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116
而福晋和绿杯姑娘虽然行事奇特,但这大清早的,怎地连个招呼也不打就出门了呢?他看过水缸,几乎是满的,厨房里也没有生火做饭的痕迹,难不成她主仆两个出门吃早点去了?燕小进摇了摇头,既然十三爷都这么说了,他决定不再多想,打来了一脸盆洗漱净口的热水,掀开门帘子,看见十三爷床上的一片狼藉,他的脸霎时红了。
胤祥回过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枕头下露出一截玉色纱外衣,那是他昨夜摸黑扯下来的,忙不迭塞进了枕头下面,低头一看,地上还有他自己的一只锦袜,另一只在床头小几上搭着,妙玉离开前大概粗略收拾过一遍,虽然没有其他痕迹,但明眼人瞅一眼,便知道发生了什么。
只是宫里这种事儿从来都是女侍来收拾,燕小进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有些窘,“十三爷,要不我待会儿再进来?”
胤祥咳了一声,“水盆放下,去正房摆饭吧。”
他从小在军营里长大,铺床叠被不在话下,收拾好了又整整齐齐地将那件玉色纱衣叠好抱起,往妙玉房间送过去。
她不在,床榻收得整整齐齐,他将纱衣安置在床脚,转身在案前的小竹椅上坐下来。
这是他头一次走进妙玉的房间,空气中都是她日常熏香的气味,案上几乎没什么东西,收拾得很整洁,摆着她常用的文房四宝,手边是常读的医药册子和她喜欢的戏本子,胤祥忍不住想,她昨夜那些花样都是从哪儿学来的呢?莫不是这戏本子里,也会教这些销魂的把戏?
正想伸手去翻,忽然察觉一丝不对之处。
自打妙玉开始给他治腿,便请燕小进上街买了个自己专用的医箱,当中放了给他手术的针刀,还有包扎用的纱布、她自己亲手配的古怪药材。胤祥记得那个木箱很大,漆成朱红色,很显眼,他四处望了一圈,却全然没看见那箱子放在哪里。
是一早就出去给人看病了么?胤祥眉头一蹙,心中冒出一丝想法,快步走到衣柜前,打开一看
柜子里的春直衣物全然不见了,她那个曾被瓜尔佳侧福晋用来告状,走到哪儿带到哪儿的盒子也不见了,木板上只搁着几件皮毛袄子,并两三件替换的床帐被褥。
胤祥神色一骇,背后无端地出了一层细汗。
她上哪儿去了?是自己昨夜惹得她不高兴,连夜离开了么?
原地怔愣了一会,又苦笑着摇了摇头。不,妙玉从来不是这样的人,她行事磊落坦荡,有分寸有底线,是打肌理深处透出来的好品格,若是要走,早在他被圈禁那会就该离开了,何苦要留在这破烂小院里,还给他治疗腿伤,还与他情深意浓……
胤祥惘惘地阖上了柜门,失魂落魄地进了正房,桌上摆了一碗白粥,一枚鸡蛋,两样小菜。
燕小进搓着手问:“爷,厨房向来是福晋和绿杯姑娘掌勺,我不大会做,只能煮一碗白粥来。“
胤祥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送了半调奠的粥进唇,苦得叫他皱了眉头。
"...可,可能糊底儿了,“燕小进有些不好意思,朝院外张望了一眼问,“爷可知道福晋啥时候回来?要不午饭我上外头打两份菜去?“
“福晋她……大概是有事,”胤祥慢慢地剥鸡蛋,“今儿白天估计回不来了,随意备些就行,我不大有胃口。”
燕小进挠了挠头,“欸”了一声。
这一整天,胤祥一直坐在书案前,面前摆了王导的《省示贴》,是胤禛特意为他寻来的,京中名家的草书字帖,他今日原打算练字,可刚写下一句“省示具卿,心酸之至”,便怔愣在原地,笔尖提在半空,滴下墨汁,洇开了一圈浓黑。
微风吹过来,夹带了淡淡的海棠花香,橙黄的火光微微颤动,他一晃神,竟然已是黄昏了。
“燕小进,”他唤人进来问,“福晋还没回来?”
“没有,”燕小进狭长的影子自廊下探进门口,看起来也有些落寞,“绿杯姑娘也没回,不过侧福晋来了,还带了些寒食节点心。”
浓香穿透空气里的清冽花气,与耷拉耷拉的脚步声一齐扑到面前,胤祥忍不住皱了皱眉头,转头看,来人还是那花盆高底鞋子,精致的绣芙蓉花缂丝袍,比妙玉日常打扮的花哨富丽多了。
他觉得碍眼,垂着眼帘问,“侧福晋怎么今儿来了?是妙玉上你家去了么?”
瓜尔佳氏睁圆了眼,“今日并未见到妙玉姐姐啊。”
胤祥点了点头,余光瞥见她手里的食盒,说:“放下罢。“
瓜尔佳氏倒也不委屈,她心里从来都没有胤祥,今日来送点心,也是想见妙玉一面,既然她不在,便蹲了个礼,仍出门回家去。
刚走了两步,转身回来叮嘱一句,“十三爷,那点心里包的是麻酱菠菜、葱拌羊肚,都是福晋爱吃的,虽说寒食,放一会也不打紧,假若过了夜,只怕坏了口味,您多少先尝一口。”
瓜尔佳氏是个心思单纯的人,见十三爷没有留她的意思,立刻翩翩然地登车走了,只剩下胤祥对着食盒发愣,满院子空荡荡的,从前妙玉也常出门,都没有这一次让他觉得这么孤单冷清过。
他心里漾出一点儿惆怅来,妙玉是个青春正好的女子,却因为陪他一起圈禁,一直忍受着清苦,连件带花儿的衣服都不穿,而自己呢?甚至连她爱吃葱拌羊肚的口味都不知道。
神情黯淡下去,索性字也不练了,扔了笔,慢慢摩挲着膝盖。
若是没有这道圈禁的枷锁,若是自己没有遇上这鹤膝风的毛病,他恨不得立即牵了马,满京城、满天下地寻,也要把她给带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