了什么?”她问:“皇后娘娘告诉我,当年陛下将你一个人叫去寝殿,你们说了什么?”
“这件事啊。”他轻笑:“先帝叫我以后不用再守着乐正家的责任,从此以后,我自由了。天高海阔应该去飞舞。”
“那你……”
“我说过吧。”他依旧多情的笑着:“乐正一族生来就背负着忠义二字,忠义二字的背后就是诅咒。这是诅咒更是选择。只要乐正一族尚在一日,南国有难,夏侯有难,便不能坐视不理。”
“选择……”她在心底将此话来来回回的思量了许久,最后笑道:“你果然和旁人不一样。”
背着她走出皇城,她伸手点着男子的脸颊道:“岭南的雪很美吗?”
“不知道。我没去过,江湖上有几个朋友去过,他们说那里很美,所以要去看看。”
“这样啊。”她笑颜焕然,再未提半分自己的心意。
他总是在天方方明起时出现在郡主府门前,领着她在长阳城各处玩闹。
本定下说的‘后日’也因为那女子的胡搅蛮缠不知延期了多久。
那天,他向她道别,说自己要前往岭南看雪,不能再耽误。她了然,二人对月对酌。
十里长亭处,他驾在马上瞧着不远处坐在高马上衣装清减的鹅黄长衫的女子,她身后是漫天艳阳,落了她一身朦胧的光,似是光影之中不谙世事的仙子,她笑颜欢展,眉眼弯弯。
他知道她定会跟来。
“驾。”马儿哒哒而来,他的马儿停在她身边,男子眉眼暗藏桃意灼灼:“你怎么在这里?”
“听说岭南的雪很美,本郡主也想要去看看,既然顺路那就一起吧。”她点点自己的包袱:“钱财银两你不用担心,一切都交给我。”她扬眉:“这位兄台可愿同行啊?”
“你腰上的那个圣旨是什么?”他本就眼尖,立刻瞧见她腰后别着的正黄色圣旨。
“我求陛下给我们两个赐婚。”她将手里的圣旨晃了晃:“不过嘛,你现在好像不太愿意娶我的样子,所以我就求陛下暂时莫要将此事声张开来,等你心甘情愿娶我的时候,再昭告天下。”
他放声大笑,江湖少年郎的豪爽不羁尽在其中:“这么说,我是甩不得你了?”
“当然是甩不得。圣旨在手,本郡主早晚让你爱上我。”
“不后悔?”
“不后悔。”
他望着山峦暝烟,天边云霭:“听说岭南的雪下会盛开一种叫做雪见的花。那花深埋在雪下。格外坚强。若是这次能见到就好了。”
她明白此人的言下之意是愿意领着她前去,她立刻驾马上前两步,笑意欢然:“一定能看见,肯定,肯定能看见。”
承你吉言。
一双人,一双马,就这样远走。
再归来的时候,城郊的桃花扬扬洒洒的飞舞成一阵花雨,他们共骑着一匹马,笑意温然。
青鸾郡主请求陛下赐婚一事闹得满城皆知,此时正坐在侯府吃着糕点的郡主或者说是侯爷夫人笑道:“这下全城都知道你被我定下了。乖乖束手就擒吧。”
“好好好。”他无奈摇头,又喂了女子一块:“都快要做娘亲的人了,还这么孩子气。”
“不能孩子气吗?”
“当然能啊。”他摸着微微鼓的小腹笑道:“要是丫头,我保护你们娘俩,要是个小子,我们两个一起护着你。”
“做爹的人啊,你还是快些想着给孩子取个名字吧。”
快要做爹的人笑然:“不急,不急,还是要先将夫人保护好。”
时光如梭,孩子出生后第七日,乐正苍鸾抱着眼睛眯着酣睡的孩子道:“叫这个孩子,余亦可好?”
“余亦?为何要取这个名字。”她靠在一旁,望着小心翼翼抱着孩子的男人问道。
“羽翼。希望他能自由自在的活在世间,都说乐正一族是凤子,那便叫这小子生出一对羽翼天大地大,千山万水的游玩。”
“我还以为,你是希望他能成为夏侯家的羽翼呢。”
乐正苍鸾欢然一笑:“那便是这个孩子的选择了。选择离开,还是留下,那是他长大后自己该抉择的事情。”
“不负责任的老爹。”
“咱们的儿子,哪里需要咱们烦神?”他点着孩子软软的脸颊,不自觉的红了眼睛:“不过……爹还是不希望余亦选择和爹一样的道路。莫要吃苦受伤,欢乐善良的成长就好。”
“可惜啊,虎父无犬子。”做了娘亲的人,面上的笑意更加柔软轻巧了几分。
他将孩子放在一旁的小床上,走过去将妻子搂住:“辛苦了,以后不生了。”
“不希望余亦多个弟弟妹妹?”
“他有爹爹和娘亲就够了,我一定会把所有的父爱都给他,叫他失不得半分孩童的欢然。”
“你总是有理。”
你看,桃花又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