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隔了一天,夏一然下班回家,吃了饭收拾碗筷,准备出去走走,手机响了,周兖寒打了视频电话过来,夏一然只是迟疑了一瞬,接了电话,一如往常,看不出任何生过气的迹象。
“吃了吗?”他问她。
“嗯,你到了?”她这样问他,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盼着他会给她一个解释,只是她想多了,周兖寒的表情看不出有任何的心虚和躲闪,“昨天就到了,不过你应该睡了,所以调了闹钟,现在给你报平安。”
是了,十几个小时的时差呢。
夏一然笑了下,心想,他可能,真的不知道自己生日吧,虽然会有失望,也勉强能接受,可是,骗她的事呢?
他确实只字不会提的。
算了,才刚开始恋爱,一点小摩擦,忍忍也就过去了,如果还会有这样的事,日积月累的,就算她还能忍受,恐怕那时候他也受不了了。
于是,便若无其事地和他聊了起来。
说没两句,周兖寒又是打哈欠,又是肚子饿的装可怜,想骗一句夏一然的心疼,若是往常,夏一然虽说不出这样的话来,总会调侃两句,眉宇间会有一点小小的恣意和飞扬,可现在,虽安慰自己骗人的事就这么过去了,心底到底有个结,总做不到完完全全的若无其事,只说,既然困了饿了,就去吃些东西再睡儿,然后借口医院有点事就挂了电话。
太平洋彼岸,周兖寒穿着睡袍半躺在大床上,看着瞬间黑掉的屏幕,眼皮跳了跳,长声一叹,没力一般瘫了。
她这是生气了啊!
自从确定自己“非卿不可”的心意后,周兖寒对夏一然真是全方位的疼着,这次又是自己理亏,愈发的心塞难安。
他倒宁愿,她能控诉,跟自己闹闹脾气,而不是独自隐忍着一言不发,这只能说明,他做的还不够好,还不能让她完全卸下心房!
真是个,路漫漫其修远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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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了通周兖寒这个电话,夏一然也说不清是心里头舒服了些,还是更恼了些,却总没有那样心堵的难受,晚上倒是睡的好,早上天没亮就起来,去车站坐了最早一班高铁回老家,这却是没有跟周兖寒说的,反正,也不必事事报备。
她今日回庄山,自然是为了去看父母,他们已经离开十年了。
现如今,每一年,也就是他们的忌日她才会回去,这里,早已经没有她留恋的东西,回的多了,心里膈应。
买了一束妈妈最喜欢的百合,坐车到了公墓,临下车时,那还有些年轻的师傅嬉皮笑脸地问她,“美女,这里不好叫车,不如我在这里等你,一会儿还送你回去。”
夏一然看了眼对方色眯眯的眼神,皱着眉,冷冷说,“不用了,我会待很久。”
所以,其实长的漂亮,有时候也未必是好事,总是遇到这种恶心的献殷勤的人。
夏一然父母长眠的公墓算是庄山最好的一个地方,安静,却不偏僻,打理的也很好,地板上看不到一片落叶。
往远处一站,肃穆沉静,又悲凉。虽然此时,日头晒的人有些头晕眼花。
来来去去这么些回,哪怕自己也是个冷心冷情的人,夏一然还是不大适应这里的,烈阳下的孤独,更显得凄清苍凉。
万事无不尽,徒令存者伤。
曾经倒有很多个梦里,她随着父母一块儿去了,总好过一个人踽踽独行,连个可以依靠的肩膀都没有。
可那时候,对她来说,死是多容易的事,她撑着一口气也要活着,要守住父母的东西,不能让别人抢了去,要自己好好活着,叫别人恨的要死却无能为力,她还要亲眼看着,当年那些人接受制裁!
这回忆间,就到了父母跟前。
因父母是合葬的,灰白的墓碑上刻着他们俩的名字,照片都是放大了的结婚证上的照片,年轻时的父亲温文尔雅,母亲温柔优雅,有他们的纵容宠溺,养出她那样飞扬骄傲的性子。
“爸,妈,我来看你们了。”
夏一然蹲下身子,把花放在前面,自己转了个身,靠着墓碑坐下来。
一年未回,仿佛有很多话要说,一时间,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这些年,她一直都很忙,就怕自己多了时间去想念父母,即使午夜梦回时会跟父母说说话,平时却不曾正正经经地跟他们说说心里话。
“我恋爱了。”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夏一然嘴一张,就说了么这句话,自己苦笑了下,却如打开了话匣子,一点点慢慢轻轻地说,会说周兖寒的好,也会说他惹她生气的事,就像无数普通的女孩一样,亲昵地歪在妈妈肩头,数落男友的种种不是,唯一不同的,是妈妈不会眼带宠溺地指责说,谁谁谁很好了,别不知足了,省的把人气走了你哭都来不及。
低声絮语,忽然停住,前面有沉重的脚步声缓缓而来,却也忽然停下,日头拖起的影子几乎倒了跟前,夏一然心里一动,看了过去。
那是个穿着黑衬衫,黑色西裤的年轻人,英俊潇洒自是不必说,那双沉如深渊的眼睛在看到夏一然时,也很是怔愕,俊脸上闪过慌乱,变的如这日光一般白,抱着一束百合的手都不知该如何放,尴尬地不敢去看她,“我,不知道你这个时候在,我以为你会下午来,我……”
夏一然也是没料到会在这儿遇到乔宥,有些时日不见,那么个阳光灿烂的男孩,竟变得如此深沉晦暗,当真让她有些心惊。
即使来墓地要庄重严肃些,也不至浑身都是冷沉沉的气息。
她想起来上次见面说过的话,虽有些残酷,可乔宥到底也28了,也不该被这些话就打击成这般模样吧?
可这种疑惑,她却是不好问出口的。
当下便站起来,温和地说,“老同学一场,即使没了爱情,也还是朋友,你能来看我父母,我很高兴,你不必担心我会介意。”
当初那番话,仅仅只是为了叫他断了对自己的念想,内心里,真真的希望他好,这世上,她能在意的人,也没几个了。
从回国至今,回回见她,不是冷漠敷衍,便是最后一次的凄然悲凉,她还不曾这样好声好气过,乔宥愣了下,方才反应过来,她还不知道他知道了那些旧事。
心底,却是更苦了。
此时夏一然已经侧开了身子,是让开让他去祭拜的。
乔宥苦笑着走过去,将手里的花与夏一然带过来的并排放好,恭恭敬敬又十分痛悔地鞠躬。
有些话,他是没办法当着夏一然的面说的。
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
知道了当年的旧事,别说夏一然曾恨过他,连他都恨透了当年懦弱逃离的自己。
若非他要去赴那么个约和秦语说清楚,怎会惹出祸端,怎会匆忙间出国,和夏一然分手,她又怎么会出事,她的父母又怎会出事!
这一切一切的祸端根由,都是他!
他怎配被原谅,又有什么资格在夏一然的父母跟前说什么照顾她一生一世的话!
本来还打算忏悔一番的,此时见夏一然还在,他怎么有脸面多留,转身就说,“我还有点事,不打扰你了。”
十年不见,夏一然也说不上自己还有多了解乔宥,但此时他的心思,她还是很能看的清楚的,他这样愧疚回避,倒让她有些不好意思,毕竟那时残忍的话,很重要的那一点是她瞎编的。
那时的想法是希望断了他的心思,哪怕他心怀内疚也无妨,可真看到他内疚的避自己如蛇蝎,她又觉得,自己做的似乎太决绝了。尤其刚才看他浑身都是生人勿进的冷厉,全不复当初的和煦近人,她是真的,有些难过。
“乔宥。”她出声叫住错身要走开的人,声音徐徐淡淡,如夏日的风,拂去些许的燥热,可对乔宥来说,却似风太大,吹走了他身上的遮羞布,叫他愈加的羞于见人,却又因种种原因,哪怕赤身裸体,也不得不在光天化日之下见人的绝望。
虽然,他其实很想和她多待一会儿,多看看她,却已是不敢想象的奢侈。
“过去,咱们都还年轻,有些事想不通,钻了死角也很正常,可都这么些年了,我也已经释怀,你也不必太过自责,说什么还是朋友的话可能挺可笑的,不过我真的希望,我们之间,不必这样生分。”
乔宥听的连连苦笑,他早已明白夏一然说那番话的苦心,如今又这样说,不过是不想看到他沉溺在痛苦中而变得颓废冷漠,既然她说这些话是希望他“好”起来,那他在她面前“好好的”,又有何难。
他转过去看她,笑了笑,迎着日光,像是被晒花了笑容,有些模糊,抹去了悲怆,“你说的对,毕竟,还是同学一场。”
他的语气,还有些勉强,夏一然也没指望一句话就能让他心情放松,看了看时间,快12点了,便说,“一起吃午饭吧。”
“你想吃什么?”乔宥在她后面,跟了上去,问道。
夏一然其实真没什么胃口,想了想说,“去吃自助餐吧。”
他们都好些年没在庄山久待过,也不知如今的城市究竟是何模样,乔宥在网上搜了一圈,选了一家五星酒店,夏一然自然没有意见。
回去的路上,乔宥问起了江主任那件事,也是担心她受到牵连,夏一然也不好说究竟会演变成什么也的情况,只说了自己不会有事叫他放心。
公墓离市中心并不是太远,二十来分钟就到了。
酒店应该是近几年新建的,很是富丽堂皇,外面车来车往,酒店里人却不多,多是工作人员。
有侍者引路带他们过去等电梯,刚巧电梯停在这一层,有人从里面出来,这也没什么,不过是个三十来岁的中年人和一个很漂亮的年轻姑娘,年轻姑娘像所有热恋中的女孩一样,亲热地双手搂着男人,就这样缠在他身上,男人的手不加掩饰的放肆地覆在她胸上,看到夏一然时明显一愣,脸上是大大的惊喜,吹了声口哨,“哟,大美女啊!小何,你跟这美女一比,可差远咯!”
人虽流里流气,眼神倒还清明,只是单纯的欣赏美人一般,夏一然虽有些厌恶,也只是冷冰冰地皱了皱眉,却不妨被那年轻姑娘一瞪,恨恨地像是要挖烂自己的脸一样。
莫名其妙!还不兴这世上有比她好看的人!
夏一然还没什么,乔宥已经被那中年人的话气的想揍人,他的珠珠,哪里是这种龌龊人可以看的!只是在夏一然面前,他也做不出主动挑衅打架的事,冷冷瞪了那男人一眼,侧身挡了夏一然,绕远了些搭另一趟电梯。
并没有注意到那小何愤恨的目光,也无视了那中年男人的讪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