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十多年前她蹲在林之予家门口,等覃姨回家。远远地看到覃姨出现,猛地站起来,双腿已经发麻,跑了几步就摔倒在地,仍然爬起来跑向覃姨。
她哭的脸都花了,眼眶里满满的泪水,看不清覃姨的表情,只听她说:“木木,不是我不给你阿予的电话,是他特别交代过不要把电话给别人,他的电话只有我一个人知道,他爸爸都不知道。”
覃岳欣看着眼睛鼻头哭的一片红的姑娘,心里发紧,伸手去擦她脸上的泪水,“木木,别这样,我心里怪不好受的。”
晓木举起左手揩了一把脸,绑在手腕的粉色丝巾出现了清晰的湿痕。鼻子似乎已经完全堵住了,说话的时候哭腔很重。
她像是问覃姨,又像是自言自语道:“我原来是别人啊。”
她费了许多力气都没有拿到他的电话,也花了很长的时间才接受了自己就只是别人而已这个事实。
而如今她好不容易不再想起那些荒唐、幼稚的过去,他却意气风发地回来了,还施舍般留下电话号码。
……
林之予、邓茵、平措的出现打破了晓木平静的生活,她不停地想起往事,沮丧又找上门来。
电话铃声拼命的响,似是不接听便不罢休。
晓木从包里取了电话接听,电话号码是陌生的,电话那头的声音也是陌生的。
那人操一口浓重的乡音:“你是不是蒋明义的外孙女,你外爷去世了,好像说是只有你一个亲戚了,回来处理一下后事。”
晓木左胸口开始狂跳,整个空间内都是自己咚咚的心跳声。她问:“什么时候的事情?”
“就是今天五点多,有人去找他做个桌子,喊不答应发现的。本来他的情况是我们处理的,但一个亲人都莫得感觉不太好,我们就看了一哈他手机,找到你的。”
晓木想起自己已经快一周没有打电话给外公,全身颤抖发凉,哑着嗓子说:“我尽快赶回去。”
凌晨三点多火车到了G市,晓木出站之后才发现很多地方都与十多年前的记忆不一样,一瞬间不知道该朝着哪个方向走。
被一群操着方言招揽生意的司机淹没,她挤出人群随便坐了一辆出租:“麻烦到汽车站,就是离这里最近的那个汽车站。”
司机:“你这个时候去,人家大门都还没有开哦。”
“没事。”
确实很近,司机大约只开了不到十分钟就说:“就是这里,你看那儿人都还没有。”
晓木下了车,坐在车站旁边小商铺前面的台阶上,看着风吹动树叶地面上晃来晃去的影子。
距离她最后一次见那位老人已经过去十多年了,这么多年她也只是打打电话问一问,从未曾想过回去看看。
她和亲人之间的关系不是淡漠就是仇恨,外公则算亲人中与她关系最好的那一位,迟来的悔恨和愧疚疯狂吞咽着晓木的精神气。
晓木想起与林之予和平措一起回金禾村的往事,瞬间止不住的抽泣。
高一暑假开始的第一天,晓木吵着要回金禾村玩,佘语姗回给她的只有一句话:“等你期末成绩出来,如果平措比你考得好,你哪儿也别想去。”
那时平措来到晓家已经快一整年,平措是晓木爸爸晓易淳故友的孩子。他作为一个外人来到晓家,却从来的第一天开始就受到爷爷奶奶的喜爱。
他明明从小生长在别处,却比晓木更适合晓家。
佘语姗一切都看在眼里,对晓木更加严苛甚至刻薄,她要求晓木事事都要比过平措。
她横躺在林之予的床上,头垂向地面,抱怨了很久自己这一年来所受到的委屈,脑袋快充血了才翻过身趴在床上。
冲笔直的坐在书桌前看书的林之予喊:“你也不安慰安慰我?”
林之予头也没回,“安慰什么?”
晓木噌地一下从床上下来,拉了一旁的椅子坐在林之予旁边,“平措啊,感觉他来了之后,我在家更像空气了。”
林之予合上书,用笔头敲了一下搁在桌子上的脑袋,听她发出“哎呀”一声之后道:“没事多看书,管那么多做什么。”
晓木哀怨:“我也不想啊,可是我妈说了,要是这回平措比我考的好就不让我回金禾村了。那在家我不得疯了。”
林之予起身准备下楼,晓木也站起来跟在他后面,继续说:“不然我们偷偷溜回去怎么样?”
“回来挨打的可是你。”
晓木像是找到了什么绝妙的办法,突然就缠着林之予不放,“我们就悄悄回去嘛,反正挨打也是回来的事。”
覃岳欣一进门就看见楼梯上被晓木拽着手臂的儿子,便说:“阿予,你别整天欺负木木。她比你小,你让着点。”
“妈,你哪里看到我在欺负她。”
覃岳欣笑着,眼角眉梢尽是温柔,“晚上我和你佘阿姨都会参加一个聚会,你们在家自己吃饭,想吃什么跟张姨说。”
晓木乐的脸颊肉都快堆到耳朵上了,高兴地答应:“好。”
覃姨走后,晓木继续问林之予到底要不要去金禾村,他走哪儿她跟哪儿。
林之予觉得这人真的太吵了,他从冰箱拿出一只苹果塞到她正张开讲话的嘴里。
晓木闷哼一声,把咬住的苹果拿在手里,捂住嘴含混不清地说:“你把我牙磕坏了。”
林之予惊慌,手里的苹果扔到了桌子上,靠近晓木要去掰她的手,说:“我看看。”
晓木拿开手大笑道:“哈哈,骗你的。”
林之予有些堂皇,双手顺势扯了这人的耳朵向上提拉,直到她求饶才放开。末了,她还不要命的补充一句:“这苹果没洗呢。”
“你找打是不是?”
晓木“嘿嘿”两声,乖巧地啃苹果。
林之予没经住晓木的再三纠缠,答应一同前往金禾村。
他们盘腿坐在沙发上商量坐哪一趟火车,平措从屋外走进来。
两人当场愣住,生了戒心。平措泰然自若:“大人们都去忙了,我来找之予哥玩。”
晓木看一眼林之予,林之予也看一眼她,随即对着平措问:“你吃饭了吗?我们马上吃了。”
“还没有,就是来找你们一起吃的。”
饭桌上,平措和林之予聊篮球、聊时事,晓木插不上话。林之予给她夹了满满一碗菜,她也没空说话。
吃完饭平措不走,非拉着林之予下象棋,晓木坐在沙发一角看着这景象莫名胸口闷。
林之予抬眸瞧一眼晓木,落了棋子,“过来学一下。”
“我不感兴趣。”
“下象棋可以开发智力。”
“我说了,我不感兴趣。你们下吧,我回家了。”说完往外走,把脚都跺疼了,也没有人让她再玩一会儿。
平措手里捏了个炮,“我知道你们在商量回什么金禾村的事情。”
林之予等他落子,平静的很。
“她每年都会回去。”
“我能跟你们一起吗?”
平措的棋子落下,林之予移动自己的棋子,把平措刚刚落下的炮吃掉。慢条斯理地说:“这你得征求晓木的意见,那是她的外公。”
平措到晓木家按了门铃,林姨开的。他进去之后见晓木盘腿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看都不看他一眼,视线一直集中在电视上。
“我和之予哥说了,我也想跟你们去金禾村。他让我问你。”
晓木怒了,抱枕扔向他,“你为什么要去?”
平措走近她,弯腰捡起落在地上的抱枕,掸了掸灰,“你不觉得我也去的话,佘阿姨和爷爷奶奶才不会反对。”
“他们从来不反对,你去才会反对。”
“那就我们三个人悄悄去。”
“你是想陷害我吧,回来你准备站在一旁看着我挨打挨骂么?”
“那就坦白说要回去玩。我跟他们讲。”
“那他们肯定要说是我鼓动你、威胁你说的。当我是傻子吗?”
“反正如果你和之予哥不带我的话,我就会告状。”
晓木拿了另外的抱枕砸向平措,吼:“你混蛋。”
平措最后赢了,三人不得不悄悄的拿了各自的身份证前往火车站买票回金禾村,坐上火车后给家里的人发短信告知行踪。
夏天火车上的人不多,空调温度低。
晓木特意穿了长袖T恤,半夜仍然感觉冷。包里又只带了夏天穿的衣物,无法保暖。
她一连打了几个喷嚏,看着平措和林之予两人穿着短袖也若无其事的样子,简直无法理解。
“林之予,你的衣服借我一件吧,我快冻死了。”
她靠近他,手臂已经挨着他的手臂。察觉到他没有躲避,得寸进尺的翻他背包。
林之予擒住快钻进自己背包的头,取出一件T恤撑好,示意晓木伸头。
他个子高,衣服大,晓木穿上又长又宽,跟裹了床单似的。
C市离G市并不是特别远,他们坐的最晚最慢的一班车,也只需要五个多小时。
林之予和晓木来过,从火车站到汽车站的路已经很熟。
三人各自背着包在闷热的空气里移动着,到了大桥上的时候,有风从左右吹过来,桥上插着的彩色旗子微微飘动。
晓木腿短,渐渐地跟不上两个男生的速度,落在后面。
林之予回头寻她,见她离自己越来越远,站定等着。
一旁的平措也停下来转过身看着晓木。
晓木脚下的步子却越来越慢,她举起相机拍下了一张有着两个男孩子的照片。
路灯慷慨地给每一个路人上色,照片里两人的脸明亮橙黄,和褪了色的时光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