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N8
“黎明。渐渐明亮起来的光线像在空中结成巨大的网,一层层一缕缕越织越密,将黑夜捕捉在里面。阴霾还能存在多久呢?你看那天,看天边那一束突兀而绚烂的紫光,你看啊,那才是你的位置,好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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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吧我承认,”项祖曼这样对季笙说,“我承认我做不到让他们be。就还是开开心心在一起吧。”
“霸道总裁那篇?”季笙得到肯定回答后嘲讽道,“果然吧,你们导师说要看正常逻辑的霸道总裁文——事实是按正常逻辑来那就不叫霸道总裁文了。”
“不,事实上霸道总裁文合不合逻辑,也不是我这种社会底层的厂妹能知道的。”项祖曼捏了一下眉心,“所以为什么要让我写文——学校到底怎么想的,非要大家花费那么多时间在对学术毫无助益的事情上。”
“不造嘞,”季笙耸肩,“当然,我个人支持让他们悲剧,悲剧是世界的瑰宝。”
“我不!”项祖曼态度非常强硬,“不不不不不不!”
“你想啊,命运的玩弄才是人间真实——也算是满足你们这些满口清谈阔论的文人墨客了。”季笙的循循善诱里满满的都是嘲讽,“相爱而殊途、相知却不能相守,多少人绕不过去的尘世劫难,能引起深刻而广泛的共鸣呢,啧啧。”
“闭麦吧,”项祖曼冲视频对面的女生摆摆手,“我虽然眼高于顶,但还不敢自称文人墨客,并没有创作一个‘注定要be并让所有人意难平到痛哭流涕’的作品的鸿鹄之志。”
季笙微微一笑,“别解释了,恋爱狗惧怕悲剧结局,我懂。”
“这不……”
“上帝的孩子天生爱玩火。”她在项祖曼反驳前继续说道,“就像你竟然还同意了回副高去帮他们出一个节目,真是……反正我给你评估过风险了,接下来唯一能替你做的,大概就是万一你浴火重生没成功,我会在这里。”
季笙:“晚安。”
项祖曼挂了视频,在床上翻来覆去很久。
季笙很焦虑。
因为项祖曼开始尝试接纳周自恒、尝试热爱副高,所以季笙感到焦虑。
那些事情之后,季笙一直担心她疲懒的社交态,所以乐于见到她去接触新的朋友并确立亲密关系,又本能地排斥“恋情”这种七成伤两成痛一成苦中作乐的玩意儿,尤其男主角还是地位独特杀伤力爆棚的种子选手周自恒。
上帝的孩子天生爱玩火。
项祖曼知道,包括初御因和初际旻在内,她的社交圈里,季笙才是最怕她崩溃的那个人。她们一起从黑暗的泥泞沼泽里爬出来,好不容易燃起几丝瑟瑟发抖的小火苗,互相照个亮取个暖加个油打个气不啦的,要是上帝他老人家一时兴起随手熄了一个,另一个还怎么活?
可黑暗里的岁月太难熬了,看到了周自恒这颗太阳,就算做不了涅槃的凤凰,做只不顾死活扑过去的飞蛾也是好的。
为什么她不能重新站在阳光下呢?
跟周自恒搭伙的日子就很容易燃起学习的斗志。项祖曼翻开纳兰《饮水词》才后知后觉发现,自己今天已经第三次主动坐在书桌前了。
真不容易啊。
可目光落在书页的一瞬,项祖曼的面容陡然冷下来。“人生若只如初见”,千古名句,多么美好的假设。项祖曼“啪”地一声合上书,三两下爬回自己床上,不知道在跟谁赌气。
“我也想一直像小时候那样,”项祖曼心里漫无目的地想着,“可我做不到。”
“要不然……算了,还是让霸道总裁和他的小娇妻悲剧吧。”
手机某网文软件的草稿箱里,正和小娇妻郎情妾意的霸道总裁:“……”
请问霸道总裁又做错了什么呢!
然而项祖曼并不能接收到平行时空里儿子的脑电波,矢志不渝地想要一步跨进后妈的行列里去。
手机铃响了。项祖曼拿过来,看见来电显示时突然心情好起来,“喂。”
“听起来心情失落啊,”周自恒的笑声穿过手机屏幕漾进她心里,项祖曼几乎能想象到他亮晶晶的眼眸和唇角的梨涡,“又想什么呢,嗯?”
这个“嗯”一出来,满满的调戏意味立刻把项祖曼包围起来。她几乎立刻就联想到周自恒上次一脸坦荡地用这样的语气问她,“你干嘛这样看我,是不是想亲我,嗯?”
项祖曼下意识捂脸哼了几声,然后……
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的项祖曼,在听到听筒里明显不太淡定的呼吸声时,大脑彻底当机了。
她残存的意志非常努力地想寻求一个以往没皮没脸的实战对策,然而事实证明,在周自恒这个人面前,任何作战经验都会立刻清零。
两个人就这样隔着听筒,不知道体内分泌的什么激素将对方的呼吸声无限放大,大脑内随机播放着刚才的几声轻哼,仿佛能闻到彼此灼热的呼吸。
直到周自恒沙哑着嗓子叹了口气,“宝贝儿,打个商量。下次……算了,以后我晚上尽量不给你打电话。”
他低笑着吐槽了句,“年轻人就这点不好,太容易兴奋。”
项祖曼还不怎么乐意说话,手指一下一下地揪着毯子上的绒毛,直到那一小片毛都秃了才出声,“你给我背纳兰的《木兰词·拟古决绝词柬友》吧。”
“好好好,给你背,”周自恒哄她,“人生若只如初见……”
周自恒愣了一下,瞬间就明白了她提这首词的意思。他不久前重启的大脑此时转得飞快,几乎是立刻就接上话音,“话说,我觉得这首词里最好的是第二句。”
项祖曼“嗯”了一声,示意自己在听。
“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周自恒笑呵呵地说,“初见有什么好的?两个陌生的人,没有过去,互不熟识,还要小心翼翼地靠近,不能唐突了别人。只要故人心不变,重逢不比初见好吗?”
项祖曼没想到他人情世故已经精进到这样地步,三言两语挑明了她心内的症结。要知道,很多男生在惹了女朋友生气的时候,道歉也只是为了息事宁人,并不是知道自己错在哪了。而周自恒在什么都没做错的情况下,凭她一个无厘头的要求就看明白前因后果,实在是难得。
我可真是矫情,项祖曼想着,有点内疚地说,“抱歉。”
没头没尾的两个字,周自恒却听明白了,“我很荣幸,”这位绅士回答她,“一个质疑人与人之间情感联结的人,愿意尝试着信任与接纳我。”
项祖曼没忍住问他,“你真的不会觉得我太作了吗?”
“那要看你对作的定义了,”周自恒好像早就知道她会这么问,“浑身公主病要人捧上天供着的叫作,谈对象只把对方当提款机却又不付出感情的也叫作,林妹妹那种的反而算不上。至于你嘛,”周自恒顿了一下,笑着闭了嘴。
“说啊,”项祖曼有点忐忑,知道他不怀好意,却还是忍不住催,“我什么?”
“你啊,每天从青春疼痛脑补到家庭伦理,小脑袋里装的全都是怕我跑了还死不承认,宁可自己纠结到爆体也舍不得跟我闹一句,表面上高贵冷艳其实撩一句就脸红心跳软萌的不得了,”周自恒竹筒倒豆子似的说了一箩筐,“你就是个傻白甜,哪作了?”
项祖曼听前面听的贼不乐意,正打算一条一条反驳回去,到最后一句突然破了功,怼他,“这粉丝滤镜,得有一千米厚了。”
“行了,”周自恒低哑的声音笑得很好听,“还有什么幺蛾子留着明天再惆怅,今晚不能再瞎想了。”项祖曼的准男朋友要时刻牢记着规范作息,“牛奶喝了吗?十一点了,准备洗漱。”
“好,”项祖曼应了一声,“明早六点半,我跟你下去晨读。”
“真乖,”周自恒啧了声,“明天陪你看《诗经郑风》。快挂电话。”
长时间的作息不规律并没有那么容易扳回来,牛奶对项祖曼的安眠功效着实有限,她强忍着睁开眼玩手机的冲动酝酿睡意,大脑却愈发清醒。周自恒说的那些话还在她耳畔一遍一遍地复述,她心里酝酿出了个疑问。
周自恒从来不问她究竟发生过什么,秉持“你不说那我绝对不问”的态度,但却总能注意到避开她的雷区,不需要任何提醒和暗示。而但凡项祖曼表现出一点“要不然还是算了吧”类似的消极情绪,周自恒总有办法迅速判断出形式然后把可能性掐死在摇篮里。这个人,怎么就能做到呢?
项祖曼真正入睡时大约已经是三四点的光景,睡眠时间太短,所以闹钟一响就醒了。世界还熟睡着,她蹑手蹑脚地洗漱完,迎着晨光下楼。
虽然早起很痛苦,但起来后迎着朝阳,真的会让人有一种重获新生的感觉。
周自恒在粥屋等她,一眼就看到她眼下的乌青,却没问。
项祖曼喝白粥不放糖,喝肉粥却要盐重,这种莫名其妙的习惯连她自己都不知道是怎么来的,可笑周自恒居然也莫名其妙的就知道了。
项祖曼脸色格外差,晨读时总是不经意就放空大脑。周自恒垂着眼,感觉哪里不对。一个时常通宵的人当然不会因为早起而精力不济,所以这么明显的疲惫状态,最有可能的是……
周围人多,周自恒拿手机给她发了个消息,“生理期?”
项祖曼茫然地抬头看他,好半天才反应过来他的意思。自己歪着头想了想,差不多也有个四十来天了,这亲戚就算再调皮也该来造访她了,再加上今天浑身上下都不舒服的明显特征,她点点头,“应该是。”
周自恒处理这种事情没什么经验,看她累的快要就这样睡过去,不由得蹙眉,“走,回去歇着。”
项祖曼也不勉强自己,站起来就打算往回走,被周自恒一把打横捞起来,“不喝红糖?”
“这个你也知道?”项祖曼狐疑地看他一眼,“我严重怀疑你这几年有没有跟踪监控我。”
“我自己有眼睛会看,”周自恒啧了声,“你小时候,每个月不跑操的那几天,带的一直是姜汤。”
“好的吧,”项祖曼认怂,“或许我应该检讨一下,没有那么仔细地观察过你的生活细节。”
“可别,”周自恒低头看她,少年的衣襟被浸染上一层淡淡的皂香,他笑了笑,“我怕你观察太细了,一点神秘感都没有。”
项祖曼使劲儿嗅了嗅他衣服上那种令人安心的气息,点点头,“周神的神秘面纱被揭掉了,光环也没有了,就没办法吸引小姑娘了。”
周自恒轻轻地“呵”了声,对她的无端指控不发表任何看法。
于是百无聊赖躺尸的项祖曼又对大师进行了QQ小窗连环轰炸,“出!来!聊!天!”
“你男朋友呢?”
“并没有这种东西。”
“哦,”大师懒洋洋地换了个问法,“你暧昧对象呢?”
“玩去了吧,”项祖曼叹了口气,“走了。”
“话说,您二位讨论出结果了吗?您打算让儿子儿媳是白头偕老啊,还是相忘于江湖各自安好啊?”
“会不会说话,”项祖曼掀了掀眼皮子,在手机键盘上戳出几个字,“亲妈哪有盼着儿子离婚的。”
“问题是您老人家前两天还非要他俩悲剧来着,”大师的语音消息,“确定您是亲妈?”
“滚滚滚,”项祖曼不客气地开炮轰,“前几天被夺舍了,不算数。”
“真惨呐您哪。”
项祖曼:手动再见。
“其实霸道总裁文的逻辑性和是不是be没关系,”大师说,“你要是实在过不去这个坎儿,就去问问那位的意见吧。”
呵,项祖曼百无聊赖地想着,怎么,周自恒说的就一定是真理么。
“那位说的是不是真理我不知道,”大师隔着屏幕都知道她在想什么,“那位说完了你就不会再纠结这个话题了倒是毋庸置疑。”
“……”
“所以快去问,放过季笙放过我,阿弥陀佛。”
项祖曼冷漠地发送了一张表情包。
再您妈的见.jp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