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意义
安斯艾尔眉头都不皱：“挺有意思的。”
看来魔界匮乏的文化资源和文娱活动让他对这次初观影体验还挺满意的。
蓝德还想说什么，安斯艾尔轻飘飘地讲了一句：“那个肌肉男不是你么？”
嚯，肌肉男这种词怎么从魔王嘴里说出来的？
蓝德默默闭麦。
此刻蓝德还有很好地把自己代入到“肌肉男”的真人指向中。
殊不知再过一小时，返校后，他这顶戴了小半年之久的名为勇者的“帽子”就不属于他了。
蓝德和安斯艾尔在晚上七八点钟刚刚返校。
走到宿舍楼附近，只见那边的门口停着一辆蓝德有生以来都没见过的超豪华轿车。
一群学生老师和各路闲杂人等在周围簇拥着，骑士团们守在团团围绕的人群内部，维持着秩序。
？
这是发生什么事情了？
这场面就好像有大明星来到了帝国军校，数万粉丝蜂拥而至一般。
然而帝国军校的学子们基本没有追星这种爱好，又是什么样的人能引发从上到下各种阶级人群的集体轰动？
堪堪挤到人群外围，距离宿舍门口大概还有个一百米远。
“同学，发生什么事情了？”蓝德轻轻戳了戳前面那位踮着脚尖左跳右跳试图找到一个绝佳的观赏位置的同学问道。
“嗯？嗯？”那位同学没有答话，倒是旁边的一个人听了这话用兴奋的口气扭头对着蓝德他们说道：“你们刚从深山里出来？那可是勇者啊！”
蓝德讶然：“什么勇者？你说谁？”这些人在说什么？这情景显然不是他勇者的身份曝光了。
“勇者提前了入学时间。你们应该是今年高级部一年级的吧，在外面做任务信息闭塞，也难怪。”旁边的另一位好心人一脸了然的样子做了补充。
“唉就是来得太晚了，根本连勇者的一根头发也瞧不见嘛……”
“可是你看现在这架势，勇者还真的住学生宿舍吗？跟我们一起上课？我觉得肯定会引起骚动。”
“这个就不清楚了，但是外界的舆论不是好多还说勇者直接插班到我们学校很'官僚主义'吗，肯定得想办法接地气起来的吧。”
“嗯，有道理。不过幸运的是我们跟勇者住一栋宿舍楼诶！8号宿舍的肯定都羡慕死了。等一会儿人散得差不多了，我得去好好瞧瞧，争取能近距离接触。”
周围的议论声在耳边嘈杂的响彻着，蓝德却感觉自己什么都听不见了。
这些人在说什么？勇者不是早在很久前就被魔王带走了下落不明吗？
他不是勇者吗？
这里所谓的刚刚入学被大规模围观的“勇者”又是什么？
再次想到几个月以前他茫然地被赋予了这个身份，那不可能是假的。他从帝国疗养院醒来，被安排了主城的一个住所，接受帝国的世界观教育和救济，帝国大将军布鲁克也向他行最高军礼……而且，魔王，勇者命中的宿敌也找上门来，他不是勇者还能是谁？
他是勇者那这个人又是谁？
十二月的冷风里，蓝德只感觉全身上下都被镀了一层冰。他整个人猛地坠进一个冰窟窿里，带着冰碴的水渗进他的五脏六腑，快要在他身体表层析出一层薄霜来。
安斯艾尔默默拉住蓝德的手腕把他拽到一边。
两个人谁也没有说话，一路默默无语，因为宿舍的入口也被堵住，蓝德被安斯艾尔拉住往外面走。
“我知道了，你把我带走以后，勇者失踪消息如果放出去大概会引起大乱吧。只能再找一个演员来代替我这个勇者的角色，看来罪魁祸首还是你呢。”蓝德突然冲安斯艾尔笑了笑，说出一番好像从震惊中幡然醒悟了的话来。
但是他心里才不是这样想的。
或许事情的真相如此。可是为什么啊？为什么没有人力出动想着找回一名对人类命运至关重要的勇者？
一开始，他就不曾对勇者这个身份有什么归属感。既然现在帝国可以找一个演员来安抚不知勇者已经被掳走的群众，那为什么不能在一开始找一个普通人赋予勇者的身份充当一个精神符号？
骗过其他人的前提不就是先骗过自己吗？
像他这样从赛洛多芬之难偷回一条命，还失去记忆的人，就是最好的人选。
他唯一想不通的就是，如果他不过是普通人，为什么魔王会对他另眼相待？为什么要找到他头上，没有杀了他，并且一直说他和自己的失物有关联？
这件事让他产生了自己和魔王是宿命中的对手的错觉。
甚至让他觉得两个人是平等的，是注定的。
“安斯，你丢的东西到底是什么，现在你知道了吗？是我拿走的吗？你是不是只听说了人族出现了一名勇者就找到我头上了？”
“……”安斯艾尔没有说话，只是定定地看着蓝德。
两个人此刻走到了学校的无人的西南角。这边是光荣碑林的所在地，因为一些流言和传说，这个地方通常是僻静的。
蓝德肉眼可见地情绪低落了起来，这份打击对他而言太过突然。
当安斯艾尔说过一句话后，那个早就在蓝德心头盘绕的巨石终于狠狠落下来——“你好像……不是勇者。”
这句话并不确定，安斯艾尔罕见地停顿了，语气也显得十分犹豫。
“但是，偷东西的还是你没错。”下一句话倒是斩钉截铁。
……
蓝德突然感到很悲哀。闹了半天他不是勇者，但是还是个小偷。
他这半年来好不容易代入的身份感瞬间粉碎了。
这么久来，他不止一次为自己是勇者，是天选之人而感到不真实。他努力地摆脱废柴的身份，为传说中自己在战争中丢失的天赋而惋惜。
现在告诉他，他就是个没有过去的废柴，还有偷盗历史。
这一刻不能用心累或是生无可恋来形容蓝德的心情。
他只是突然感到迷茫，活着的意义到底在哪里？
还有一种形容不出来的失落充满了他的胸腔。
如果魔王早知道他不是勇者，为什么抓他，而且现在还不去抓真的勇者？
如果魔王也是这一刻跟他一起目睹了“勇者入学”这一壮观景象才惊觉他的身份有出入，那这个魔王……水分也太大了点！连宿敌是谁都没搞清楚未免太不敬业了吧！
“你什么时候觉得我不是勇者的？”我可是一眼就觉得你是魔王的啊。
“唔，不清楚。”安斯艾尔皱眉作沉思状，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蓝德两眼放空一屁股坐在光荣碑林前面的长椅上。
安斯艾尔欲言又止了几次，还是什么也没说，跟着坐了过来。
“你怎么不去威胁勇者了？你不是得表述一下自己不能被杀死吗？”蓝德已经搞不清自己是出于什么姿态这样问的了。他想起他和安斯艾尔第一次见面，那个魔王口出“狂言”，让他完全摸不清头脑。
“没必要，他杀不了我。”安斯艾尔停了停又开口：“你想让我杀了他吗？”
他轻描淡写地说着，但是让人感觉这人下一秒就有要潜入宿舍楼暗杀“勇者”的倾向了。
蓝德被这么一问也失去了思考人生的心情，赶紧说：“怎么可能，不是说好维持和平的吗？人族不主动就不会发起战争这可是我们的约定啊。”尽管他不是勇者了，他也还是个人，这份责任感是与生俱来的。
“杀了他，你不就不会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了？”安斯艾尔凝望着蓝德。
蓝德：“……”
大可不必。
夜色渐渐深了。
皎洁的月光照映着长椅上的一人一魔，为他们的发丝都披上一层银光。
蓝德轻轻地叹了口气后起身，转过头戳了戳安斯艾尔的肩膀，是时候回去了。
现在粉丝团应该散了吧？
其实没有自己想象中那么难接受和难受。
自己不是勇者什么的，好像一开始心里就是这样认为的。
现在顶多说得上是潜意识和客观事实对上了罢了。
“你想走吗？”蓝德把有些冰凉的手凑到嘴边哈了哈气。
初冬的夜晚和他今天的心情一样冰凉。
“去哪儿？”
“不上学了。”
“你不是很想上学吗？”
“我想变强。”
“那就不走。”
“我都不是勇者诶。”
“你是蓝德。”
“今天的冰激凌甜吗？”
“还好。”
“看来你喜欢巧乐力味的。”
“嗯。”
两个人都穿着单薄的衣裳，一路上说着乱七八糟的对话，向着宿舍楼的方向走回去。
没有魔王的逆天体质，蓝德可能是独自被温度制裁了，他狠狠地打了个喷嚏。
看来今天回去要吃感冒药才行。
明天和以后的每一天，要继续吃喝玩乐，学习训练。
好好活着怎么会只是因为被视为勇者呢？
活着的意义又怎么可能只为了全人类的大义呢？
明明一开始想要变强也只是想自如地为自己做饭的灶台添柴添火。
他是蓝德。
这就是他活着的意义。
不是为了全人类，是只为自己而活的，独一无二的蓝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