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三章152
不知道是不是谈嘉和的错觉,感觉说完这句话之后整个餐桌附近的温度都冷了下来。
再一看,哦,原来是自己哥哥心情不好。
谈嘉和又说:“是不是因为不知道怎么哄嫂嫂?但是嫂嫂很喜欢你啊。”
谈宴掀了掀眼眸,“你听谁说的?”
“我听……,我没听谁说,是嫂嫂自己说的。”谈嘉和看了眼二楼方向,“上回你们分房睡,我问她,她自己说的。”
谈宴眼眸半阖,眼型走势平整,线条干净,睫毛浓密,看不出任何表情。
谈嘉和口袋里手机振动了两下,是物理竞赛小组讨论今晚庆祝宴地点的信息,谈嘉和不用看就知道。
昨天下午放学前他们便在讨论这件事情。
他本来想拒绝的,但戚廿云和许瑞洲都会去,许瑞洲没参加物理竞赛,但听说他们一群人要去聚餐,非要作为编外人员挤进来。
想到这里,谈嘉和心头也隐隐有些喜悦,像是跃出水面吐泡泡的鱼。
舒意全然不知自己被人出卖了,换好衣服后下楼和两人打了个招呼,“我出门了。”
她手里还拿着那本余迟送她的诗集,舒意也准备今天让同城快递送回去。
再顺便让助理买点礼物道歉。
想到这事情舒意就觉得烦,但好在和余氏的合同已经签订下来了,后续让工厂经理对接,她就在出货的时候盯盯质量就好,不用一直关注。
谈宴一眼就扫到了舒意手上的诗集,这大概就是那人口中送的礼物了。
谈宴叫住舒意,“我送你去公司。”
舒意脚步迟疑了一瞬,她回头,“你?”
谈宴眼眸平淡,直接起身,用实际行动表明:“我。”
太阳从西边升起来了。
谈嘉和却偷偷弯了弯唇角。
车上舒意第一次安静且安分地坐在副驾驶上,什么都没做,她只敢用余光扫谈宴。
“想问就直接开口。”谈宴说。
问?她能直接问吗?
看着谈宴嘴角的伤痕,舒意想,带伤工作真的不会被员工猜测家暴之类的么。
不过比起这个,舒意更想知道城北商圈的事情,那份资料她早就找人换了ip地址发给谈宴工作邮箱,但是邮件如同石沉大海,没收到任何回复。
谈宴是真的不在乎失败还是另有其他打算。
舒意清清嗓子,“我就是问问,你今天不忙吗?”
怎么还有时间送她去上班。
“忙,但送你去上班还是有时间的。”说话间,谈宴抬手,左手肘撑在窗户口,露出一截锋利的腕骨,男人手指修长干净,漂亮得好似艺术品,很难让人想象昨天谈宴就是用这个手砸向余迟的。
舒意垂首扣着掌心。
她想起昨晚那段对话,她问谈宴为什么生气,谈宴反问她,“你难道不知道吗?”
舒意心头隐隐浮现出一个答案,但在这个念头跑出来的那一秒,舒意却完全不意外,好像如果答案是否才意外。
很快,车子抵达青屿公司楼下。
舒意下车,还没来得及走远,谈宴叫住她。
“舒意,东西掉了。”
谈宴手中拿着的赫然是那本余迟送的诗集,红棕色的封皮因为日晒雨淋边缘起皱卷起带着厚重的法式风情,上面是用金粉烙印出的字母。
舒意回头,她看着谈宴,拎着包站在原地,冬日的风猎猎好似刀刮,但阳光又异常温暖,像是爱人的呼唤,舒意鼻尖有些酸。
她以为按照谈宴的性子会把这本诗集扔掉的。
舒意跑回谈宴车前,她接过诗集,盯着谈宴说:“这本诗集是要还给余迟的。”
谈宴说:“我知道。”
舒意心想,你不知道。
舒意不想管所谓的小说了,她很想很想告诉谈宴,她很喜欢他。
舒意从口袋里找出一枚创口贴。
这回不是小熊创口贴了,就是普通的医用创口贴。
“贴在嘴角?”舒意朝谈宴晃晃。
半晌,谈宴打开车门,走到舒意身边,微微倾身,将脑袋送到舒意身前,“嗯,贴吧。”
舒意眼眸一弯,笑得比冬日暖阳还要耀眼。
那就今晚告白吧。
舒意贴好创口贴的那一瞬间,心下决定。
她转身迈步往大厦内走,回头看了眼仍旧站在原地看自己的谈宴,挥手大声喊他的名字:“谈宴!记得接我下班!”
谈宴看着那个模糊成一点的背影,后悔自己没戴眼镜。
他朝着舒意远远挥挥手。
舒意喜欢自己。
谈宴知道。
但又好像不那么喜欢自己。
谈宴也知道。
谈宴直到舒意消失在自己视线范围内才钻进车内,开车前往郊区的监狱,监狱距离市中心有三小时车程,荒郊野外,少有人烟。
车子一路掠过沿途荒芜的景色。
谈宴早就申请了贺高文的探视权,此刻在狱警的指引下去了探望室。
隔着一层厚厚的防弹玻璃,谈宴看到了那个许久未见的身影。
贺高文。
一身酱色统一制服,单眼皮,上扬的眼型,眉形浓而厚,头发短到能看到青色的头皮,只是因为长期的监狱生活,形容枯槁疲惫,唇色发白起皮。
贺高文抬眸看着谈宴,唇角缓缓勾了起来,漆黑的眸子像是黑色旋涡一般,显露出一种回忆往事的沉郁。
老实说,他还挺佩服谈宴的。
年幼时父母双亡,还带着一个还在襁褓内的拖油瓶弟弟,刘金花为了拿到抚恤金,把兄弟两人带回了家。
当时他还在刘金花肚子里,和谈嘉和相差不过一岁。
从他记事起刘金花就没给过谈宴兄弟俩好眼色,动辄打骂,打他需要粮食来养,打他不知道帮忙卖水果打扫房子,打他弟弟为什么只知道哭,骂他那对有钱却黑心的父母——
“当初你爸妈要是舍得把钱借给我们,也不至于早早就见了阎王,那点钱还放手里攥得死死的,要是知道现在你们落我手里,少不了要把我供起来,日日烧烧香。”
贺高文觉得奇怪,明明自己母亲一直在辱骂谈宴的母亲,可似乎又一直在模仿她。
他捡到过谈宴珍藏的照片,照片上的女性气质秀雅,一身素色长裙,容貌清丽漂亮,旁边的男人身材高大,俊朗无双,才子佳人,实为良配。
这时贺高文才隐隐发觉自己母亲身上那股违和感来自何处。
她总穿着粗制滥造的碎花裙,戴着毫无任何美感可言粗鄙又俗气的金戒指,不是和商贩吵价还价就是挤着肥墩墩的身躯带着一身油烟味从厨房走出来,完全和所有中年妇女别无二致的人,也会在夜深时换上粉色的吊带裙,拿出被贬得一无是处的钻石项链戴在脖子上,对着镜子欣赏,扭转肥硕的腰肢自我叹息。
那条粉色的吊带裙是谈宴母亲的。
当时他才五岁,静静看着自己母亲被吊带裙挤出来的肥腻白肉,与裸露在外被晒得发黑起皱的皮肤截然不同,他的目光和表情始终平静,像是在看待一条可怜又可恨的丧家狗。
他哥哥背地里骂过他,说他是没人气儿的恶魔。
他把手里被活生生剖开的野猫扔在地上,稍微歪歪脑袋问自己哥哥:“如果想知道猫咪有没有吃饱,只需要打开它的肚子看看不是吗?”
这是非常正常且合理的事情,可他的哥哥并不明白。
甚至在父亲出狱后,一家人搬到S市,还天真地以为这个本就四分五散的家庭能回到最初的状态。
不过贺高文十分能理解自己哥哥的愿望。
贺高文之所以将其称之为愿望便是觉得根本无法实现,哥哥期望的那个状态里父母勉强算得上恩爱,家境勉强算得上富足,可前提是他没染上赌瘾。
这些事情母亲从未对他说过,她把他保护得很好,而他也始终展现了自己作为一个听话儿子应该有的品质。
安静、沉稳、学业优异。
可总有人压他一头,那便是谈宴的弟弟谈嘉和。
少年沉默少言,总坐在窗户边安静解题,却能轻而易举地吸引所有人的注意力。
彼时谈宴兄弟俩已经从自己家搬出去了,那时的谈宴像是一头被养坏了的狗,只会冲着主人撕咬,刘金花榨干了谈宴最后一滴血,这才把人扔出去,甚至还沿街唾骂。
这都是他自己亲眼看见的。
当时他的同学站在他身边,小心翼翼问:“那个女人是不是有神经病啊。”
他推了推鼻尖上的黑框眼镜:“是吧。”
谁会为了一张死人的照片和少年打的不可开交,谁会为多出的一块钱水费和房东扯着头发互骂生孩子没□□,谁会在自己丈夫喝得烂醉不辞辛苦照顾却又在丈夫醒来时忍受打骂呢。
这样的人如果没有神经病,要如何纾解痛苦呢。
贺高文知道自己聪明,也觉得自己将聪明用对了地方,他鼓推了一场名为谈嘉和的校园暴力,看谈嘉和被众人排挤和冷眼,可冷了不到一个星期,谈嘉和转学了。
谈宴让他去读国际高中。
“那可是国际学校,说是还有外教教课,也不知道谈宴那小子哪里来的钱,不行,我得找他去。”
刘金花当时是这样说的。
贺高文没阻止,他也想知道,想知道谈宴是如何赚到那么多钱,想知道谈宴是如何应付那些老油条。
帮人写的程序只因为他是个初中生,收到的报酬便打了折扣,合同上白纸黑字的七万到手却只有两万五。
胖得和弥勒佛一般的男人拍着他的肩膀,笑呵呵地说:“社会教你的第一课,小伙子,成年了再忙也不迟啊。”
不迟?
想做的事情现在做不到才叫迟。
说到底不过是无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