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什么都干，不过分尸这是头一回，老实说，这活不好干。”他摇摇头，深吸了一口气，“要知道你们追得这么紧，我不会接的。”

　　“为什么不回G市？”刘峰插话道。

　　“我家早没人了。”他瞥了刘峰一眼，“W市对我不错，藏这么多年，没个照应哪有那么容易。”

　　“谁在照应你？”王立涛问。

　　梁立远幽幽地看着他：“你说这时候我出卖别人有什么好处，能活命吗？”

　　双方都沉默了片刻，王立涛按着桌子站起来，认真地盯着他：“虚构一个雇主是没用的，我们有很多办法让你开口。”

　　“我知道。”梁立远的眼里有了些许惧色，但并没有认怂，“你看到我口袋里有氰/化钾的胶囊了吧，我上头的人给大家都发了，就是让我们死的痛快点。”

　　“那你为什么没有用？”王立涛问。

　　“因为我不想那么快死了，我要再等一等，等一个结果。”在审讯室里，梁立远竟然不怕死地抛下了一个悬念，“为了这个结果，我有信心不出卖组织。”

　　后面不管他们怎么问，软硬兼施、威逼利诱，都再没有问出更多东西。

　　·

　　审问到晚上十一点，梁立远都不肯再说更多了，整理他已有的供词，只能模糊地还原他背后的势力。

　　梁立远所谓的“雇主”，拍摄完高轩说话的部分之后将其迷晕，一大早毒杀了高轩，并雇佣梁立远顶替自己分尸及抛尸，用摄像头记录了分尸素材。

　　这枚摄像头警方倒是找到了，但只当是梁立远自己安装的拍摄机位，也没有在上面发现什么线索。

　　关于雇主的身份，梁立远不清楚，是“组织”上分给自己的单子，他觉得可以，就接了。

　　而这个组织，梁立远虽然知道它是什么、在哪里，但坚持不说。

　　在反复审问下，王立涛摸清了他的逻辑——梁立远在等什么“结果”，所以还要活一阵，为了这个结果，也不能出卖组织。

　　梁立远认为，既然自己在被搜捕的过程里，警方没有摸到他在W市的生活圈子，那么就算他本人回来了，警方也摸不到。

　　他的要求不高，活着等到结果就行，根据王立涛的盘问，这个结果需要的时间不是太长。

　　梁立远的随身物品都没有找到，只找到了他口袋里的氰/化钾胶囊，看来他和代哲他们确实从属同一组织。

　　审讯结束，王立涛组织大家开会，大家讨论了好一阵，还是倾向于梁立远说的都是真的。他不认识高轩，不认识杨辰，也不知道什么推理小说。他在案件里只承担了善后工作，不知道主犯是谁。

　　“雇主会不会只靠‘派单’这个模式利用这个组织？”方莉怀疑道。

　　“应该不是。”叶星宇摇摇头，“代哲嘴里的‘大哥’一定跟杨辰有很近的关系，极有可能是这个雇主。”

　　“我比较倾向于就是同一个人，梁立远显然不是核心成员，应该不会知道得太清楚。”许旻推测道。

　　“总之，不会是不相干的人。”王立涛总结道。

　　“不过……为什么没有拍到雇主？”孙李有些不甘心地问，他当时负责看监控，最在意这一块，“按梁立远说的，雇主当天晚上应该要进入16栋拍视频，第二天还毒杀了高轩，为什么没拍到？”

　　“不会是高轩自己拍好发过去的吧……”方莉惊恐地瞪大了眼睛，“自己躲进行李箱，然后完成了一系列拍摄？杨辰的小说是这么写的，死者是把自己当礼物的。”

　　“实际操作起来很难，况且高轩被绑着的时候，明显有一个犯人推倒了镜头。”王立涛不太相信。

　　“那犯人怎么去的？完全没有拍到，不会还是梁立远说谎吧？”孙李又问。

　　“会不会犯人比我们想的在那栋楼待的时间长，其实是里面的住户？”叶星宇推测道。

　　“值得查一查。”王立涛点点头，“那是代哲租的房子，他和那个‘大哥’的关系最深。”

　　虽然没有摸出新的涉案人，但下班的时候，大家都增加了不少信心。梁立远也许把警方想得太简单了，哪有那么坚固的心理防线，反复审讯之下，一定会有更多线索透露。

　　如果能一举端掉对方的犯罪窝点，这次就算大获全胜了，至于究竟是谁坐在这个组织的金字塔顶端，大可以等挖出这个窝点再一个个审问。

　　对方应该还没有放弃这场“推理游戏”，人死不能复生，但好歹能拯救其他人。

　　晚上十一点半，叶星宇终于下班，虽然已经不早了，但他照惯例给杨辰打电话，看杨辰要不要吃点夜宵什么的。

　　电话拨过去是机械重复的女声，“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让他愣了一下。

　　杨辰一向都等他回家再睡，就算不小心睡着了，也从来不会关机。

　　压抑着渐强的心跳，他打开微信，给杨辰发了条消息，然后又打开QQ，看看杨辰在不在线。

　　微信不回，QQ不在线，他开始有点上不来气了。

　　抄起自己外套，飞奔出门的时候，他又往审讯室那边看了一眼，前不久梁立远还坐在这里，显然不能对杨辰做什么。

　　有其他人……极有可能是“雇主”，在这个关键时刻接触了杨辰。

　　临近出门，他又退回来对着孙李大喊：“你先别下班！千万别下班！”

　　“啊？”孙李回过神来的时候，人影已经消失在门口了。

　　Case 6-2

　　顾不上解释，叶星宇骑上摩托就往家里去。

　　杨辰最近没什么事情要去学校，大部分时候都宅在家里，最多晚上出来吃个饭，或者叫个外卖。如果被人拐走，起码拐走的地点不会离家太远。

　　一边祈祷明天队长不要找他谈话，他一边毫无悔意地一连闯了三个红灯，到小区门口的时候，车把已经被手心的汗水浸湿了。

　　一溜烟拐进自己家小巷，他抬头一望，灯竟然是亮的。

　　来不及分析接下来有几种情况，他三步并作两步跑上楼，甚至不愿等电梯，一口气上了七楼。

　　越靠近七楼，血腥味就越浓重，他一个警察，对这股气味敏锐得很。心跳已经快要冲破耳膜，但他还是要压低脚步，接近自己家的时候，他握紧了手里的警棍。

　　什么响声都没有，他家的门关着，楼道的灯碎了，只有气窗透进来一点月光。杨辰倒在血泊里，一动不动，血一直淌到了他脚边，还没有彻底凝固。

　　他上一次看到这个出血量的现场，就是高轩。

　　杨辰。他想出声，但是没能喊出来。

　　他都不敢立刻打开手电筒，生怕看到什么心梗的画面，只踮着脚越过漫出来的血迹，想知道杨辰是不是还活着。

　　靠得足够近了，他跪在杨辰身边，即便光线不足，手的抖动还是肉眼可见。

　　活着。他摸到杨辰颈动脉的跃动，那一口差点背过去的气才没真的背过去。

　　把家门打开，让光透出来，他镇定了许多，打算先做紧急止血。

　　把杨辰拖进屋放平，他发现自己找不到伤口，再看到杨辰起伏的胸口，觉得这个呼吸也平稳得有点不对劲。

　　“杨辰。”他不敢用力晃，轻轻碰了一下杨辰的脸，顺手试了一下呼吸，呼吸也很平稳。

　　有点回过神来了，他摸了摸杨辰的后脑勺，发现没有钝器击打的痕迹，于是关上门，把杨辰的衣服脱了下来。确认躯干也没有刀伤，倒是有几处淤痕，他长舒一口气。

　　对方打晕或者迷晕了杨辰，但没有造成致命的伤害。

　　唯一明显不对劲的是杨辰的手——右手腕不自然地垂着，但更像是脱臼，应该没有骨折。

　　确定不是真的失血过多，他找了个毯子给杨辰裹上，加大了唤醒杨辰的力度。实在不行，就只有这样送医院了。

　　两分钟以后，杨辰醒过来了，一醒过来就被自己手腕的疼痛吸引了注意力，随后看到身上残存的血迹，托着自己的手腕，有点不知所措。

　　“怎么回事？”他把杨辰扶起来，找了点简单工具给他固定右手，“能走吗？还有没有哪疼？能不能冲个澡？我们很快去医院。”

　　“我从楼下饭馆回来……”杨辰还有点晕晕乎乎，断断续续地回忆着，被他拉进浴室冲澡，“有人在楼道里把我的头套住了，然后用什么东西捂住了我的鼻子。”

　　“体格呢？”叶星宇问，打开花洒，浇了他一身热水。

　　洗了把脸，杨辰好像清醒一点了：“没感觉比我大很多，但力气比我大很多，然后我就不记得了，应该被迷晕了吧。”

　　“你还说他们不会对你下手？”叶星宇又开始后怕，“这只是脱臼，万一掰断了，或者你看到了对方的脸，对方把你灭口了怎么办？”

　　杨辰找不到合适的反驳词，就没答话，老老实实把血迹冲干净。

　　草草收拾了一下，叶星宇立刻送他去医院。站在客厅等叶星宇给他找件外套，他突然回过神来了。

　　“下次能不能不要脱得这么干净？”回想刚刚几乎赤身裸体躺在地上的画面，他忍不住抗议道。

　　“那你下次能不能不这样倒在我家门口？”把外套披在他身上，叶星宇一把拉开门，“你看！”

　　“……”这场景是够震撼的，杨辰差点噎住，“都是犯人弄的？”

　　“不然呢？我差点心肌梗塞！”叶星宇想想都生气。

　　·

　　想到今天傍晚还看到欧阳泽发值班的朋友圈，叶星宇给欧阳泽打了个电话。欧阳泽不仅是个医生，好巧不巧，还是个骨科医生。

　　他自己的说法是，万一招惹了哪个不能招惹的小哥哥，被打断腿还能自己接回去。但至今叶星宇还没有看到他闹情感纠纷，可见手段之高超。

　　听说叶星宇要带自己的对象过来，欧阳泽非常爽快地答应了：“没有问题，我非常欢迎，别说看手了，他还有没有其他问题？我看全身。”

　　“你想得美。”叶星宇说完就把电话挂断了，不给欧阳泽继续耍贫嘴的机会。

　　稍微绕了点路，他领着杨辰进了欧阳泽所在的医院。这医院的规模在W市算得上中等偏上，也不知道这个一天到晚好像都在玩的家伙，是怎么做到事业爱情两不误的。

　　今天患者比较少，欧阳泽正闲着，看到叶星宇进来，立刻露出了接待一般病人没有笑容，花枝招展地打招呼：“叶哥大驾光临，有失远迎啊。”

　　“少跟我来这套。”叶星宇扶着杨辰的肩膀让他坐下，示意欧阳泽过来看杨辰的手，“看看吧。”

　　欧阳泽放下手里的病历，也不着急给杨辰复位，先盯着杨辰的脸打量了半天：“啧，真好看，你看这个五官，这个睫毛，还白。”

　　“让你看手。”叶星宇强调道，有点后悔过来了。天知道遇到欧阳泽这样的人，杨辰会怎么想。

　　“急什么……”欧阳泽摊开手，示意杨辰把手递过来一点。

　　还没碰到，叶星宇先叮嘱了一句：“看病就看病，你要……”

　　“这手也真好看，知道你是写小说的，不知道以为弹钢琴的呢。”欧阳泽根本没在听，做作地托住了杨辰的手。

　　“你每天都这样看病吗？”虽然说不上揩油，但叶星宇还是不快地眯起了眼睛，“你再这样我投诉你了，反正你也不会被开除。”

　　欧阳泽偏不搭理他，检查了一下杨辰的手腕，顺嘴调侃道：“他这个唠叨的性格你喜欢吗？”

　　“还行。”杨辰倒是没感觉表现出抗拒，一脸平静。

　　“绝了，话痨配面瘫。”欧阳泽忍不住点评道，瞥了一眼一直虎视眈眈的叶星宇，“来，按住了，顺便把你健硕的小臂，献出来给你家宝贝咬一下。”

　　“不用。”杨辰平淡地拒绝了。

　　虽然很想展现一下自己的男友力，但杨辰用眼神制止了，叶星宇就只按住了他的肩膀。

　　确实不算太严重，欧阳泽利索地给杨辰复位，然后重新给他固定好：“我个人觉得没什么问题，休养几天，不要弄成习惯性脱臼就好。你要是不放心，可以拍个片子。”

　　“不用。”杨辰拉住了叶星宇，不打算再耽误时间。

　　好说歹说没能说服这个讳疾忌医的家伙，叶星宇只有放弃。反正欧阳泽是个细心的人，他说没事，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

　　去饮水机弄了点水喝，叶星宇才想起来孙李还没下班，赶紧打了个电话过去。还好这位夜猫子同事并没有生气，只趁机索要了一顿晚饭。

　　“行行行，你要吃什么都行。”只要能查清楚到底是谁搞的鬼，让他请满汉全席都行，“你要是还不困，就领人来我们小区吧，确实是团伙作案，杨辰被人袭击了。”

　　“啊？”孙李顿时愣住了，“人没事吧？”

　　“人还好，但那人埋伏在我家门口袭击杨辰，也太嚣张了吧？”说起这个，叶星宇又生起气来，“我在医院，一会去跟你汇合。”

　　“OK，我立刻组织大家去看一看。”孙李爽快应下来，挂了电话就跟王立涛汇报。

　　看到叶星宇匆匆忙忙跑出去，王立涛就知道肯定有事，特意等到这时候都没下班。趁热打铁，既然抓到了梁立远，这时候去查他的同伙再合适不过了。

　　在工作群简述了一下自己知道的部分，叶星宇才从走廊回医务室。

　　回来的时候欧阳泽居然跟杨辰聊上了，还聊得很投缘的样子，甚至在交换微信。

　　这家伙果然什么性格的人都能勾搭上，叶星宇一回来，欧阳泽就冲他眨眨眼：“可以呀，勇敢钓学生弟弟呀。”

　　“他说的你都别往心里去。”不管聊了点什么，叶星宇都决定让杨辰当做没听见，“最好微信也不要加，免得看到什么不该看的。”

　　“我在跟他说你以前可有人气了。”欧阳泽不满地看了叶星宇一眼，“不好吗？树立一下你的光辉形象。”

　　“拉倒吧，万一你给他科普些奇奇怪怪的东西。”叶星宇不光忌惮欧阳泽这张嘴，还对杨辰的脑子没有信心，杨辰的联想能力一绝，谁知道最后聊成什么画面。

　　队里还在等着他回去参与调查，他拍拍杨辰的肩膀，跟欧阳泽道别：“谢谢了，改天请你吃饭。”

　　“带上他呀。”欧阳泽又花枝招展地跟他们挥手，还特意叮嘱杨辰，“你什么时候想试一试做1的滋味的话……”

　　“你信不信下次我组织同事去你家扫黄。”叶星宇故作严肃地站住了。

　　“哼。”欧阳泽终于收敛了。

　　等欧阳泽的同事进去的时候，叶星宇才看到他正经的表情，这种人居然还可以戴上眼镜装出一副学者风范，简直不可思议。

　　这副能随时转换的面孔，不去当演员真是亏本了。

　　Case 6-3

　　回到摩托车上，大概是手腕接好了，杨辰又恢复了平时自信满满的推理模式，一副十拿九稳的样子，硬说对方是个练家子。

　　“就你这细胳膊细腿的，流氓都能给你掰脱臼了。”叶星宇嫌弃地看了一眼杨辰怎么吃都不胖的身体，但被杨辰以更加不屑的眼神还回来了。

　　“我觉得，来的就是那个杀高轩的人。”杨辰盯着他，颇为认真，“那是幕后黑手。”

　　“如果是那就再好不过了。”相信杨辰的直觉，叶星宇的表情严肃起来，“孙李带人开始查了，我就不信他都暴露到这份上了，还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嗯。”大概是麻醉剂的影响，杨辰居然困了，描述完对方的特征，就再没有多说什么，单手搂着叶星宇的腰，在摩托车后座沉默着。

　　他们到家的时候，王立涛已经带人初步勘察了现场，现在领杨辰去警局太耽误时间，他就在叶星宇家里简单询问了一下。

　　对面王立涛，杨辰说得更保守一些，只提了对方没比自己强壮多少、力气很大，其他推测一概没有说。

　　既然没有看到犯人，王立涛就没有耽误时间，给叶星宇使了个眼色，让他安置好杨辰立刻归队。

　　“是。”叶星宇点点头，打扫了一下家里的血迹，等杨辰洗漱完，替他掖好被子才离开，“还疼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