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番外一
陈凯其实一点也不知道和张远山是怎么走到这一步的，要说是因为一个陈瑜，可那丫头又到底算个什么东西？
他再遇到张远山是在大学校门口。当时出来外面调研，碰巧就看见张远山穿着有点褪色的格子衬衫蹲在花坛边上抽烟，虽然一顶鸭舌帽盖住了他半边脸，但拿烟的动作和蜷起来的姿势一点没变，陈凯还是一眼就认出来了。可他甚至还没来得及叫一声张远山的名字，对方就仿佛有心灵感应似的，往他这边瞟了一眼后，视线刚碰到他就从花坛边上跳下来，一根烟还没吸上两口就扔到了地上，撒丫子往反方向狂奔。
陈凯顾不上手里还抓着笔记本，往旁边同学怀里一塞就追出去了。两年没见，张远山人瘦了不少，却比之前伶俐了很多，陈凯怎么追两人之间这段距离都没见短，加上现在正好是下班高峰期，动作稍微慢一点就被隔在了红绿灯两边。
冬季白天总是短暂，此时天色渐沉，路边的灯挨个点了起来，一时间马路都是暖色的。白线外停着的车子发动了引擎，慢慢轧上边线往前走，陈凯好容易才停住脚步，再往前看时，张远山却已经跑离了人行道。
他顾不上眼前车子急刹车的刺耳声响和此起彼伏的喇叭声，冲着对面大声喊道：“你等等！”
也许是这边动静太大，张远山回过了头，但只看了他一眼，正好和他的视线对上。他还没来得及解读出点什么，不到一秒钟，张远山马上就跑开了。
陈凯死死盯着张远山的背影，一直到他拐进了小巷子里，淹没在人群中也没收回来。过了半分钟，绿灯亮起时他再跑过去，意料之中小巷没有了半个人影。
但就算是这样，陈凯心里仍旧觉得惊喜上头，甚至可以说得上是兴奋。他的瞳孔仿佛是在把把这条漆黑破乱的小巷刻录下来似的，透出点明亮的光。走回到校门口，花坛边上的烟头还在原地，已经熄灭了，一缕虚弱的烟被行人走过带起的风吹散无踪。
“阿凯！”一个甜软的女声在后面响起，陈凯回过头，就见陶艾朝他走来：“你在看什么？刚刚去哪儿了？”
“好像看见熟人了。”陈凯不再看地上已经灭了的烟头，转身接过自己的笔记本：“没什么事，我们过去吧。”
站在后面的余焕突然跑到前面问他：“你认识那个外卖小哥吗？”
陈凯往前走的脚步一顿：“外卖......小哥？”
余焕当他不知道，于是点头答道：“是啊，我记得他，昨天中午刚好送我们宿舍的外卖，不过当时你应该和艾艾在饭堂。”
他话刚说完，陶艾就下意识看向陈凯，却发现后者根本没在看她，反而盯着余焕，似乎有点紧张，但更像是激动，连说话的声音都有点颤抖：“老余你现在看一下手机，把他的电话号码发给我一下。”
“现在吗？”余焕双手都有工具，腾不出来：“要不等下再给你，现在没手啊。”
换做平时的陈凯肯定不会这么急，但现在他居然直接把余焕手里的东西全拿了过来，催促他：“就现在，你快看一下。”
“哎你别急啊，”余焕哭笑不得：“等我打开我的饿了吗看一下，手机有点卡......”
一分钟后骑手的电话号码就发到了陈凯的微信里，他立刻保存了号码，捧着手机也不知道在紧张什么，看着通讯录半晌却没敢打出去。
晚点吧，现在可能在忙。他想着。
然而等到调研结束了他也没打出去，等回宿舍洗完澡后已经是夜里十一点了，室友在寝室里斗地主正欢，吵得他看不下去书，干脆走到走廊外来吹风，正好头发刚洗完，还没干。
“你这样吹风以后老了会头痛的。”
脑海中蓦地响起了这个声音，陈凯刚从茫然中回过神来，就发现手机有个电话拨了出去。
是今天存的张远山的电话！
陈凯吓得差点没把手机扔下楼，他自己也没想好等下接了能说什么，也不知道这一通电话该不该打，好不容易忍住没挂，等了一分多钟却不见有人接听，直到电话自动挂断。
他先是愣愣地看着屏幕，突然倒松了一口气。没有多失望，相反的，一颗悬着的心却放了下来。两年了，他也不知道怎么面对张远山。当年要不是因为他，张远山不会被逼到退学，他不止一次安慰自己，那是张远山自作自受，他当时要是不去找乔林的麻烦就根本不会被退学......可他没想到张远山书也没得读了。
陈凯印象里的张远山从一开始就是那副二世祖模样。
那还是他念初一的时候，也忘了是哪一天，他的妈妈没有任何征兆地消失了，只留下了一张发冷的银行卡。取而代之的是一位素未谋面的年轻阿姨，和一个比他小一岁的女孩子——应该说是妹妹——陈瑜。
父亲告诉他，从今天开始这两个女人要和他们一起生活，妈妈也不会再回来了，陈瑜受了很多苦，要好好疼她。
......说实话陈凯当时内心什么想法也没有，只有一句我敲里来来。
倒是陈瑜这小姑娘也不知道是单纯没心眼还是真的那么蠢，一点也看不出陈凯打心里的嫌弃，一直屁颠屁颠跟在他后面，“哥哥”“哥哥”地喊着，每天雷打不动在小学部楼下等他放学接回家，哪怕陈凯有时候忘了这回事，陈瑜也会在那儿赖着不走。久而久之他也不嫌弃这个小姑娘了，毕竟这孩子真的听话到你让她干嘛她就干嘛，怎么欺负也不会去跟爸妈告状。得，他也不好意思真跟一个小女孩较劲，爱跟跟呗。
陈瑜就这么跟着陈凯到了他上初二，除了陈凯哪个男孩子都不去接近。
有一天放学，陈凯做题做得晚了，想着陈瑜应该认得回家的路，会自己回去了，不用他再去接的时候，楼下就传来了陈瑜的叫声。
他大骂一声不好，东西也没收拾就跑下楼去，就看见三年级的张远山带着几个“小弟”把陈瑜围在了空无一人的教室里边。
陈凯敢对着他现在不知是死是活的亲妈发誓，如果当时他知道是陈瑜自己作死去招惹张远山，他绝对不会上去白白给这个小妹妹当打手。但是真说起来，他俩都是一个爹生出来的，后来他利用乔林把张远山赶出了二中，用的也正好是当时陈瑜耍的手段。
陈凯不认识张远山，但听人说过他的事，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对方说张远山母亲在他出生的时候就没了，不久前父亲还被一个学生诬陷，被对方弄断了一条腿，这个可信度也不知道多高。而这姓张的原本还是一个三好学生，现在却完全不学了，开始怼天怼地，处罚也受过，但还是跟蛆虫一样在学校里拉帮结派吓唬人，甚至招惹了外面的混混。
也许是因为当了太久的好学生，张远山根本没有那股痞气，就算是剃了个寸头，故意把校服改成立领，偏偏天生了一副良家好皮囊，是老一辈常说的那种有福的面向，整个人却跟被逼良为娼似的缩在几个所谓“小弟”中间，这就是陈凯忍不住笑场的原因。
“你笑什么？”张远山皱着他刻意去剃的断眉，抬头时露出干净的脖颈和凸起的喉结，耳垂上的黑色耳钉反射着光，双手插兜一副很不耐烦地问道。
陈凯一时间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笑得太明目张胆也不合适，于是干脆收敛了表情跟他对视。这一对视硬是对出了“你瞅啥”和“瞅你咋地”的火花，导火线是陈瑜不知有心还是无意的一声姗姗来迟的“哥”。
张远山闻言跟明白了什么似的：“你就是她哥？”
陈凯没有马上回答他，也没有管张远山的发难，脑子里用最快的速度把整个过程过了一遍。很明显现在就是“你等着我叫我哥来收拾你”的段子——虽然他不介意陈瑜喊他哥，但他不喜欢作为陈瑜的哥哥帮她收拾烂摊子，更何况现在刚起来就是一挑三，陈瑜不知道是在求救还是在害他。
要是求救，你丫怎么不继续叫呢啊？
但如果不把陈瑜拎回去，今晚他也回不了家。
几秒种后陈凯几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干脆如陈瑜所愿，大步上前，趁着张远山没注意拎着他领子就往他脸上出了一拳。好歹是个混社会的，他以为张远山会躲得开，但没想到这一拳完全结结实实落在了他脸上。这个人脸上没看起来那么有肉，骨头磕得手都疼。
这个动作出去几人都愣了，张远山是最懵逼的一个，反应过来后马上一挥手臂把陈凯甩到一边，一摸脸上，明显有点发肿，口腔里还有点血腥味。
陈凯压根没跟人来过真的，刚才那一招已经用了九成九的力气，这会儿被张远山扇到了一边去，腰胯骨直接磕在课桌角上，疼得他龇牙咧嘴。然后旁边的人也反应过来了，一个去查看张远山的脸，一个趁他还没能直起腰来，五指钳着他的肩膀强迫他抬起头，陈凯还没来得及防护，脸上和张远山同样的位置就挨了一拳。这还不算，那人经验比他丰富得多，一拳打完把他拎起来照着同个地方又是一拳。
要说张远山只是被打肿了，陈凯就是直接见血，血迹从嘴边溢了出来，陈凯勉力用手背擦掉。他感觉自己脑袋不停响着嗡鸣声，完全无法思考，牙齿都给打错了位，张下嘴都疼。
张远山一言不发地甩开扶着他的人，走到陈凯面前没有任何预兆地抬起脚就往他肚子上狠狠踹了一下。他再怎么瘦弱以前也是跟人干过架的，这一脚直接踹得陈凯往后跌撞在墙上。
陈凯猛地咳出声来，从喉咙反出一股温热的、带着点铁锈味的液体，还没吐出来就给他生生咽了回去。也不是逞能，他就是不想等下还要留下来清理现场。同时他听到张远山充满怒气的一声：“以后见你一次打你一次。”
张远山放完狠话回头看了一眼陈瑜，也没说话，就这么充满探究地看了两三秒，最后直接就走了。
“......”陈凯胸口升起一股不知名的烦躁。他好不容易才让自己站稳，陈瑜就小跑过来到他面前，扶着他的腰着急地问：“哥你怎么样！你没事吧？”
陈凯一扭头就是陈瑜洗发水的香味，浓到冲脑子，比嘴巴里的血沫子还让人想吐，于是他把这丫头推到一边，从上往下看了一遍，还行，没什么伤口，能回家。于是他回过神来反问一句：“他找你麻烦？”
陈瑜也不知道是害怕还是紧张，总之答得支支吾吾：“是，是的......”
“那行。”换做现在的陈凯肯定一个字也不信她，但当时真是头太晕，随便敷衍两下就往回家走，连楼上的东西都来不及去收拾。
那晚回家后陈凯也忘了是第几次老爸不听自己解释了，也可能是因为陈瑜的手臂和裙子被划破了两道小口，老头子刚好还喝了酒。他疼这女儿可疼得不行，有点什么磕着碰着都要如临大敌地处理。但是男孩子嘛，没几道疤都是对多出来那二两肉的亵渎。陈凯倒是习惯了他爸的态度，所以对他爸捏着他两边脸左看右看之后哈哈大笑的反应没有什么意外。
但是。
呵呵。
那是陈瑜第一次搞事，但却让陈凯麻烦了四年。张远山真的如他所说，见他一次就要找一次麻烦，等张远山上了高中，本以为这样就完了，没想到陈凯还能在二中见到他。他不得不佩服，真不愧是这点底子在，张远山就算是从后面开始不学无术也能好好考上二中。
兴许是陈凯一直以来的反抗太不积极，也可能是冬至那天对方的状态不好，总之某一天张远山在江边看见他时终于没有揍他。
张远山的下巴破了皮，身上衣服手肘处和膝盖处也有点磨损，浑身狼狈得像是从工地里爬出来的，身上沾着些白色粉末像是......面粉？
似乎是为了验证陈凯的想法，张远山突然就打了个喷嚏，从头发里抖落出好些白色的粉。他就坐在陈凯必经之路的一个石墩上，也不看路上有没有人，就坐那里晃头掉粉。
陈凯加快脚步往前走，心里希望这人别找自己麻烦，但经过时手里提着的矿泉水瓶却被张远山抓住了。当时他脑子里的想法各种各样，最理智的一点是他刚打完球回来，矿泉水也只剩下半瓶，难不成这小子已经穷到没三块钱买水了？
他下意识松了手，就见张远山拧开瓶盖，低头把头发上能抖的粉抖干净了，完了就把剩下半瓶的水直接淋在了自己头上。
陈凯看着他的动作眼睛突然就瞪大了——冬至这天气还在室外洗头，就不怕头发冻成一溜一溜的吗？
张远山洗完头后把空瓶子稳稳地扔进了不远处的垃圾桶里，又用力把头发上的水晃掉，接着动作猛地一顿，同时发出了“嘶”了一声。
“妈的扭到脖子了。”张远山脸上有水不断淌下来，加上皱着脸，表情就显得有点像路边乞丐。
陈凯后退一步，出于人道主义还是关心了一句：“你没事吧？”
张远山瞥他一眼，又回头看了一下扔矿泉水的垃圾桶，然后问他：“多少钱？”
陈凯不知道他在说什么，脸上满上疑惑。
张远山“啧”了一句：“我说那瓶水！”
陈凯了然，点点头说道：“原价三块，我喝了半瓶给你打个折你还我一块钱就好。”
“......”张远山极力忍着不上去揍他，半晌吼道：“二维码！”
“什么二维码？”
“我他妈没现金！”
“哦哦。”陈凯掏出手机点出二维码放到张远山面前，张远山看也不看就扫，然后就显示出个人信息界面。
张远山嘴角抽了两抽，念出一行用户名：“凯凯......小王子？”
“啊是，”陈凯真诚地回答：“凯凯小王子是我。”
“我他妈，”张远山终于忍不住了，上去对着他就是一脚，但力度比之前的都小，随后他大骂一声：“我要的是收款码！不是好友码！”
陈凯险险躲过张远山的脚，闻言疑惑道：“我弄错了吗？我看看。”他刚打开手机，就见一条好友申请发了过来：远山请求添加你为朋友。
下意识就点了同意，聊天界面弹出来了他才问：“是你吗？”
张远山没回答他，几秒种后陈凯就收到了一个三块钱的转账。
“把你妹的微信给我。”张远山说。
陈凯听见陈瑜的名字就莫名不爽，此时全神戒备道：“你想干什么？”
张远山却不跟他解释：“用你管吗？给不给？”
这话真的是让人无言以对，陈凯却从这点理所当然里听出了点狼狈为奸的味道，霎时防备更甚，只从嘴里吐出一个字：“滚。”
听到这话张远山突然笑了，他朝陈凯走来，笑得十分友好，随后猝不及防往他肚子上出了一拳，用力之大直接让陈凯把刚才喝进去的水全呕了出来。
张远山在他头顶笑得十分放肆，他开心地对直不起腰的陈凯说：“果然还是见你一次打你一次。”
陈凯红着眼看张远山离开的方向，慢慢攥紧了拳头，有了点盘算。
他不是什么有义之人，欠别人的人家不要可以不还，只不过人欠他的、不肯还的他会自己讨，讨来多和少是他自己的事，但是一定会讨。
作者有话要说：求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