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原来云曦收到的信正是邱忆所写。那日他背着六皇子,去处正是大理寺,云曦便猜邱忆有话要说,对方用如此隐秘的方式联系他,云曦自然也就很隐秘地来了。

  云曦试探道:“邱大人觉得我对何事存疑?”

  邱忆只说了两个字:“芳若。”

  他从袖中抽出几张纸,递给了云曦。

  云曦凝神细看,原来是一份口供。

  邱忆提醒他道:“这是前几次审问芳若时所录,请侯爷仔细看过。”

  大理寺断案,审问是必不可少的,有些犯人的确可能存在不止一次的口供,最新也是结案的那份,已在宣德殿时呈交给了皇帝,邱忆刻意引他来看这样一份以前的口供,到底是何用意呢?

  云曦耐心将口供看完,这与他所知的,结案那份口供并无区别,除了一处地方,芳若被另外两名宫人所指,受刑不过终于招认,她的确是往内室的酒壶里动了手脚,但所下并非断肠散,而是另外一种叫做红颜劫的毒药。

  云曦的声音微微发抖:“这份口供,怎会不一样?”

  邱忆冷声道:“重刑之下,想要什么样的口供没有?就算芳若与那两名宫人再不肯招,大理寺也有的是办法撬开她们的嘴。不过侯爷请放心,这口供里的话,侯爷是可以信的。我也是从这口供里,第一次得知红颜劫这个名字。”

  他这意思,竟是承认给皇帝的口供有假了……但为何,此时又要把真的拿出来?

  邱忆看穿了云曦的顾虑,道:“侯爷暂且顺着这口供去想,慢慢就会清楚的。”

  云曦点点头。

  倘若芳若下的是红颜劫,红颜劫……是毁人容貌的,他忽然有些明白了。

  这种令人饱受折磨的慢性毒,银针验不出来,陈嫔根本不可能发现。再加上芳若乃周氏心腹,不会放心将红颜劫这样稀有的毒药转交给他人,所以芳若便趁着教训陈嫔之际,明目张胆地把红颜劫下在了酒壶里。

  然而事实却是,陈嫔立时就死了,仵作确定酒壶里的毒是断肠散,假如芳若在这份供词里所言才是真的,她投下的红颜劫去了何处?王小欢离开的间隔不长,芳若没能在储秀宫呆太久,这段时间不可能再有其他人过来储秀宫下毒,那么即是说……

  “断肠散的确是芳若放的。我比较过断肠散与红颜劫的药粉,这两种药看上去极为相似,结合芳若之后的表现,她应该并不知情,还以为自己下的是红颜劫,故而她一开始,并不慌张。”邱忆道,只有这般推断,才最合情合理。

  “会是谁?”云曦脱口而出,“谁给了芳若断肠散,却让她误以为是红颜劫?”

  邱忆道:“不一定。芳若乃周氏心腹,平时只听周氏的,周氏也不会自己给自己下套。我倾向,有人直接就把永寿宫的药换成了断肠散。”

  本来他对这虚无缥缈的推断十分不确定,直到周氏在宣德殿疯疯癫癫,曾一时不慎说漏了嘴。

  “这东西不是已经……”

  已经没了?毁了?藏好了?

  周氏绝没料到红颜劫会被邱忆找出来,她的表情相当精彩。芳若口供里没有红颜劫的收藏之处,看来芳若也不知道,定是周氏亲自收的。但按搜宫的人回报,当时很顺利就搜到了两种毒药,这也从另一方面说明永寿宫被人动过手脚,且这人一定隐藏得极深,就连周氏也未发觉,说不定至今还在永寿宫继续潜伏着。

  陈嫔之死,的确有一只看不见的黑手在操控。

  27、星火

  “邱大人,若真有你说的这个人……他到底有何目的?”

  红颜劫与断肠散都是害人的东西,周氏与芳若并不无辜。而邱忆提到的这个人也可以说是幕后凶手之一。如果说周氏有仇视陈氏母子的理由,芳若是替主子办事,这个人又是为何,非要把红颜劫换成一吃毙命的断肠散呢?

  邱忆道:“用红颜劫与断肠散的区别在于,嫌疑最终会落到谁的头上。”

  若是用了红颜劫,神不知鬼不觉就能把人害了,但是换成断肠散,结果却是陈嫔当日毒发身亡,大理寺少卿被火速召进宫,连夜断案。

  “尤其到了最后,几乎所有证据都指向永寿宫……”

  云曦恍然大悟:“周氏欲害陈嫔,却被人黄雀在后,反过来令她彻底失势。”

  邱忆笑了笑,道:“自作孽,不可活。侯爷是否还记得陈嫔指上的咬伤?”

  云曦道:“记得。”

  邱忆道:“芳若与另外两名宫人都未提起这咬伤。我后来分别找了春喜与王小欢问过话。春喜乃陈嫔贴身婢女,却对她手指受伤不知情。王小欢道,他也是在上元节当日无意中发现,陈嫔告诉他,是自己不小心被摔破的杯盏所伤,并不碍事……”

  云曦皱眉:“可这伤不是被划破的。”

  邱忆道:“我也觉得奇怪,在储秀宫所有能找的地方,都未发现摔破的杯盏。而且就连春喜都没发觉,只能说这伤就是在上元节当日留下的。女子衣衫袖口宽大,把手藏进去就看不到了,但对贴身婢女来说,瞒不过夜。”

  云曦道:“陈嫔为何要隐瞒?这与案子有关吗?”

  邱忆道:“我有一个大胆的猜测……侯爷,一般若选择咬破手指,会是在什么样的情形?”

  别人或许转不过弯来,云曦带兵打仗,对这种行为很熟悉了,脱口而出道:“留书!”

  临上阵的将士们,大多会咬破手指,蘸着自己的血,给家人留下一封血书。

  邱忆道:“这当然只是猜测,毕竟我也未找到任何书信……但若真是为了留书,难不成,她知道自己在这一天会出事?”

  “邱大人,你说什么?!”

  云曦脑海里似有电光闪过,他想起王小欢之前所言,六皇子与春喜,是陈嫔让他们来找他的,原本他放在储秀宫偏殿的人,也是陈嫔放了他们的假,只是王小欢怕她身边没人,坚持留下来的。

  也就是说,陈嫔几乎支开了偏殿所有的人……就好像,她知道会出事,而就在此时,芳若带了人过来了……

  真的未免太凑巧了,巧到就像是一种刻意。

  邱忆见云曦脸色大变,猜他已经想到了,神情严肃地道:“侯爷,我破过不少案件,也曾遇见过死者故意布局,引人上钩……侯爷有没有想过,其实我们一开始便先入为主,排除了陈嫔不会自杀,但她就是故意喝下毒酒的呢?!”

  那么下毒与饮毒的紧凑间隔,就说得通了。

  “可她怎么知道芳若会在这一天来储秀宫下毒?”

  “若,她与我假设的那个幕后之人,有着某种千丝万缕的联系呢?”

  那个幕后之人,既然能换了药,自然也能得知永寿宫的动向,先一步通知了她,陈嫔便决定将计就计,先调走储秀宫偏殿其他人,然后喝下毒酒,用自己的性命,将芳若还有永寿宫钉死……

  这样一来,除了手指上的伤痕,就都能解释得通了。

  云曦不自觉打了个寒噤,喃喃道:“不可能,这只是猜测,有没有这个幕后之人都很难说。陈嫔很疼六殿下,怎么可能会,明知是毒酒还非要喝下去,留六殿下一个人在这世上?”

  邱忆平静道:“正因为她很疼六殿下。我打听到,储秀宫偏殿,果酒其实是六殿下最喜欢的。芳若把毒下在果酒里,目标其实是……六殿下。有没有毒,陈嫔只要用银针一试便知道了。”

  邱忆道:“实不相瞒,我在那间内室的桌案底下,发现了一根尖端已黑的绣花银针。”

  这是层层迷雾中燃起的一缕星火,也让邱忆证实了自己的判断,绣花针上留有毒酒残夜,说明芳若走后,有人用它试过毒,除了当时独自在场的陈嫔,还能有谁?

  陈嫔,的确知道酒里有毒。这是一个柔弱的女子,哪怕被永寿宫欺凌,知道周氏的把柄也只是选择沉默,但再隐忍的人也有爆发的时候,永寿宫一心想害六皇子,被惹急了,她就是死,也要将永寿宫一同拉下水,这样她的儿子就安全了。

  云曦久久不能回神,过了半晌才道:“邱大人既然早已知情,为何之前在宣德殿又是另外一番说辞,甚至还令芳若她们改了口供?”

  邱忆双手拢进袖子,静静地吹了会儿风,道:“皇上并不愿深究,是让此案成为悬案,还是直接断在芳若那里便好?”

  云曦冷着脸道:“素闻邱大人一向公正,想不到也是曲意逢迎、弄虚作假之徒!”他将手按在腰间剑柄上,不客气地道:“我从方才起就想问了……邱忆,你到底是谁的人?”

  “我是谁的人并不重要。”哪怕做了令人不齿的勾当,邱忆依旧镇定坦然:“邱某的家人以前受人恩惠,只能如此相报。”

  原来是有不得已的苦衷……云曦顿了顿,又道:“既然如此,你为何又要不断引导,教我找出真相?”

  “因为。”邱忆眼中闪过少许复杂的情绪:“因为邱某同时也是大理寺少卿,不能任由真相被埋没,只能把一切托付给侯爷了。”

  邱忆神情坦荡,不似作假,云曦心里早就信了,此时的邱忆根本没有说谎的必要,其实若非邱忆帮忙,他绝不会想到这么多的,只是,为何单单找上他呢?

  邱忆笑道:“自从侯爷亲自带着六殿下来到大理寺我就知道了。侯爷是正直之人,也只有侯爷会如此尽心,去追寻真正的幕后之人。”

  “……邱大人,对不住,我方才鲁莽了。”云曦向他行了个礼道歉,“你都告诉了我,往后打算怎么办?”

  邱忆狡黠地眨了眨眼睛:“多谢侯爷关心,我自有办法,今日已向皇上告了假,所以,大理寺邱少卿已远在出游路上了。方才所有结论,全都是侯爷聪慧过人,自己推敲出来的。”

  “……”云曦心里原本还在隐隐忧虑,这会儿竟不知该说什么了。

  他已得知了这些真相,接下去又能如何?邱忆是朝臣,他背后之人定然在朝中有势力,而能够在永寿宫按下钉子,却不被周氏发现的人,在穆子越如今的后宫屈指可数。

  云曦已经猜到那个人了,但另一样至关重要的东西,陈嫔的信,又在何处?

  承乾宫,几名内侍宫人匆匆捧着各色点心,跪下打起了手语。

  “殿下,请多少用一点吧。”

  穆承泽端坐在上位,寒着脸,直接摇了摇头,他的手指不耐地拨弄着赤色外袍上精致繁杂的绣纹,似乎只想把这东西拆了。

  内侍宫人见状纷纷起身告退,穆承泽亲眼看见一名内侍对另一名内侍道:“呸!不过是个聋子,若非主子垂怜,怎会轮到他在承乾宫作威作福!”

  穆承泽冷笑,随手掷了个盘子出去,那内侍当即被砸得头破血流,腿一软跪了下来,连连讨饶。

  徐皇贵妃由宫人搀扶着,从内殿转出来,见此情形也不过问,直接挥了挥手道:“伺候不好殿下,要你何用。拖出去领五十板,往后也别在本宫这里当差了。”

  其他内侍宫人皆神色一凛,拖着那名不知死活的内侍下去了。

  徐皇贵妃在穆承泽身旁坐了,令一旁的宫人为她打起手语,柔声道:“泽儿方才可受了委屈?”

  穆承泽并不理她,只当自己看不懂,过了一会儿道:“我要去韶华宫。”

  徐皇贵妃劝他:“安乐侯这个时辰,进不了宫的。”

  穆承泽心意已决,依旧坚持道:“去韶华宫。”

  徐皇贵妃劝不动他,只得唤来春喜,另叫了承乾宫一队侍卫,让他们陪着穆承泽一同前去。

  春喜已好几日没见到六皇子了。她本以为说出当年的真相后,皇帝与周氏都不会放过她,反正主子已去,就算是死也豁出去了,只是没想到,皇帝居然信了,也没有人为难她。后来,六皇子被徐皇贵妃带回了承乾宫,春喜不久也被调了过去,只是六皇子身边已有了新的宫人,皇贵妃也没有令她再接着伺候六皇子。

  “殿下近来可好?”

  春喜难得能近六皇子的身,不顾一旁侍卫的白眼,高兴地凑上前去。

  穆承泽面色稍暖了一些,道:“还好。”

  “殿下千万要保重身体……”

  春喜只觉六皇子清减了许多,以前听安乐侯念叨说要努力把殿下养成一只包子,春喜仿佛有那么点懂。这几年,殿下总算养好了些,只是主子这一去,立刻就又瘦了下来。

  春喜指了指天上,道:“她,会担心的。”

  “……嗯。”穆承泽也跟着春喜看天。

  在承乾宫时,徐皇贵妃曾命人私下告诫过春喜,六皇子以后会改玉牒,归入她名下,往后不可再在六皇子面前提起陈嫔,春喜便知,徐皇贵妃心里还是相当忌讳六皇子记着陈嫔的。其实改不改玉牒,不是她一个宫人能说了算的,但殿下高不高兴,春喜能看出来,只能如此这般,为主子与殿下略尽一份心力。

  通往韶华宫的路,穆承泽就是闭着眼睛也认得。因之前周氏与七皇子大闹韶华宫,穆子越曾下旨训斥,后来又特意下了令,除了云曦他们几个以及韶华宫宫人,其他人不得随意出入,因此即便是承乾宫皇贵妃的人,也不敢轻易踏进韶华宫半步。

  穆承泽道:“春喜,随我来。”

  春喜应了,与穆承泽先后进了殿,穆承泽命她守住殿门,然后直接脱了身上赤色的袍子甩手丢在地上,露出里面穿着的素净旧衣。在承乾宫,徐皇贵妃根本未管他生母已逝,所备皆是锦绣华衣,穆承泽憋着一股气,他还有自己的打算,硬是将云曦给的素净衣物穿在了里面,继续在心里为娘守孝。

  徐皇贵妃为人处事极为周密,在云曦可能入宫的时辰,以各种理由阻挠,只有云曦必然不在时,才允六皇子来韶华宫看一眼,并且令一堆侍卫随时跟着他,不让他接触到旁的人。只有在韶华宫里,六皇子才是相对自由的。

  穆承泽走进云曦为他设的书房,颇为眷恋地摸过书案上的摆设,一两只茶盏,他曾握过的笔、临过的帖,堆得整整齐齐的书卷,书案尽头放着一只墨色的飞鹰纸鸢,还有从皇城集市上买回来的宝贝们。储秀宫偏殿自从出了事,已不让人继续住下去了,六皇子的大部分东西都被徐皇贵妃命人拿回了承乾宫,唯有很少一部分,他坚持放进了韶华宫。

  书房里的一张空椅上,摆着一只小小的针线篮,里面放着一把剪子,一些碎布片,各色绣线,还有几样他至今也叫不上名的东西。穆承泽小心翼翼抱起针线篮,就在那椅子上坐下了,也许想到了什么开心往事,嘴角慢慢晕开了一抹极淡的笑意。

  外边候着的承乾宫侍卫实在等不下去了,不住地向春喜询问,春喜看了穆承泽两次,见他似在深思,也未出言相询,而是回过身斥道:“咱们做奴才的,还能替殿下做主不成?你们只管继续守着就是了!”

  外头侍卫皆沮丧地应了。

  不知过去多久,穆承泽终于起身,放下了那只针线篮,他从怀里缓缓掏出一块玉,也将它与纸鸢一起,摆在了书案上,最后望了一眼他曾呆了三年多的地方,径直走出殿去。

  徐皇贵妃早在承乾宫传了膳,左等右等,六皇子都未回来。徐皇贵妃连叫了几波人去催,饭菜都凉透了,穆承泽才缓缓走进承乾宫。

  徐皇贵妃温声道:“泽儿,快过来坐,母妃等了你很久,往后可不能再这般贪玩了。”

  穆承泽站直了,瞥她一眼,并不说话。

  徐皇贵妃见他离开时穿的那身锦衣不知所踪,反而换了件素色旧衣回来,心下不喜,仍笑道:“怎么突然换了这件,母妃帮你制的新衣去哪了,你年纪还小,别穿得太过素净。”

  穆承泽却淡淡道:“我娘已去,我已经没有母妃了。”

  徐皇贵妃闻言,一直安放在膝上抓着绣帕的手猛地收紧,差点就将嫣红的指甲生生掐断。她用力闭了闭眼睛,复又睁开,手中绣帕擦了擦唇,以极其温柔的语气道:“泽儿这是何意?”

  穆承泽道:“我没打算认你为母。跟你来承乾宫只为了一件事。”

  徐皇贵妃道:“何事?”

  穆承泽道:“我娘她怎么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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