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N4

  “真是怕了。自从知道世界是不断发展变化的,我在乎的一切都开始疏离,走得干干净净。我追在后面声嘶力竭地喊再见,他们回头、挥手,再也不会见了。”

  ※

  项祖曼原本将下巴搁在桌子上,两只手都在桌子下没拿上来。闻言侧过脸,将左脸贴上冰凉的桌面,欲言又止地看了周自恒一眼,然后似笑非笑地打量着他。

  那个颇有深意的表情看得周自恒心里一动,“你想说什么?”

  “哦~”项祖曼和他对视,“想说咱们现在也没有在一起,谈不上你欠我个表白。”

  周自恒笑笑,“那怎么又没说?”

  “我们没有在一起,我不是也由着你越过普通朋友的界限了么?”项祖曼收回目光,“这样不好。一个女孩子,不应该跟男性朋友暧昧不清。所以我决定,听完你的表白,然后义正言辞地拒绝你。”

  周自恒哈哈大笑,“有意思。”

  于是他说声抱歉,留项祖曼独自美丽,转身出了茶里。百无聊赖的项祖曼打开季笙的对话框,准备汇报一下今天的所作所为。

  “我应该夸你开始突破堡垒了吗?”季笙的消息不咸不淡,“说句实话,我现在越来越看不透你了。”

  “你不用看透,你只要负责在我快众叛亲离的时候提醒我一下就好,”项祖曼发语音过去,“提醒我,你还在。”

  “好的,我在。”季笙毫不犹豫地打出标准回答并点击发送,“我会一直在这里。”

  项祖曼满意地关了手机,将注意力放在奶茶上,看着水位一点一点下降。

  “Hey这位美丽的女士,”身后传来低沉悦耳的声音,“请问我可以坐在这里吗?”

  项祖曼回头,看着抱了一捧蓝色妖姬的周自恒,点头,“请随意。”

  “虽然就送女生而言,蓝色妖姬并不算好选择,”周自恒笑,“但我记得你喜欢这个颜色。”

  项祖曼将头埋在花里用力吸了口气,仔细数了数,低笑,“很好看。”

  周自恒将花递过去,“你知道我喜欢你整整七年了吗?”

  项祖曼果然没接。她浅笑着说谢谢,然后按照排练好的开口拒绝,“知道。不过这七年,你早干嘛去了。”这话说的并不冷,她甚至笑吟吟地带着几分戏谑,“抱歉啦,七年的时间,我不确定对你的喜欢还有几分,所以不能答应你啊。”

  周自恒闻言并不气馁——她不是早就说要拒绝吗——他点点头,眼神里是藏不住的宠溺,“还有别的理由吗?”

  项祖曼不闹了,她认真地看着这个年少时便在她心底生根发芽的男生,声音很轻,“周自恒,从前,我真的很喜欢你。”

  周自恒安静地等她把话说完。

  “你是情窦初开时照在玻璃上的一束光,可望而不可即,耀眼却不长久。”项祖曼叹口气,“我从来没喜欢过别人。所有想要靠近的男生都会被无意中拿来与你比较,现在仍然是这样。”

  “可是这些年,我们见面的次数一只手都数得过来,”周自恒接着她的话说下去,“年少无知的那点情愫早就不剩多少,你怕答应我以后,发现我并没有你记忆中那么好,而你也并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喜欢我。”

  项祖曼笑了,“你像我记忆中一样聪明。”

  “同理,你觉得我对你的喜欢也没剩多少。”周自恒无奈,“上次那个吻,是想给这段懵懵懂懂的感情画上句号;至于今天答应我出来,只是作为普通朋友。”

  “对。”

  所以她不施粉黛,在他拉上窗帘时客气而疏离地道谢,作文里毫不避讳地用他的名字。因为在她看来,这一段感情已经结束了。

  ——当然,正常人是不会真能迈过那道坎和前任继续做朋友的。项祖曼之所以还愿意像普通朋友一样和他出来,也是因为当年两个人都心照不宣地没有捅破那层窗户纸。

  可是今天,他补上了亏欠多年的表白,也成功地将两个可以装疯卖傻做朋友的人,放在了前任男女朋友的尴尬位置上。

  他是她的朱砂痣,她是他的白月光。可是年少的爱恋不能当真,谁也不是谁最终的归宿。

  有些人,注定只能惊艳你的时光,不能温暖你的岁月。

  “祝你前程似锦,早日找到你的命中注定,”项祖曼用喝空的奶茶杯碰了一下他的,说着分手时的官方告别语,“再——”

  周自恒伸手握住她的手腕,“这个理由不充分。不知道有多喜欢,但还是喜欢的。”

  “OK,”项祖曼莞尔一笑,早有准备一般给出第二个理由,“你感觉到了,我变了。你喜欢的是多年前那个小姑娘,不是现在的项祖曼。”

  “事物是运动的,运动是绝对的。”周自恒见招拆招,“认识近七年,我也变了。既然都在运动,只要速度与方向一致,就是相对静止——你看,我虽然是个理科生,半路出家学了文学,但马哲学得还不错?”

  我是个文科生,非半路出家的那种。

  我虽然是个理科生,半路出家学了文学,但马哲学得还不错。

  “不可能相对静止,”项祖曼的声音让他听出毫不掩饰的悲伤,“周自恒,你的方向是出人头地,你的速度是积极进取,你从小到大都是典型的别人家的孩子。可我现在,只想平凡地过一辈子,心态既颓又丧。你看看我考的大学,我早就没有了大鹏展翅的理想,再也不是当年那个可以和你一起为了一分两分努力往上蹦哒的人了。”

  所以,请你走吧,去寻找你远方的归宿。

  周自恒长久地注视她,轻轻歪头笑了笑,“你知道我去年听说你高考成绩以后,脑中闪过的第一句话是什么吗。”

  他说着拿笔轻轻敲了一下项祖曼的脑门,“让你不好好学习,天天玩手机。”

  项祖曼冷不丁被敲了一下,明白他说的是高一那次见面,她拿个手机玩了一早上,从此他再没约她去过图书馆。

  周自恒笑,“原本我也觉得七年太长,就算领了证的也该到痒的时间了。不过现在嘛,”他心满意足地端起自己那杯凉透的布丁奶茶,“怕耽误我?那就是心疼咯。”

  周自恒喝完奶茶,“走吧,送你回家。”

  项祖曼没说话。事情的发展超出了她的预期。

  这个人在看清楚她的现状以后义无反顾地留下来了。可是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等他受不了这样的项祖曼了,就会毫不犹豫地走开。

  那么……为什么还要留下来呢。

  而周自恒想的是去年的这个时候他无意中听到的一件事。

  当时高考录取通知结果刚公布,几个嘴碎事多的女生当着项祖曼的面大放厥词,“我还以为项祖曼有多NB,最后也不过就去了一所末流重本。”

  项祖曼毫不在意地回怼,“可是我挑三拣四剩下来的,还是重本。”

  项祖曼的确挑三拣四,这个地方不去那个专业不学,气的帮忙报志愿的老师巴不得咬死她——然而就是这么任性,剩下的还是重本。

  最初周自恒并不相信这件事的真实性,因为他印象里的项祖曼总是露着虎牙软软甜甜地笑,从来没有过锋芒毕露的一面,可他现在相信了。

  “你知道蓝色妖姬曾被很多人追捧,”沉默了一路的周自恒突然开口,“在大家知道蓝色妖姬是人工染出来的之前。”

  “嗯。”

  “基本都是白玫瑰染出来的。外力改变了原本的颜色,结果——你看到了,蓝色妖姬与普通的白玫瑰相比,美艳得不可方物。”

  或许生活真的对她下手,把她从纯真爱笑的小女孩变成了现在这样,完美融合冷清与妖艳这两种截然不同的气质,竖着一身刺满脸都写着戒备。可长大后的他,偏偏就想做那个不长眼的人,送上门给这朵蓝色妖姬扎。随便坐标轴七年前七年后,凭她怎么变都能一脚踹在他心窝那头鹿上,左一下右一下撞得他欲罢不能。

  “是么,”项祖曼心想,他把“话里有话”这项技巧用的炉火纯青,至少从修辞意义而言,的确很适合学汉语言文学。

  到了项祖曼家门口,周自恒伸手把人拥进怀里,“你那篇得奖的作文,是叫《林深时见鹿》吧。”

  “你说虽然没想过俯瞰众生,但无论做什么都要做出点成就来,才算对得起自己。”

  “现在你不想再一分一分往上蹦哒了,你觉得高考的成绩已经足够失败。”周自恒的声音让她想到搁置多年的小提琴,低音磁性高音清脆,顺着左耳融进心脏,“可是你所谓失败的高考成绩,仍然在很多人达不到的那条线以上。”

  林深时见鹿。

  她想起年少轻狂时大言不惭地在作文里写梦想站在维也纳金色的大厅里,用一双东方人的手将小提琴的每一个音留在奥地利,要像只闯进丛林深处的鹿在别人的地盘横冲直撞、放肆嚣张。

  “不想往山顶飞,那就在山麓歇息,反正你也不在山底下。”周自恒笑,“我并不在意你选什么样的路去走,我只希望你开心。”

  他把花轻轻放在她怀里,“快回去吧。”

  七枝蓝色妖姬,象征无尽的祝福。

  “我以为你要纠正我,原诗应该是,‘树深时见鹿’,”项祖曼低头凝视这束花,最终还是伸手接过来,“晚安。”

  周自恒看着她进楼道,开了门,朝他挥了挥手。

  他不是没想过把这一页翻过去。在高一感受到她的变化以后,就决定跟这个人再见。这三年他从不主动联系项祖曼,自己都快要相信能真正放下。可关于她的消息有意无意传进他耳中,听了就忘不掉。三年来唯一一次见面,他就没克制住自己……

  金风玉露一相逢。

  周自恒想到这句词,莫名其妙脸红了。

  心里已经将车开到城市边缘……想什么呢!

  项祖曼看到他的背影消失在拐角,面无表情地回了卧室。

  不到八点。项祖曼叹口气,出差的太后女士还没回来,她一个人又不想吃饭。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最后又去看那束插在花瓶里的蓝色妖姬。

  手机铃响了。

  “喂,大师。”项祖曼都不用看来电显示,“今天怎么这么早。”

  “某人今天兴致不高啊,”大师接着上次的吐槽,“与上次的亢奋形成了鲜明对比。”

  “唔,”项祖曼漫不经心地应,“最近在写的那篇文,我决定让他们悲剧。”

  “……他们招你惹你了?”

  “没啊。”项祖曼歪着身子,正在翻周自恒的空间,看到他小时候青涩的模样,“之前不是说想写个小甜饼么,让女主和喜欢的人开开心心地在一起。”

  “那怎么又不写了呢,”大师对她想一出是一出的作派早已免疫,“您这是搞哪一出?”

  “本来是想让他俩像童话一样幸福得生活在一起的,但后来仔细想了想,他们既然……”项祖曼的语调突然低沉下来,自言自语一般喃喃,“他们既然,本来就不应该在一起,他们三观、理想、生活状态,都有很大很大的不同,谈恋爱毕竟只是谈恋爱。他们要一起生活,可人生那么长,什么事情都可能发生……”

  她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所以我决定,让他们在一起,然后悲剧。”

  “你觉得合理吗。”

  “终归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啊。”

  大师沉默了一会儿,“女主在衣食无忧的情况下,只会想要享受生活向往自由,而男主却更想站在更高的位置上。”

  项祖曼没说话,无声赞同。

  “然后嫁入豪门的女主会发现,她被关在铁笼子里,男主则会渐渐与她离心离德,两个人越走越远。”

  “不是,我不喜欢这种戏码。”项祖曼略显烦躁,“越走越远,但不要离心离德。相反,两个人仍然深爱彼此,却又都无法满足彼此的心理需求,只好——相忘于江湖各自安好。”

  “男主不会和别人结婚?”

  项祖曼斩钉截铁地回答,“不会。”

  “逻辑上来讲还算合理。”大师说,“不过重点是,这是你想要的结果吗。”

  大师的语调很平淡,这甚至不是个疑问句,但项祖曼哑口无言。

  大师说,相忘于江湖各自安好,这是你想要的结果吗。

  项祖曼一抬头看到了那捧花,像氢气燃烧的蓝色火焰一般热烈,却静默着。相忘于江湖各自安好?比如在看不到尽头的远方,得知他与其他人相识相知相爱相伴,或者孑然一身孤独终老吗。

  哪个是她想要的结果?

  “算了,”项祖曼的烦躁突然到达巅峰,“换个话题吧。”

第4章 N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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