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14
才“修理”完三天,这货又疯了。叶然迟疑了一下,没把扫把落在宋鑫的身上,而是走去他身旁问了句“怎么了”。
“没怎么。”宋鑫用力拨了一下琴弦,“砰——”一声,弦断了一根,“质量真TM垃圾,这么不给力,废物。”他把吉他丢到沙发上,往后一躺,四仰八叉。
“没考好?”叶然问完就知道不是这个原因。
据她了解,宋鑫的成绩一直在他们班垫底,姥姥很着急,舅舅很焦虑,但他自己却悠哉悠哉,经常嘴欠说“皇帝不急太监急”。
见一向没心没肺、动如脱兔的表弟居然把自己窝在沙发里一动不动,她稍微猜测了一下原因,便问他:“沈云不理你了?”
果不其然,提到沈云,宋鑫有了反应。
“她嫌我成绩太差。”他说着,白了叶然一眼,“最讨厌你们这群书呆子,大好的青春不用来造作,整天把自己埋在书本堆里,真没劲。”
叶然笑了笑:“别自欺欺人。”
对于这个表弟,虽然平时并不怎么关注他,但她多少有过了解。
姥姥说宋鑫小时候特别用功,每天放学回家的第一件事就是写作业,有时候看书看到深夜还不肯休息,她担心他睡眠不足,就把灯关掉,他又自己打开,没办法,她只好把电闸关掉,本以为这样他就会乖乖去睡觉,哪知道他竟然用零花钱买了两个小手电,常常躲在被子里一读就读到天亮。
不光好学,宋鑫的脑子也不笨。四年级时参加数学竞赛,还拿过国家级的奖项。
“可自从他爸出了事,他就懒散掉了,变成扶不起来的阿斗了。”说这话时,姥姥语气里尽是惋惜。
叶然理解宋鑫的改变。
不知道是不是每个孩子在人生的最初阶段都会把自己的父母看作标杆式的存在,反正她是这样。
从小她就崇拜叶盛川和宋樱,觉得她的父母是天底下最厉害的父母,尤其是在叶盛川被评选为A市的优秀企业家代表被电视台采访、宋樱的作品被送到文化馆展览时,她就自然而然把他们当作了神一般的存在。
可叶盛川并不爱惜自己的羽毛,或者说,并不像她所想象的那样高洁傲岸。从初中开始,她对她爸的记忆就只剩下整天没完没了的应酬和在年轻女人面前自吹自擂。用“油腻”二字形容他,再合适不过。
现在,见过了同父异母的妹妹,又经历了杨佩那件事,叶盛川在她心里的神像早已轰然倒塌,而雕刻着宋樱的那尊依旧巍峨挺立,它还在时刻提醒着她要做一个独立自强的人。
正如宋樱在病重时跟她说的一样,往后无论受了多大的委屈、面对多大的诱惑,都要活得昂扬向上、堂堂正正。
“囡囡,我大概撑不过这个冬天了。你不要害怕,我并没有离开,我一直在你身边,你只是看不见我而已。”宋樱边咳嗽边说,“等你长大了,想做什么就勇敢去做,不要在意别人的眼光......”
最后一次手术后宋樱已经很虚弱,医生叮嘱她少伤神多静养,但她不遵医嘱,每晚都要拉着她的手絮叨很久。说来说去意思都差不多,但她非要一遍一遍重复,似乎是想把自己的想法迅速灌输进她的脑袋里。
那时候叶然无法理解宋樱的做法,等葬礼一结束,她就理解了。
宋樱肯定对叶盛川的烂事心知肚明,她怕她一离世,继母嫁进来,她就有可能受委屈。叶盛川和传统意义上的爸爸不一样,别人是即便和孩子的妈妈感情淡了,对自己的亲骨肉依然会关怀备至,但叶盛川特立独行,他是爱这个女人,才会爱她的孩子。
独自待在偌大的房子里,叶然把宋樱的遗像摆在笔筒旁,不停地自我安慰:“不怕的,我妈就在我身边,我写作业,她就在旁边看着我......”
可她终究还是会害怕。电话铃突然响起,她就惊出了一声冷汗。
白浔在电话那头笑呵呵:“快来我家吃饭,有你爱吃的红烧肉哦。吃完了还得挑选演出服,我已经有想法了,又到了考验咱俩默契的时候,好激动啊......”
话唠在任何场合都能侃个没完没了。叶然觉得,就是这样日复一日的聒噪,把她从死寂的深渊里吵醒并拽了上来,带她步入到繁华热闹中。
她足够幸运,能有一个天使一般的女孩拽她一把,可宋鑫没有。她觉得舅舅出事后表弟肯定背负着很大的心理压力,年纪小,辨不清是非,脑子一糊涂,就自甘堕落了。
桌上放着一摞试卷,她打开看了看,宋鑫的成绩确实惨不忍睹。
“知耻而后勇,别再摆烂了。”她说。
“什么?”宋鑫坐起身,一把将试卷夺过去,“不就是成绩差了点,这有什么好羞耻的?你哪只眼睛看见我觉得羞耻了?”
被戳中了心思,他恼羞成怒:“我的事不用你管,你别跟老太太学,吃得不多管得挺宽。”
这货过河拆桥的本事真是一流。前几天还追在自己屁股后面打听沈云周六都做了什么、和谁见面,现在就一副本大爷用不着你来伺候的欠扁样。
墙上钟表显示11点整,叶然叹了一口气:“需要我帮忙的话别客气,你还有救。”
她说完就去洗澡了。身上有股火锅汤料的味道,她得认真洗洗。
宋鑫冷哼了一声,刚要说“大可不必,老子丑拒”,又愣住。
哟吼,今天这太阳是从东边落下去的。他这个整天摆着一张死人脸、对别人的事从来不上心的表姐,居然也会关心人?
在宋鑫眼里,叶然是个没有温度的书呆子。
小时候她好像并不这样,闷是闷了些,但不会整天冷着脸。可一年半前她搬过来,就变成了一副死人相。
住在同一个屋檐下这么久了,他从没见叶然主动过问过他的学习和生活。起初他还殷勤地表现了一下自己的热情好客,但见叶然总是面无表情,对他的问话也只以“嗯”“好”“不行”来敷衍,他就不再继续装模作样了。
大城市来的了不起吗?这么趾高气昂。你不正眼看我,我也不会给你好脸色。
忍了几天,他决定给某个不识趣的表姐一个下马威,让她知道小县城的少年也是有脾气的。
可叶然对他的挑衅毫无反应。当面指责、冷嘲热讽、取外号都不管用,再怎么说也是亲戚,又不能公然约架,他灵机一动,便跑去叶然的房间里乱写乱画。
你不是洁癖很严重吗?正好,本大爷送你一幅泼墨山水画,不必谢。
这样做的结果是,自己差点被老爸宋柏大义灭亲,而且使得叶然从此在家里的地位更高,自己还不如卫生间的拖把受人待见。
面对棍棒“酷刑”,宋鑫憋着一口气束手就擒,再加上叶然今年暑假居然成了沈云的补习老师,他就不得不对表姐言听计从。
识时务者为俊杰,小县城的少年能屈能伸,就是这么有风骨。
今天晚自习时,少年备受打击。
“咱俩的成绩不搭,我喜欢强强联合,不热衷扶贫互助。”沈云说。
字字锥心,宋鑫蔫了。一瞬间,他感觉自己的同桌从小龙女变成了梅超风。
回到家思来想去,他把责任推卸在了发型和着装上。头发太没个性,校服套装土死了,得立刻做出改变。
耗时整整两个小时,直到把自己捯饬成他所认为的那种炫酷少年,他才消停下来。
抱着吉他,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他感觉自己帅翻了,一定能把梅超风迷晕,让她重新变回小龙女。
可是,拨弄了几下琴弦,他又不自信了。说到底,小龙女喜欢骑着大雕的盖世英雄,对他而言,大雕就是成绩单,没有拿得出手的数字,他就无法成为盖世英雄。
少年逃避了一大圈,最终还是选择面对现实。
有现成的外挂为什么不用?既然学神表姐都大献殷勤了,再不给她一个表现自己的机会,岂不是很驳她的面子?
他一拍脑门,当即做出决定:从明天开始,叶然就是他的辅导老师,哪门不行补哪门。先定几个小目标,一个月内冲到班级前十,三个月内稳居班级第一,最多半年一定要坐在年级第一的宝座上。
少年信心百倍,觉得凭借自己超乎常人的高智商,很快就能让某个毒舌同桌对他刮目相看并懊悔万分。
扶贫互助,说谁“贫”呢?谁还没有优秀过?今天你对我爱搭不理,明天我让你高攀不起。等我一鸣惊人了,就换个女孩喜欢。
感觉前景一片光明,少年情绪高昂,先给自己鼓鼓掌。见叶然半个小时了还没有洗完澡,他跑去卫生间门口催她快点。
手臂举起,他突然顿住。
叶然在唱歌?她居然在唱歌!她今晚吃错药了吗为什么要唱歌?哦不,正确的提问应该是,她竟然还会唱歌?
宋鑫大受震惊,发现今晚的表姐和以往判若两人,此表姐非彼表姐,一定是哪里出了错。
叶然关掉花洒、穿好睡衣,边擦头发边出来,就被门口的“木桩”吓了一跳。
“你在干嘛?”她问。
“姐,那个,你是不是受了什么刺激?”宋鑫问得小心翼翼,生怕得罪了自己的外挂。
叶然反应了几秒,淡淡一笑:“回来的路上被一只可爱的猫咪抱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