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6 章
清凉山下,皇家别院。
正殿内一雍容华贵的夫人正手持佛珠坐在中堂右侧的椅子上,面无表情的看着跪在地上的李玄宁,时不时发出一阵轻微地暗掐佛珠的声音。
这位夫人便是李玄宁的生母,当今的皇太后。在李玄宁即位不久,因身体不适便搬来这别院修养,这一养便一直没再回皇宫。
李玄宁每年都会来几次,探望自己的母亲,也顺便想劝她回宫,但每次都无功而返。皇太后觉得在这别院住着甚是舒爽,身体也越来越好,实在不愿回宫。
“母亲,皇儿很想念您,不久便是元宵佳节,母亲可愿回宫与皇儿一同赏灯?玉锦,玉铃和玄泽都很想念您!”李玄宁跪在地上,低着头,试探地询问着太后,生怕一个不小心,惹她不高兴。
“不了,哀家近来嗜睡,还是在别院修养,不回宫了。他们几个若想念哀家,自行来看看便可。你现在日理万机,切不可贪玩懈怠,多听良言,哀家就放心了!”太后淡淡的说着,彷如在同一个陌生人讲话。
“儿臣谨遵母亲教诲,母亲既不愿回宫,那便作罢吧。今日儿臣带了些西域贡品,均是一路冷藏押运,母亲您也尝个鲜儿!”李玄宁缓缓说着,同时小心的揣度着太后的心情,若是能开心一点点,也是好的。
“皇帝费心了,哀家很是高兴!”太后依然淡淡地说着。
李玄宁闻言心中微嗔,又是这句,从小到大,母亲可是鲜少在自己面前展露笑颜,无论自己如何努力的想博她一笑,最多只能换来淡淡的一句“皇儿费心了,为娘很是高兴。”
即便自己当了皇帝后,母亲也不过是由原来那句改成了“皇帝费心了,哀家很是高兴。”除了称呼变了,其他都是一如既往的冷淡。
太后说完这句之后,便端起茶盏浅酌一口,不再多言。李玄宁心知这又是母亲在撵自己走了!虽有些失落,但他还是尽快起身,同太后告退,然后赶紧走了出去,唯恐走慢了,再看见母亲那不耐烦的表情,给自己徒增抑塞。
李玄宁从来都想不通,母亲为何对自己这般冷淡,若说对自己不好,母亲却也是自己要什么便给什么。若说对自己好,却总是觉得母亲与自己之间似隔了一张屏风,不仅触摸不到,就连看也是看不清的。
几个弟弟妹妹虽也鲜少在母亲怀里得以撒娇,却能看的出,母亲看向弟弟妹妹的眼神是温情的。
即使是压抑的温情,也好过冷淡的微笑。
年少时小玄宁也因此怒过,恨过,哭过,试图以此得到一丝稀薄的母爱。但太后却总是以太子是以后的国君为由,规劝李玄宁要克己慎独,切不可儿女情长,要早日脱离父皇和母后的羽翼,成长起来。
李玄宁站在门外,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又从鼻腔长长地释放出,仿佛要将这抑塞的心事随着这口气通通撒出,一丝不留。良久才对守在一边的冯德顺说:“起驾回宫吧!”
直到太后身边的丫头进来禀报说皇上已离开别院回宫去了,太后才起身进了内室,对站在里面的那人说:“他走了。”
“他最近好像察觉到了什么,不仅差人去了淄州,还把贤王抓进了天牢!”那人深沉的声音,犹如无底的深渊,暗藏着不为人知的黑暗。
“当初的事……他怎么会突然查起?不是说不会想起来吗?”太后有些不耐烦地说着,这些都是本不应该发生的事!
“应该不会想起,至于为什么查,我也不知,而且阿武还去了徐州军营,似在调查当年贤王的事。”那人说。
“如果被他查出或者他想起来了,那我的泽儿怎么办,他才十二岁,尚未成年,又那么善良,他会善待他吗?不行,不能让他查!”太后的语气由不耐烦转为担忧,又由担忧变为咬牙切齿充满杀机!
“你先别冲动,事情尚不明了,待我查清楚再说!现在比较麻烦的是贤王。”那人语气沉沉地劝慰道。
“他?当初就应该杀了他!居然让他跑了!还敢回来??”太后冷哼一声说。
“他当时并不知道具体情况,如今他进了天牢,也不好动手。”那人继续说着。
“你别忘了李玄策是怎么死的!贤王与玄策毕竟一母同胞,兄友弟恭。就他知道的那点事,他不会往外说。”太后说着说着就起了些怒意:“再说,杀一个和杀两个有何区别?天牢算什么?”
“你不可轻举妄动,你这冲动的性子什么时候能改改,当年……那是两个皇子,是说杀就杀的吗?如今这俩个更是不到万不得已不能有这样的想法!”那人说。
“当初若不是你拦着我,哪有今日这些事?”太后怒道。
“若不是我拦着你,你恐怕都活不到今日!”那人顿了顿,又说:“好了,事已至此,待我查清楚再说。”
“哼,你查清楚又如何,他既然已经开始调查说明他定是知道了什么,还是开始准备吧!”太后说。
“也只能这样,不过你等我消息,切不可轻举妄动。我先走了……你多加注意身体。”那人说。
太后嗯了一声,不再说话。
李玄宁从别院出来就匆匆回了宫,一堆事情等着处理,再加上太后冷淡的态度,让他愈发的心烦意乱,一路上都抿着唇一语不发,回了宫更是专心批着奏章,饭也不吃。
冯德顺又开始担心,每次见了太后之后,回来都要折腾几天,不是不吃饭,就是不睡觉。哎,这个皇上的性子,真是让人头疼,旁人不高兴都是折腾别人,皇上不高兴则是折腾自己。
这几日也不见常武大人,皇上连个开解的人都没有!哎,对了,有王元宝啊!冯德顺低头朝身边随从说了几句话,又扭头瞄了一眼正襟危坐的李玄宁,正在心里感叹自己是如此聪明,忍不住在心里笑着,忽而看见一双锦靴出现在眼前,冯德顺愣了一下,抬头一看……
这不是魅吗?
“嘻嘻,大监,劳烦通报,我要见皇上!”魅弯着腰嬉皮笑脸的和冯德顺说着。
“哎,你吓我一跳,真是,等着,皇上正不高兴呢,幸好你来了,不然他都没地方撒气!”冯德顺抑制不住上扬的嘴角,十分高兴地说道。
魅:……
魅急忙伸手拉住了冯大监,说道:“皇上不高兴吗?要不,我明天再来?”
“晚了!”冯德顺说完就迅速的扭身进了殿,不一会又高兴的跑出来说赶紧地进去!快点!
魅有些后悔,不,是无比后悔!
“如何?”李玄宁沉声问道。
“回皇上,常将军今日去了……去了……”魅皱着眉,有些犹豫该不该说。
“去了哪?”李玄宁有些微怒的吼着!
“去了皇家别院!”魅猛的跪地回道。
“是跟着朕去的?”李玄宁皱紧了眉头问道。
“回皇上,不是,在您之前,一早就去了,您走后他才走的!”魅说。
李玄宁忍着愤怒,咬着后槽牙一字一顿的说:“去做什么?说清楚!”
“这个臣也不知,只知进了正殿,您在殿前的时候,常将军当时正在后室。似乎只是谈事情,您走后不久,常将军也走了。”魅有些惶恐不安地说着,同时逐渐把头磕到了地上,埋在两手之间,准备迎接暴风雨。
砰!茶盏被摔到地上,一片粉碎! 哗啦哗啦!点心盘子摔了一地!七零八落。
沉寂片刻,似乎还不解气,李玄宁又拿起了砚台猛的摔了出去!
魅听到皇上长呼一口气,似乎平静了许多,才偷偷抬头看着这一地的狼藉,稀稀拉拉的墨水和着茶水和碎片,心里一阵郁闷,真是挑错了日子也挑错了时辰,下次来之前一定要先算一卦!
“后来呢?”李玄宁问。
“回皇上,常将军出了别院就直接回了将军府,直到晚上,也并未外出,现在鬼已和我换班,正在盯着。”魅说。
“嗯,盯仔细了!迷和影回来了吗?”李玄宁说。
“回皇上,尚未回来。”魅说。
“还没回来?”李玄宁说完一扭头,就看见王元宝站在门口,愣了一下:“二郎怎么来了?
“听说你没有吃饭,我给你拿了点茶点,不管因为什么,总得少吃点。”王元宝懒懒散散地走了进来,手中端着两盘点心和一碗汤。
李玄宁朝魅看了一眼,魅马上会意出了大殿。又朝冯德顺瞪了一眼,冯德顺赶紧低下头躲到角落里。
“二郎担心朕吗?无事,朕只是去看了看母后。”李玄宁。
“发这么大火,这哪还有下脚的地方”王元宝说,“听说太后在别院。”
“嗯,顺子,收拾一下。”李玄宁拉着王元宝坐了下来,“母后不愿回宫。不说她了,你下午做什么了?”
王元宝见李玄宁似乎不太愿意提起太后,从太后那里回来以后,就变成了现在这样子。难道是出什么事了吗?既然他不想说,自己便不问了。
“我能做什么,闲着无事看话本呗,倒是你,房里怎会有我的话本,老实说,是不是暗恋我许久。”王元宝讥笑着说。
“朕随意翻看一下……”李玄宁想到那话本里的内容,脸上有些不太自然,又猛地看向王元宝:“你刚才说什么?你看了话本?你看了?”
“我随便翻的,见你放在桌上,看着不像正经书本,好奇,就让小核桃给我念的。”王元宝说。
“小……小核桃?谁?”李玄宁很茫然地想了想。
“就是我身边的小太监啊!长的跟核桃似得,小小年纪脸上都是褶子。”王元宝说。
“哦,小核桃……你一会随朕出宫吧。带你去个地方。”李玄宁不再说话本的事,心里琢磨得把二郎身边的人都换成不识字的,话本就算了,万一是选妃的册子叫他看见,可就不好了!
“嗯,去哪?”王元宝有些期待。
“去了就知道了。”李玄宁心不在焉地说。
夜阑人静,古老的街道褪去了白日的繁华与喧嚣,只能听见风吹树梢发出的沙沙声。两匹骏马毫无阻碍地奔驰着,所过之处激起寥寥犬吠,扬起阵阵尘土。
王元宝坐在马背上,把头埋在李玄宁后背,耳边的风呼呼的刮着。他十分后悔,早知道就不出来了,抱着李玄宁腰的手,又收紧了一些,他有些担心再这么颠一会儿,自己就要掉下去了。
李玄宁专心的拉着缰绳,无暇扭头,只轻轻拍了拍环在自己腰间的双手,让身后之人不用紧张。
魅骑着另一匹马,紧随其后。
直到感觉马奔跑速度慢了些,王元宝才抬头望了望,乌漆嘛黑的只能隐约看见个黑色大门。
走到门口,一行三人翻身下马,魅跑在最前面,掏出一枚令牌给门口的守卫看了看,那守卫才打开门让他们进去。
“这是哪啊?咱们这么偷偷摸摸的?”王元宝左右手互交插在袖筒里跟在李玄宁身边,好奇地问着。
“这里是凌山后山。朕在这是藏了个近卫队。”李玄宁看了王元宝一眼,继续往里走着。
这里原本是龙虎卫旧部,五年前那一战,三千龙虎卫尽数被绞杀,后来李玄宁便在这重新建立了新的近卫队,编制同样三千,更名为夜行者。
五年的时间,为建立一个属于自己的亲卫,李玄宁命常武秘密在民间寻找武功高强之人收用,为不引人注目,特意在夜间操练。这鬼魅迷影亦属于夜行者,因身手佼佼被皇上带走单独执行任务。如今三千夜行者已逐步成长为精兵良卫。
李玄宁三人来的时候,常武正和夜行者正使黑鹰一同站在台上,看着场上众人摔打操练,看着常武一脸严肃的表情,李玄宁想到了魅说的话,又想了想二人从小到大的情义,在心里犹豫着要不要暂时先让阿武留在这里。
“阿武,黑鹰,随我进殿内。”李玄宁说罢朝魅和王元宝使了使眼色,示意他们留在外面稍等。
常武和黑鹰闻言朝李玄宁点了点头,二人跟在他身后进了殿。
“阿武,明日起,你的休假就结束了,你是留在夜行者,还是随朕回宫?”李玄宁看向常武,目不斜视,一脸探究。
“皇上,臣随您回宫!臣定不辜负您的信任,终身效忠于您!”常武单膝跪地,双手拱起,字字铿锵。
“阿武,你与朕自小便在一起,感情非旁人可比,起来吧。”李玄宁说。
“是!皇上。”常武说罢便站了起来。
“黑鹰,夜行者近日要勤加操练,怕是没几天了,随时待命吧。”李玄宁一边朝黑鹰说着,一边轻轻沉了口气,如果有可能,希望永远没有用得着夜行者的那一天!
黑鹰低头答道:“是,皇上,夜行者今非昔比,定能不辱使命!”
……
站在门外的二人,略显无聊,魅又极度好奇,于是跟王元宝搭话道:“哎,你是王元宝,你是皇上的男宠吧?你长的可真俊。”
王元宝一脸黑线,男宠?还不知道谁是谁的宠!瞬间又有点脸红,不想与这人谈论私事,随意点了点头:“嗯。”
“听说你很会赚钱啊,皇上是不是骗你钱了?”魅问道。
“你们平日都是这么议论皇上的吗?”王元宝也好奇起来,这个人好像并不害怕皇上。
“你要去跟他告状吗?”魅一脸惊恐。
“不会,我不告状。”王元宝连忙摆了摆手说。
“这不就行了,皇上就是穷点,其他都好。”魅说。
“他很穷吗?”王元宝很惊奇地问。
“挺穷的,皇上仁慈,不愿苛捐杂税,自然就穷唠,上次赈灾都是你们捐的钱!”魅说。
“哦,是,原来如此。”王元宝说。
“不过现在好了,有了你了,你人长的又俊,还会挣钱,啧。真是羡慕。”魅说。
王元宝皱了皱眉,敢情李玄宁是看上自己有钱。正在心里咒骂着他,就看见他从里面走了出来,嘴里说着:“如此便好,朕今日只是来看看,顺便带常武回宫。”
李玄宁看了看王元宝,说道:“等急了吧?走吧。”
王元宝点了点头,满腹心事跟在了李玄宁身旁。
李玄宁出来以后,总觉得王元宝看自己的眼神似乎有些不大对头,但是仔细看的时候,王元宝又是一脸笑意。自己可能有些敏感了。
黑鹰送走了皇上四人之后,回到站台指挥着一众精卫继续操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