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008

　　余欢第一次觉得自己还不如一个三岁的孩子，是发现安安在看双语动画的时候。

　　下午顾落瑶要去给培训班的孩子上钢琴课，临出门之前给安安调好了电视。余欢忙着打扫卫生也没注意，拎着水桶和抹布就上了阁楼。

　　阁楼简直就是余欢的噩梦。

　　和沙发背差不多高的木制把杆泛着森冷的光，似乎在插着腰狠狠嘲笑她：愚蠢的人类，连我的高度都达不到。

　　一看到这个，就会想起顾老师随随便便一抬就能碰到脑门的长腿，就会想起坐在地上叫天天不应脚底地不灵的无助，就会想起大腿撕裂般的痛感，就会想起转天早上差点下不来床的尴尬。

　　总之，看见这个东西就不会有什么好心情。

　　把杆后面就是大镜子，整个阁楼的场景都印在镜子里，余欢一抬头就能看见自己生无可恋的脸，心情指数直线下降，恨不得一掌把这玩意儿劈断。

　　但这有可能吗？

　　先不说这东西关系着顾老师的饭碗，单从它比自己小胳膊还粗的直径来看，这一掌下去断掉的就绝对不会是它。

　　古人云：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海阔天空。石头砸过来要用布包，打不过的敌人就把他变成朋友。

　　这话是哪位古人云的余欢是想不起来，反正听着挺有道理。

　　除了这高度要命的把杆，另外一件让余欢头疼的就是顾老师这将近两面墙的书。

　　做为一个学渣，余欢渣得非常合格。

　　上课睡觉下课玩，看书就犯困放假就精神，课文记不住公式不会用，提问一头雾水考试全靠瞎蒙。

　　不是余欢不爱学习，是真的先天条件不行一点都听不懂。

　　想想看，被放到一个什么都搞不明白的环境里，信息进入脑子全都变成了一个个问号，谁能不犯困？

　　早在升高二的时候余欢就想明白了，她不是读书的那块料，读不进去也读不明白，与其苦苦挣扎不如早点改变方向。

　　她喜欢做菜，也似乎有点这方面的天赋。可能是从小跟在爸爸身边，耳濡目染把很多东西都刻在了习惯里，她第一次上灶台做出的西红柿鸡蛋面就获得了爸爸的接连称赞。

　　用料合适火候恰当，说不上完美但拿出去绝对没有人会相信这是第一次下厨做出来的东西。

　　那个时候，余欢才十岁。

　　余欢觉得，她所有的天赋点可能都加在和厨房有关的技能上了。

　　小镇上没几个正儿八经的大学生，不是高职就是大专，大家送孩子去上学不是要追求多高的学历，而是要掌握一技之能。在这方面，余欢的第一步就迈得够早。

　　她跟爸爸商量，大学她就不考了，等高中毕业她就去念个技校，专门学烹饪。

　　等将来她成了大厨，就去市里面开个饭馆，把爸爸也接到市里面去住。

　　围着锅台转了一辈子，余爸爸并不是很想让女儿也走这条路。但比起其他技能，余欢确实在这上面有点天赋。小镇上的人没那么大的理想，一辈子平平安安吃穿无忧就可以了。

　　所以余欢的提议，余爸爸很快就同意了。每到余欢周末回家，余爸爸就会教她几道新菜，给她讲几个窍门。

　　余欢确实有天赋，但谁也想不到，意外总是来得那么突然，那么让人措手不及。爸爸的技能还灭有全都教给她，人就已经住进了医院。

　　这一住，就是两年。

　　余欢没能守到爸爸出院，却在这两年时间里慢慢学会了接受。她接受了爸爸离开的事实，接受了几个姑姑并没有那么重视血缘亲情的态度，接受了现实给她的一切，收拾好行李走出了小镇。

　　爸爸不在了，可她还在。

　　总有一天，她能带着足够的积蓄回去，把约定好的饭馆开起来。

　　眼泪早就在那两年里流干了，余欢深呼吸对着镜子里的自己笑了笑，把手机插到角落的小音箱上，听着歌继续把该擦的地方都擦干净。

　　-

　　“普通的disco我们普通的摇，旁边普通的路人在普通的瞧，我普通的灵魂在普通的出窍，在普通的动次打次之中普通燃烧~ 嘿，普通的你在普通的拖地，普通的我透过普通的镜子看着你~~~”

　　余欢一边拖地一边跟着节奏扭，放到间奏还即兴和自己互了个动。

　　没有谁不爱美，尤其是女孩子，站在正面墙的落地镜前总会想要好好欣赏一下自己。

　　哪怕镜子里的那个人长相普通动作僵硬，也能一边自我嘲笑一边自我陶醉。

　　自娱自乐，说的就是现在的余欢。

　　疯够了闹够了，余欢想起楼下的小不点，不敢让他一个人在楼下多待，收拾好东西哼着小调溜溜达达下楼。

　　小朋友正坐在茶几上聚精会神地看电视。

　　三岁小朋友喜欢的动画片，当然不会引起余欢的注意。她最喜欢看的除了综艺就是各种美食节目还有厨师大赛，对这些会说话的羊啦猪啦一点兴趣都没有。

　　要是变成杀猪宰羊，没准她能坐下来认真看一会儿。

　　“安安，你是不是离电视太近了？”余欢真正关心的是这孩子会不会坐得太靠前了一点。挺漂亮的一双眼睛，回头再给看近视了可就不好了。

　　安安扭回头来看着余欢眨眨眼又点点头，手脚并用从茶几上爬下来窝回到了沙发里。

　　“Look!This is an apple.”“看，这是个苹果！”

　　电视里传来一个配音员刻意捏出来的小男孩儿稚嫩的声音。

　　余欢惊讶地看看电视又看看安安，“妈妈给你看这个？”

　　她惊讶的当然不是一句台词要说两遍，而是安安小朋友看的居然是双语动画片。

　　安安愣愣点头，“对呀，小鱼姐姐要看吗？”

　　不，不要。

　　别看余欢在学校里上了那么多年学，她的英语水平严格来讲还没安安的汉语水平高。

　　万一等下安安哪句没听清楚让她复述一下，她怎么办？

　　苹果她倒是能听懂，等下要是来个凤梨葡萄火龙果什么的，她上哪儿知道怎么说去。

　　“不了，你自己看吧。”余欢赶紧摇摇头，走两步出去又扭回来，“安安，这些你都能听懂吗？”

　　安安学余欢，一边摇头一边拐着调子‘嗯’。

　　“有的能听懂，有的听不懂。”

　　“那你喜欢看这个吗？”

　　“喜欢！”

　　听不懂还喜欢？这什么毛病？

　　“为什么喜欢呢？”余欢问。

　　安安这下犯难了。

　　喜欢就是喜欢，妈妈也没教过他喜欢还得说理由啊。

　　看着小朋友一脸纠结的小表情，余欢也乐了，“好了，喜欢就继续看吧，我去给你削个苹果。”

　　“嗯！苹果，Apple，小鱼姐姐给我削Apple。”

　　学得倒是挺快。

　　比拳头还大两圈的苹果被削皮、切块，被放进一个小碗里挤挤挨挨。

　　余欢看着这一碗苹果块，突然想起顾老师拿着平板给安安讲知识的画面，又想起刚才安安并不那么准确的英语发音，再一转念想起经常趴在桌上睡着的自己。

　　突然觉得有点脸红...

　　成年又如何，有的时候，成年人甚至不如一个三岁的孩子。

　　“苹果，Apple。”余欢轻轻念了一句，笑了。

　　安安发音不准确，她这发音跟安安比也强不到哪儿去。

　　-

　　“小鱼姐姐！演完了！”

　　余欢在沙发上睡得迷糊，被安安晃着胳膊给晃醒了。

　　“嗯？怎么了？”

　　安安指指电视，“放完了。”

　　顾落瑶给安安找的是点播节目，一个列表二十集，放完就没了。余欢拿过遥控器来，揉揉眼睛打了个哈欠，“还想看什么？”

　　“不看了，妈妈说，看完就没有了。”

　　什么看完就没有了？这不还有这么多吗，想看多得是啊。

　　余欢没反应过来，愣愣地看着安安。

　　安安反身被朝后顺着沙发滑道地上，哒哒哒跑回卧室，不一会儿又抱着一个挺大的小书包跑出来，累得直喘气。

　　“小鱼姐姐，我们来盖汽车吧。”

　　你们家汽车是用盖的啊...

　　积木这种东西，玩好了能成艺术品，玩不好...那就是一堆木头块。

　　余欢对这种游戏从小就不感兴趣。

　　什么搭积木、堆沙城堡、办家家酒、躲猫猫之类的，她都不想动。

　　有那时间她宁愿去抓两条鱼，或者挖框野菜回去炒。

　　“大卡车来啦，滴滴滴，快闪开。”安安推着一堆据说是‘大卡车’的积木移过来，直直的朝着余欢手里的积木冲过去。

　　余欢仗着自己手大一把抓住积木。胳膊一伸绕着安安的手转了个大圈转到‘大卡车’屁股后面，“啊呀，太惊险了，幸好我会漂移呀。”

　　安安不甘示弱，大喊一声‘汽车人变身’咣咣一顿摆弄，把‘大卡车’变成了高大的‘汽车人’。

　　“我也变！”余欢也一顿摆弄，然后...

　　积木都散了。

　　“额，变身失败，成废铜烂铁了。”

　　安安被逗得咯咯直笑，“哈哈哈哈哈，小鱼姐姐你好笨哦。”

　　小鱼姐姐是挺蠢的，不然怎么能和你玩这么开心呢。

　　余欢把小不点抱在自己怀里，伸手咯吱他，“你说谁笨？嗯？谁笨？”

　　“哈哈哈，啊好痒，哈哈哈哈，小鱼哈哈哈，小鱼姐姐笨。”

　　两个人玩得不亦乐乎，在地毯上滚成一团，扑腾的积木满地乱飞。

　　门口传来响动，一大一小躺在地上同时朝门口看去。

　　刚进门的女人穿着一件长及小腿的米色大衣，白色高领羊绒衫下面是一条浅咖色的半身裙，脚下踩着一双棕色短靴，一手捏着钥匙一手挎着包，挎包的那个胳膊还抱了束花。

　　精致优雅，娴静迷人。

　　顾落瑶边换鞋边往里看，看到地上躺着的两个人也愣了一下，没太反应过来这两个人在地上干什么。

　　安安反应最快，吭哧吭哧爬起来飞奔向门口。

　　“妈妈，你回来啦！”

　　顾落瑶正弯腰换鞋，被撞了一下差点没站稳，抓着鞋柜才防止摔到地上。

　　“回来了，去把花放到茶几上去。”

　　挺大一捧花，零零散散看着好像不是花店扎好的那种花束。顾落瑶胳膊长又有力气，单手圈着能抱住，安安得两支胳膊一起上才能抱稳。

　　花杆留得比较长，小不点的眼睛都被花给挡住了，东倒西歪往茶几那边走，看得余欢心惊胆战。

　　“诶哟还是我来吧，”余欢顾不上穿鞋，光脚踩在地板上就往过跑，“安安来，给我吧。”

　　小家伙摇了摇脑袋，“安安可以，安安没问题。”

　　这么倔呢。

　　余欢没办法张开胳膊护在安安身前身后，半蹲着一点一点跟着他挪。

　　顾落瑶也不帮忙，换好鞋就站在旁边看着，等到安安终于把花安全运送到茶几上，才迈步过来揉了揉小家伙的脑袋。

　　“真棒。今天多看动画片了吗？”

　　安安点点头，“看了。”

　　感觉好像哪里不太对。

　　小朋友眨眨眼，又摇摇头，“没有！”

　　好像也不对。

　　“安安看了...没有...”

　　余欢在旁边憋得这叫一个辛苦，强忍着笑意不让自己替他回答。

　　顾落瑶又问，“那你今天看了多少啊？”

　　“看了...”安安低头掰手指头，掰了半天没掰明白，干脆两只小手都张开伸出去，“看了这么多！”

　　人总共就是个手指头，全伸出去的话，就是全部，那就是很多的意思。

　　没毛病。

　　余欢在旁边默默点头，结果顾落瑶还是不满意。

　　“这么多是多少呢？”

　　安安看看自己的左手又看看自己的右手，最后全都收回去，“看了一个！”

　　好吧，一个列表，确实是一个。

　　感觉自己没有表达清楚，安安又补充说明，“妈妈说看一个，安安就看了一个，没有多看。”

　　这骄傲的小表情哦，妥妥的求表扬呢。

　　余欢也赶紧帮他说话，“安安很乖，我问他要不要继续看，他自己说不要了。”

　　“真棒。”顾落瑶又摸了摸小朋友的脑袋，低头在脑门上亲了一下，“去吧花瓶拿过来好吗，今天我们来插花。”

　　余欢点头，“好。”

　　“等等，不是你，让安安去。”顾落瑶一伸手抓住余欢的手腕，把人定在原地不让她走。

　　安安才不管两个大人在干什么，屁颠屁颠找花瓶去了。

　　余欢感受着手腕上的凉意，叹口气，“顾老师先去换衣服吧，我去给你盛碗汤。”

　　“好，谢谢。”

　　等顾落瑶回卧室去换衣服，余欢才摸着手腕往厨房走。

　　都回来好一会儿了，手还是这么凉。还说什么只有一点体寒，不是太不看重自己的身体就是故意在往轻里说。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爆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