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94
如果斐皂并没有听到门外的声音——
也就是说,外面根本就没有人!
“叶先生,您的快递到了,请出来拿一下。”
“叶先生,请您开门,快递到了。”
“叶先生——”
“叶先生——”
“叶白——”
外面快递员的声音越来越扭曲。
“叶先生,如果你不开门拿快递的话,我就进来了……”
“哥、哥!”看着叶白的神色越来越不好,斐皂心中也越来越焦急。
“哥,你没事吧!”
“哥,你看看我、看看我!”
“无论你听到了什么、看到了什么,那都是虚假的!你什么也不要相信!”
“哥,你看着我!”
斐皂抱着叶白不停摇晃,担忧地看着他空洞而无丝毫焦距的眼睛。
就在这时,斐皂突然听到门铃响了,外面传来了快递员的声音:
“您好,请问叶先生在吗?”
“您的快递到了。”
斐皂一阵愕然。
……
什么是真实?
什么是虚假?
快递员来到了公寓门口,手里拿着一个巨大的黑色包裹,方方正正。
而斐皂在公寓内死死抱着叶白,冰冷又警惕地望向门口。
门没有被打开。
但是在叶白的视角里,这扇“门”却早就已经被打开了。
一个女人优雅地走了过来,仿佛穿过了厚重的岁月。
她显然是一个美丽的女子,眼如秋水,唇若点朱,两边眼角下各有一颗细小的痣,是像血一样的红色。
——叶白见过这样的红色。
看着她,叶白突然感到脑海中一阵刺痛,无数属于他的和不属于他的记忆都开始如针般扎着他的大脑,开始在他的眼前翻滚。
女子的名字,叫叶云兮。
昔年金尊玉贵的大家小姐,却因为一场悲剧,而导致身败名裂,最后只得在清清白白的牌坊面前,用清清白白的湖水,掩盖了清清白白的身体。
叶云兮是一个望门寡,十二岁时,便死了未婚夫。
虽然未婚夫是病死的,但人人都说是她克死的。
叶云兮倒不甚在意这些传闻,毕竟她从来没有见过她的未婚夫,自然不会为其伤心,更不会为其亲人对她的怨憎伤心。
不过为了避免别人说她寡情,她还是得适当地做出一副伤心样子,为对方披麻戴孝、为对方守寡。
作为当地大族,叶氏自然不会干出把望门寡的女儿再定人家,这种不清白、有辱门楣的行为。
他们哭哭啼啼地送走了姑爷的棺材,高高兴兴地迎来了姑娘的牌坊。
但是叶云兮也不在乎这些。
牌坊也好、嫁人也好,都感觉没什么意思。
年幼的叶云兮最喜欢干的事情,便是在父亲的书房里,靠在窗前,借着树荫下的阳光看书。
书里有旷阔无垠的山海。
海是怎样子的?
是蓝色的湖水吗?难道会比牌坊前的湖水还要广阔吗?
雪山是怎样子的?这世上真的会有白色的山吗?
漂洋过海而来的洋人真的长得三头六臂、歪头斜脑吗?
他们的大炮,又真的能攻下一座座城吗?
维新是什么?变法是什么?
原来这个世界,不是只有小小一个的吗?像她的闺房一样小?
自由……大海那边的女孩子,能够拥有自由吗?
在因为裹脚而哭得伤心欲绝的时候,只有这些书籍,能带给她一些安慰和欢喜。
这个小小的书房,是年轻小小的她,最喜欢探索的地方,她时常在这里,一待便是许多天。
等她裹了脚,行动不便后,更是如此。
可惜……自打她九岁起,父亲就不让她看书了。
女子无才便是德。
“女儿家没必要学那么多东西。”她的父亲如是说道。
父亲态度的改变,大抵与她那叛逆的、嫁人后抛头露面做生意的三堂姐有关。
然而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堂姐夫都没有说什么,他们也不好越俎代庖,只好气愤地与那不清白的女儿断绝了关系。
叶云兮也再也没有见过那位三堂姐。
十二岁以前,叶云兮唯一的希冀,就是希望那位未婚夫能够像堂姐夫一样,不插手她自己的事,可惜,这个愿望,也在对方死后落了空。
叶云兮当然也会感到难过,却不是为了对方,而是为了自己。
但是想了想其余几个姐姐嫁人后反而束缚更甚的生活,这样微薄的难过,便也消失于无痕了。
幸运的是,或许是怜惜女儿的遭遇,知道这样做对女儿太过残忍,叶云兮的父亲在叶云兮成为了望门寡之后,便不再阻拦她来到书房,默认她一同跟着哥哥们读书。
就这样,叶云兮的学识一天天充实起来,天资聪慧的她,甚至时常能提出自己几个哥哥都无法匹及的见解。
这让她的父亲感到骄傲的同时,看着她的眼里,也忍不住有些遗憾。
“恨汝非儿郎。”
就这样,日子一天天过去,叶云兮也一天天长大。
十六岁时,她靠在书房的窗沿前,借着从重重树叶下透过的阳光看书。
此刻正是秋季,月桂飘香,芬芳扑鼻,沁人心脾。
叶云兮突然感觉头顶的桂树开始簌簌抖动,桂花落了满地,抬头一看,便见树上掉下个少年来。
这便是他们的初遇。
少年是叶府的短工,生于乡野,长于市井,总有些闺中少女不知道的新鲜事。
在少年的口中,外面有广阔无边的田野、鱼虾嬉戏的滩涂、人来人往的街道……
小贩们的吆喝声总是十分响亮,学生们的眼睛是和旁人不同的清明……有人甩着辫子颂咏着“之乎者也”,有人割掉长发呼唤着“变法兴邦”……城西的老树已经垂垂老矣,城东的朝阳却才刚刚升起。
外面的世界是如此精彩,最激烈的变动聚集在了这个时代。
然而她的闺中小院却始终如一——
始终如一的死寂平稳。
她忍不住被少年口中的世界所吸引,也忍不住被诉说着这些精彩故事的少年所吸引。
这便是一切悲剧的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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