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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春喜急道:“主子?主子怎么了?”

  王小欢接连喘了好几口气,哇地一声哭了出来:“殿下,春喜姐,快回去看看吧,主子她……她不行了!”

  “你说什么?!”

  穆承泽发觉是王小欢,也一直在留神了,见他如此说,手一松,手里提着的鲤鱼灯毫无知觉地落在地上,玲珑剔透的水晶顿时成了一地的碎片。

  云曦沉声道:“阿泽,我与你一起。”又转向穆子起:“舅舅,储秀宫恐有事发生,请代我向皇上说明。”

  “你放心。”穆子起果断应下,“还有这里的人你都带过去,万一有事也能有个照应。”

  这附近应是敬王的人了,云曦点点头,带着穆承泽向储秀宫赶去。

  23、伤逝

  储秀宫偏殿。云曦与穆承泽赶到时,春喜已与王小欢先进去了,远远就听见春喜撕心裂肺的哭喊。

  云曦心一沉,道:“阿泽,等我一下,我先进去看一看……”

  “不,我要自己去。”穆承泽浑身都在抖,声音却异常冷静。

  云曦闻言也不拦他,命人把储秀宫内外都守住了,与穆承泽一起步入殿内。迎面就见春喜跪坐在地上,抱着一名宫装女子不停在抹眼泪,她怀中的女子垂着手,双目紧闭,脸色如白纸一般,嘴唇发紫,唇角溢血,春喜摇晃了她半天也没反应,看样子已无生机。

  这女子,正是六皇子生母陈贵人。

  穆承泽如坠冰窟,一个趔趄,猛地跪了下去。

  云曦转过脸去不忍再看,这似曾相识的情景也快让他呼吸不过来了。

  穆子越沉着脸,狠狠吐出一口浊气。内侍来报,储秀宫出了人命,居然在上元节,还是在他眼皮子底下,究竟有没有把他这个皇帝放在眼里?!

  他不得不结束了上元灯会,亲临储秀宫偏殿这个他本以为永远都不会踏足的地方。经宫中有经验的宫人查看,陈贵人嘴唇发青,指甲泛紫,明显是中了毒,穆子越当即便命大理寺少卿邱忆入宫见驾。

  穆子越在主位坐了,他的下首,穆承泽自跪下就未曾起来过。穆子越唤来宫人要带他去别处休息他也不肯,至始至终也不发一言。

  云曦心怜六皇子,为他求道:“皇上,这毕竟是六殿下生母……他想留,就让他留着吧。”

  穆子越一声轻叹,点头准了。

  邱忆火速赶到,这位大理寺的二把手还不到三十,看上去就像个斯文书生,实则已有多年的断案经验,曾为穆子越破过不少大案。他事先得了消息,见驾时也带上了经验丰富的仵作,待禀明穆子越之后,便将储秀宫偏殿里任何一样可疑的东西都收起来,放入布袋之中,交由专人看管。

  仵作验看过陈贵人的尸身与周遭境况,按例便要将尸体挪走。穆承泽一直浑浑噩噩,突然之间惊跳起来。云曦迅速抱住他道:“阿泽,你别急,他们是来查案的……”

  “查案?”穆承泽喃喃重复,经历了生母身亡的噩耗,神智已有些不清了。

  “嗯……阿泽,你娘她,应是中了毒……”

  云曦不住地安慰他,劝导他。穆承泽失焦的双目逐渐回神,看了一眼云曦,紧紧捉着他的手臂,哽咽着叫了一声:“表哥……”

  他再也说不下去了,死死咬住嘴唇,泪如雨下。

  云曦不顾手臂被抓得生疼,忙抱紧了他,接连拍着他的后背:“阿泽,别忍着,哭出来就好,哭出来就好……”

  宫中各妃嫔收到消息也都相继赶了过来。她们与陈贵人素无交情,人来了也没有半分悲戚,钗环依旧,实则是为了在穆子越眼前晃一晃。依旧是周慧妃伴在君侧,徐皇贵妃在另一处独坐,对面则是敬王,穆承汶穆承浩兄弟已被先一步送回了敬王府,其他妃嫔各自找了位置就坐。

  邱忆是断案好手,一边命人在储秀宫仔细搜证,一边在脑海里整理思路,死去的是一名多年不得宠的贵人,按仵作初步验定,还是中毒身亡,这里头的门道可就多了……

  邱忆征得穆子越同意,当着穆子越的面,开始逐个询问相关人等,并叫人一一记录。

  邱忆道:“安乐侯、六殿下还有春喜,是在赏灯时收到王小欢报信赶过来的,请问是在何时?”

  云曦回忆了一下,道:“戌时。”

  春喜在旁点了点头。

  邱忆又道:“那王小欢,你是何时发现陈贵人出了事的?”

  王小欢道:“主子大概在酉时煮了元宵,让殿下和春喜姐送去给安乐侯,奴才没去,就在这宫里守着。后来主子估摸着殿下快回来了,命奴才去御膳房取一些殿下爱吃的点心。待奴才回来,就发现主子已经……奴才吓得魂飞魄散,就赶紧去找殿下和春喜姐了。”

  王小欢泣道:“若是奴才早些回来,说不定主子就没事了……”

  邱忆道:“你来去途中,耗时多久,有没有见到行迹可疑之人?”

  王小欢回忆了一下,道:“奴才脚程快,一趟也就半柱香的时间。路上没见到什么人……哦,就是快到储秀宫时,仿佛见到永寿宫的芳若姑姑一闪而过。”

  穆子越淡淡一瞥倚在他身侧的周慧妃:“你今日派人去储秀宫了?”

  周慧妃原就是来看戏的,见突然提到了永寿宫,脸色稍变,矢口否认道:“皇上,臣妾与陈贵人非亲非故,大过节的派人去储秀宫做什么?”

  又皱眉斥王小欢:“见到就是见到,没见就是没见,人命关天,仿佛是何意?”

  王小欢磕了个头,道:“奴才虽未曾正面见到,但论身形衣着,都是芳若姑姑无疑。”

  芳若是永寿宫周慧妃心腹。这也是位老人了,一直在永寿宫伺候,终身未嫁,内侍宫人见到皆要尊称一声“姑姑”。在宫中,宫人们穿着皆有规定,独这位芳若姑姑,可以随心所欲穿金戴银,也是因周慧妃,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轻易无人敢去得罪。

  周慧妃冷声道:“既没有正面见到,就不一定是芳若,也有可能是有人蓄意冒充。这时刻意提起,莫非是想往我永寿宫泼脏水不成!”

  云曦也曾见过这位芳若,思索片刻道:“这位芳若姑姑穿着独特,身形又较为特别,宫里几乎人人都认得,若有人假扮,定会被马上认出来……臣以为,皇上不妨唤这位芳若姑姑前来,请邱大人问个话。”

  穆子越对芳若也有几分印象。芳若已年过四十,却极喜鲜嫩的颜色,且身形魁梧,梳妆打扮起来形容可怖,还真不是一般人能装出来的,遂点了点头道:“准。”

  很快芳若便从永寿宫被带到,邱忆直接开门见山地道:“芳若,今日酉时到戌时你在何处?可有来储秀宫偏殿?”

  芳若木着一张脸道:“今日上元节,奴婢不喜热闹,一直呆在永寿宫里没有出来。”

  王小欢记起一事,忙磕了个头:“奴才记得芳若姑姑……也就是那个人,当时走得匆忙,不小心被附近树枝绊住,挂了一下!”

  邱忆立即道:“皇上,可否命人在四周搜找?”

  周慧妃给附近的心腹宫人使了个眼色,云曦正暗中盯着在场诸位妃嫔,将一切看在眼里,起身奏道:“皇上,请准臣让外头的侍卫去找。臣来之时,已命人先将储秀宫围住,以免可疑之人出入。此案邱大人尚在审理,目前还未有任何定论。各位娘娘既来了,还请坐下,不要轻易唤人走动。”

  周慧妃脸色一僵,安乐侯这话就是直接说给她听的!

  徐皇贵妃一直在听邱忆问案,此时微微颔首:“安乐侯所言甚是。本宫听闻陈贵人中了毒,若真如此,为了陛下安全,也得尽快把毒找出来。”

  穆子越深知其中利害,目光一冷,看向云曦:“外头就交给你了!”

  云曦点了点头,命人火速去外面查找。果不其然,不一会儿功夫,就有人在就近一棵树的枝桠上寻到了一小片碎布,像是被生生从什么布料上扯下来的。

  邱忆拿了碎布片,与芳若身上所穿衣物做比对。芳若神情有异,邱忆发现她裙摆底部有一处破洞,形状布料都恰好与这碎布对上。

  这说明,芳若的确曾到过储秀宫偏殿!

  穆子越的火一下子便蹿上来了,哼了一声,举起手边的茶盅狠狠砸了过去:“刁奴!朕的面前也敢扯谎!”

  芳若见被识破,胆战心惊,忙跪下请罪,一同跪下的还有周慧妃,她没想到邱忆如此之快就把芳若抓了出来!

  “皇上,这都是奴才所为,臣妾真的不知情啊!”周慧妃虽懊恼不已,心里仍有几分底气。

  “哦?”穆子越想起以前周氏也是这般说辞,冷眼瞧她:“所以这一次,你依旧是不知情?”

  芳若咬牙,磕了个响头道:“此事的确是奴婢一人所为,与娘娘无关,是奴婢看陈贵人不顺眼,一心想找她的麻烦,所以今日才到储秀宫来,但奴婢并没有下毒害她!听说她突然去了,奴婢心里害怕,这才没说实话。”

  邱忆也不驳斥,顺着她道:“你是如何寻陈贵人麻烦的?”

  提起所作所为,芳若嘴角不自觉勾出了一抹阴森笑意:“前阵子六殿下与七殿下不合,曾掌过七殿下。奴婢心疼七殿下,这便记下了。今日过节,储秀宫偏殿刚好就陈贵人在,奴婢特意带了另外两名宫人将她按住,连掌了她好几下嘴,也替七殿下出一口恶气!”

  邱忆暗自点头,他记得陈贵人脸颊确有些微肿,应就是那时被芳若掌掴的了。

  穆承泽手背上青筋暴起,握紧了拳头,云曦生怕他突然冲上前去,仍将他抱得紧紧的,一刻都不敢放松。

  “你撒谎!!”春喜忍无可忍,冲出来道,“永寿宫明明隔三差五就会派人来训斥,与殿下何干?”

  云曦一惊,居然还有这种事?

  其实大半个皇宫都差不多知道,只是陈贵人刻意不让六皇子与春喜告诉云曦,王小欢也被这般告诫,且这样的训斥随心所欲数不胜数,王小欢原是敬王的人,按例就没把消息外传。

  邱忆沉思片刻,道:“那永寿宫与储秀宫是否有怨?”

  芳若立即道:“除了七殿下六殿下不合,永寿宫与储秀宫无怨无仇。”

  “好一个无怨无仇!”

  春喜一听永寿宫就激动万分,料定是周慧妃下的毒手,哪管还有其他人在场,扑通一声直直跪下,大声道:“奴婢这些年跟在主子身边,得知了一些隐情。因主子心善,不愿惹事生非,也从不让奴婢向旁人提起,但如今主子已去,奴婢也顾不得了!”

  春喜分别向穆子越与邱忆磕了个头,一字一句道:“皇上,邱大人,周慧妃痛恨我家主子与六殿下已久,的确有害人之心!”

  “春喜你个贱婢,陈氏都死了,你还想在皇上面前口出狂言、诋毁本宫不成?!”

  周慧妃唯恐她说出什么大逆不道的话,又着急把心腹摘出来,捧着穆子越的手讨好地道,“皇上,芳若已经说了,她没有毒害陈贵人,只是想为沛儿出口气罢了。”

  穆子越闭了闭眼睛。自从他来到这储秀宫,心头始终弥漫着一股焦灼情绪,让他对眼前的宠妃有了一丝不耐。周慧妃经常派人去储秀宫偏殿耀武扬威,他一直是清楚的,芳若是周氏心腹,也不会受别人指示,只这两个人揣着明白装糊涂,一味地否认,令穆子越有些厌烦。

  而且这是命案现场,周氏这般作态也太不庄重了,穆子越皱眉,不自觉抽出了手,道:“周氏,芳若的嫌疑还未洗清,你先坐好。”

  宫人即刻过来将周慧妃扶至原位。周慧妃扭着手中的绣帕,心头一阵阵泛凉,皇上何曾当着她的面直呼她为周氏过,怎么突然就待她如此冷漠?

  穆子起看向春喜,因穆子起、邱忆与云曦他们都在,他也不好直接无视这个宫人,道:“春喜,你有何话要说?”

  春喜道:“奴婢想说之事与皇上、周慧妃、主子以及六殿下有关……”

  李乘风反应极快,马上提了个醒,道:“皇上,是否要摒退左右?”

  “不必了。”

  穆子越觉得多半是以前宠幸陈贵人那点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宫里人差不多都知道,否则六皇子从何而来?陈贵人已经死了,他倒想听一听这婢女还有何狂言可说。

  24、争宠

  春喜道:“八年前,主子还是永寿宫宫人。听说那时曾有一位德妃娘娘很是受宠。”

  “德妃?”徐皇贵妃若有所思。

  穆子越想了一下,仿佛是有这么个人,他也记不太清了。

  李乘风在他耳边悄声道:“德妃娘娘福薄,只伺候了陛下一年不到,已于六年前去世了。”

  穆子越点了点头。

  春喜道:“这位德妃娘娘年轻貌美,性子温和,琴棋书画无不精通,入宫不久便一举得了妃位,周慧妃深觉自己的地位受到了威胁,便想了许多法子来与德妃娘娘争宠,可是都不太理想。后来便是这位芳若姑姑,给周慧妃出了个好主意。”

  云曦与邱忆对视一眼,不约而同道:“什么主意?”

  春喜看了一眼云曦怀里的六皇子,道:“借子争宠。”

  “德妃娘娘虽年轻,却没有诞下皇嗣。周慧妃便想有一个小皇子,来吸引皇上的注意……但她自三殿下之后,多年都无所出了。芳若姑姑便道,反正周慧妃已有自己的皇子,此时借别人的肚子生一位小皇子出来也是一样的。”

  “你是说,周妹妹当年怀七殿下是假孕?这可是欺君大罪!!”徐皇贵妃不敢置信,吃惊地捂住了唇。

  李乘风摇了摇头道:“皇贵妃娘娘,后宫每位主子侍寝记录都被敬事房记在承恩录上。有喜之后,也会请太医院所有太医诊断定夺,核对受孕日期,断不会出错。”

  所以周慧妃当年怀孕是真的,假孕在本朝并不可能。且假孕牵涉太大时间太久,容易暴露,周慧妃还算聪明,不会冒那么大的风险。

  她原本的打算其实是让她的人光明正大地怀上皇嗣,待孩子出生后,去母留子,再求皇帝把孩子放到她名下。如此一来,便可名正言顺靠着这个孩子笼络皇帝。比起假孕,这个法子可就安全多了。

  既没可能是假孕,穆子越与徐皇贵妃等人也都相继想到了,再联想到那段时间怀有龙嗣、且有可能是周慧妃身边的人,那不就是……

  春喜点头:“她选中的那个人,就是主子。”

  那原来打算用于争宠的皇子不就是……

  六皇子。

  云曦下意识伸手蒙住穆承泽的双眼,后宫女子的手段他略有所闻,有一种预感,这后边可能会有更出格的事,他第一反应便是先替六皇子听了再说。

  而穆承泽却将他挡在眼前的手指一根根掰开了。

  “表哥,我要看。”穆承泽哑着嗓子道。

  储秀宫遍地的狼藉,陈贵人的尸体,还有眼前这些人的嘴脸,说了什么做了什么,他通通都要知道,然后全部都记下来。

  云曦心里叹息着松开了手。既然这是阿泽自己的选择,也只能由他去了。

  “这到底怎么回事?”穆子越愣了,他当年宠幸陈贵人,难道不是因为醉酒的缘故,怎么听起来与周氏有关?”

  周慧妃从方才听见“德妃”这个名号起便急出了一身冷汗,目前储秀宫内外都是皇帝与安乐侯的人,大庭广众之下也没法动手脚。想当初之所以一堆人里选中陈氏,皆因她性子敦厚,嘴也笨,样貌上绝不会讨皇帝喜欢,周慧妃也要谨防反过来被陈氏撬墙角,故而在人选上费了很大的心力,万万没想到,这个陈氏不动声色,把她与芳若的打算全都看在眼里,最后还告诉了春喜。

  周慧妃硬着头皮道:“皇上,这贱婢根本没有证据,全都是一派胡言,万不可信啊!”

  春喜冷笑:“奴婢所言虽无真凭实据,但事关皇上,相信皇上也是有感觉的!”

  周慧妃深情凝望着穆子越,穆子越却不太确定地看了看她,又看了看春喜,神色复杂地道:“春喜,你先说下去。”

  周慧妃如雷轰顶!

  春喜的目光缓缓转向穆子越,道:“那一年恰逢孝仪皇后祭日,就是这位周慧妃,以怀念孝仪皇后为由,劝皇上喝下了许多加了料的酒,然后就逼迫主子去侍寝……后来,主子果真有孕。皇上大发雷霆,周慧妃那时还悄悄护着主子。可就在主子发现怀孕没多久,周慧妃竟也阴差阳错地怀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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