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他们回到家,平措等在门口,邓茵还是没有出现。
平措见到晓木后面上闪过一丝尴尬,接过林之予手里的东西,嚷嚷:“我等好久了,之予哥你赶紧开门。”
没有要同她打招呼的意思,晓木也懒得理,往林之予的左后方靠,离平措更远了些。
平措和林之予提着东西进了厨房,晓木贴着沙发站着,东瞅瞅、西瞅瞅,又瞅回厨房。
平措身上已经完全看不出L市人的影子,尤其是离开C市之后反而像是寻到了更好的土壤,生的又高又结实。他经过她认识林之予之后,一直都叫林之予哥,这么多年了居然还是这样。
晓木想到他已经去世的父亲,以及无比骄傲地炫耀父亲的十六岁少年平措。紫红的脸、单薄的身体,像个孱弱的树苗。
他还生活在美好的世界里,没有欺骗和背叛,仿佛一个傻子一样。晓木想到这里突然觉得自己倒成了幸运的那一个,对他一直存有的怨恨消弭了。
厨房里林之予拿出要用的食材,其余的让平措一一放到保鲜盒之后再放到冰箱。平措嫌麻烦,抱怨:“冰箱就是用来保鲜的,你又弄保鲜盒不是多此一举吗?”
林之予取了新鲜的草莓和柳橙榨了汁,倒了满满一大杯。平措一看就知道是榨给晓木的,故意伸手去拿,“给我的吗?果然还是心疼我在门外等太久。”
清理榨汁机的林之予不想搭理他,过了一会朝着客厅的方向看,发现她也正看着他们,此时被逮个正着。以前脸皮那么厚的人,居然腾地一下脸上染上红晕。他喊:“进来。”
晓木想可能是他和平措都不会做饭,要自己帮忙,于是听话地朝那边移动。当她进入厨房后,林之予却递给她一杯果汁和一袋零食,“在这吃,吃完喝完帮忙做饭。”
酸楚爬上鼻头。
他似乎还把她当成以前那个晓木。
“我还不饿。”晓木声音沙沙的、小小的,努力藏好自己的情绪。
平措作势要抢,“你不饿,我吃。”
晓木看林之予眼色,他明显很坚持。接过后在不影响他们的地方撕开包装袋吃起来,果汁也一口一口地喝完。
平措手里端着碗打蛋液,忿忿不平地说:“你怎么这么多年养成个吃独食的习惯了?”
他想和她化解尴尬,晓木心里也有了给他台阶下的意思。举起零食袋子,凑到他跟前。平措一喜,搁了碗捏了一块饼干放到嘴里又继续搅拌蛋液。
林之予就在旁边,晓木递到他面前糯糯地问:“你吃不吃啊?”他低头看一眼她,又看一眼零食:“我手上有水。”
“要纸是吗?”随即反应过来他要擦手,捏在手里的饼干还没来得及放进嘴里就要去客厅给他拿纸。
他却用他带着水的手握住她的小臂把那块饼干送进了他的嘴里。
晓木听到了自己咽口水的咕咚声,指尖还残留着他口腔的温度。等她缓过神来看他,他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继续切菜。
厨房内渐渐充满饭香、菜香,晓木偶尔洗个菜、取个碗。看得出来平措和林之予在做饭方面已经是老手,所有的菜都做好了,厨房也不显凌乱,一切都井然有序。
林之予使唤晓木:“把筷子和汤勺拿出去。”
“盛饭的碗拿出去。”
“那边柜子里最左边的那瓶酒拿出去。”
门铃响了,他还继续使唤:“去开门。”
晓木又跑去开门,这个时间很明显是邓茵。晓木打开门说:“嗨。”侧身作出让路的动作。
“你来了啊!”
“嗯。”
邓茵刚进屋视线就集中在晓木的灰色拖鞋上,她们朝着厨房餐厅那里去的短短一段路程中,那双拖鞋在她眼前晃来晃去,十分刺眼。
邓茵取出晓木的表,拉住她“给,你的东西。”
晓木立即停下脚步,认真地看着邓茵道谢,“真的谢谢,我本来还想着今天去医院找呢。”
“曹医生本来打算扣下的,被我抢了。”邓茵笑道。
“哪天你有空的话,我一定请你吃饭。”晓木充满感激。
邓茵随意回:“好。”
平措和林之予均解下围裙,平措喊:“你们俩在那儿杵着干嘛呢,赶紧过来吃饭。”
“我洗下手就过来。”邓茵说。
晓木此时又有些扭捏姿态,她越是真切地感受到他们三人之间的熟悉和自在,自己就越是容易陷入局促和尴尬的状态中。
林之予家的餐桌为长方形,共设了六个位置,两头各一个,两边各两个。平措这时已经坐在另一边,林之予和邓茵还未落座,她站在一旁不知如何是好。
思虑后,决定往平措旁边去。林之予打开酒瓶的盖子,以二对二的形式放了四只杯子。
“坐这边来。”他自己落座后,拉开了旁边的椅子。
晓木摆手,“不用,我坐这就行。”
他抿着唇用眼神胁迫,晓木又只好到对面坐下。
全程观看别扭晓木和强硬林之予的平措,暗自摇头叹息:这么多年邓茵的努力差不多白费了。
邓茵落座,看一眼对面的林之予和晓木,话题转到一桌美食上,“你们俩做的还是晓木帮忙做的?”
“当然是我们做的,她就只会吃。”平措答。
“是吗?”吗字的尾音拉长。
晓木补充:“我确实没帮忙。”
林之予站起来从平措的杯子开始倒酒,到晓木的时候问:“能喝酒吗?”
晓木正从最近的菜盘子夹起一块黄彩椒放到嘴里,嚼了两下吞下去,答:“我不喝酒。”
“不会喝还是不想喝?”平措故意问。
晓木头都没抬,“没喝过。”
邓茵讶异:“你工作这么多年就没有个喝酒的时候?”
“我们几乎不怎么聚餐,偶尔出去吃个饭也没人喝酒,所以一直没喝过。”
林之予又去了厨房,出来时手上多了一大杯果汁,放到晓木的左手边。晓木无所适从,手不自然地晃,“我喝水就行了。”
林之予不理她,从每一盘菜内夹起一些放到晓木的碗内。晓木想着他这是要让她闭嘴的意思啊,于是不再说话,安静地进食。
平措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还以为坐时光机穿越到过去了。
酒足饭饱后,几个人开始闲聊。晓木偶尔回答问题,不主动制造话题。
“晓木,我想要个独特的梳妆柜,市面上的款式都一样,没什么意思,可以在你们店里做吗?”
晓木把自己用的筷子往里面推了一点,以免自己不小心碰到地上,问:“你什么时候要呢?”
“越快越好嘛。”
晓木点头道:“那我把店里电话给你,你跟师父他们说就行了。”
“你不想做吗?”
“当然不是,我最近这一段时间都不接新的单子。所以无法保证交单的时间。”晓木解释。
“啊,不然我等你能接的时候再下单好了,觉得女孩子做的肯定更适合女孩子。”邓茵看上去很坚持。
晓木坦白讲:“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再接单,我们店里有个叫徐川的师傅,比较擅长做这一类的东西,我把他电话给你,你看怎么样?”
“如果是这样的话,当然可以。不过你怎么了,怎么不接单了?”
林之予和平措的目光也投向她,似乎也等着她回答为什么,晓木暗自思忖该如何给出滴水不漏的答案。良久道:“我攒了好多年的假,正好这段时间想用掉。”
平措:“你们店还挺奇怪,假居然还能攒着用?”
“本来人就不多,相对比较自由。”
他们说话间,林之予开始收拾桌子,晓木也跟着站了起来,捡了自己附近的碗筷往厨房送,平措和邓茵也逐渐加入。
表拿到了,饭吃了,不打算见的人也见了。平措洗碗、林之予拖地、邓茵抹桌整理桌椅。晓木到客厅内拿上包,到厨房向他们告辞:“那个,你们忙,我先走了。”
“谢谢款待了。”
平措听到晓木这几句话,便知道林之予八成是又要生气了。
果不其然,偷瞄一眼旁边的人,这会儿脸绷得死紧。
平措看厨房门口的晓木还一脸不自知,等着回应的样子,说:“有必要这样生疏吗?”
邓茵手里拿着抹布过来厨房也补了一句:“对啊,以后还要常见,不用这么生疏吧。”
常见啊,晓木心想应该不会的,于是生疏就成了必要了。
但场面话还是得说,晓木从徐川那儿学了很多东西,其中就包括场面话。
她背好包,说:“哪里生疏啊,我说的都是真心话。以后还希望你们多多照顾我生意呢。”
这话还不如不说。
林之予大力关上柜门,发出愤怒的声音。
“你现在就走是不是?”林之予铁青着脸,尽管克制隐忍,言语间仍渗漏出一丝怒意。
晓木愣了愣,点头道:“嗯。”
“怎么?是我们让你尴尬了,还是不自在了,你一刻都不想多留?”
邓茵和平措对视一眼,不好插言。
晓木倍感无助,她咧嘴笑笑,然后才解释:“当然不是,我还有点事情。”
林之予:“什么事情这么重要?”
晓木被他问住了,顿了几秒,无奈地冲他笑:“私人事情,不方便透露。”
她想已经说到这种程度,他应该不会再刨根究底。
果然,林之予没说话,提起茶几上装满水果的袋子,扔到了垃圾桶。
平措和邓茵耸肩、摊手,面面相觑。
晓木有一种被羞辱的感觉,僵硬的转身迅速换鞋离开了他家。
晓木离开后,气氛十分异样,林之予板着脸不说话,平措和邓茵也不知道说什么。
过了一会,平措突然拍手道:“来来来,注意一下,我平措从今以后也是有女朋友的人了。”
说完从手机里翻出照片给邓茵看,又凑到林之予跟前炫耀。
“我们要恭喜你还是替这女孩可惜?”邓茵偏头看了一眼道。
平措:“咳,别这样,我是奔着结婚去的。”
平措向来嘴欠,又是那种看眼色只能领悟一半的人。
突然对林之予和邓茵说:“我跟你俩坦白了吧,其实我一直都知道你俩没有谈恋爱。我不说出来,是因为觉得你们俩无论是性格、还是学识和家境都挺配的,最后一定能修成正果。”
林之予瞪一眼平措道:“饭吃饱了,开始胡说了是么?”
平措一下子歪坐在沙发上,情绪激动起来,“我不是胡说,我是觉得你们没必要浪费时间再找其他人了,就这样结婚、生子不是挺好的嘛。而且我和你又住同一个小区,以后的孩子还可以做青梅竹马,多好啊。”
他的其他人确实是指晓木,平措替邓茵打抱不平,也替林之予打抱不平。他时常想要是有个女人心甘情愿陪自己十几年不带抱怨的,他立马就买最大的钻戒求婚。
替林之予打抱不平是因为他一直觉得在晓木和林之予的纠葛中,晓木付出的太少,显得林之予跟个傻子一样。
他越是看到林之予拼命想要挽回的那股劲儿,就越是能看到晓木身上流动的冰冷血液。
邓茵今天见到了费尽力气与他们划清界限的晓木,原本灰烬一样的希望仿佛又有了火光。听完平措的一番话,有些期待地等着林之予的回答。
林之予满脑子都是晓木的声音。
她初中毕业的暑假又回金禾村,回来之后一直提及吕都这个人。
她说:我跟你讲我这次回金禾村碰到一个在酒吧唱歌的男生,黄头发。但没有打耳洞,奇怪吧。我也觉得奇怪,他看上去不像不打耳洞的人。
她说:林之予你听我讲,那个吕都,就是我上次和你讲的那个酒吧唱歌的男生。他只有奶奶养着,父母都不要他了。还有他已经大四了,C大计算机系。
他还作词作曲,会弹吉他、会弹钢琴。不过他只有钢琴是小时候学过的,吉他是后来学的。
她说:我第一次见到这样的人。
隔了大概不到一年,她有一天突然咋咋呼呼地冲进他的房间,兴奋地说:我在C市碰到吕都了。你忘了吕都是谁了对吧,就是我跟你讲的那个在酒吧唱歌的男生。我和齐思妍正在甜品店买蛋糕,他先认出我。
那天林之予在图书馆呆了一天,沉浸在植物的趣味中。闭馆后去书店买了大部头的植物学汇编,回到家已经快晚上八点。看到她如此兴奋,没了看书的兴致,拉起穿着睡衣就跑过来在他的床上滚来滚去的人往门外撵。
她不走,抱着他的手臂不放,皱着秀气的鼻子撒娇:我都一天没见着你了。
那时他没有拿捏她这句话的真假,只是信了,带着心动和甜蜜。
后来即便是她与他分开,他仍陷在这句话的甜蜜中无法自拔。
他一直期待着她从那个人的身边回到他身边抱着他的手臂撒娇:我都好久没见着你了。
可十多年过去了,他等到的只有她划清的界限。
平措在林之予眼前晃了晃手,“之予哥?你有没有听我讲话啊?”
林之予回过神道:“邓茵值得更好的。”直接进了书房。
邓茵也起身拿了包,“都说了是不可能的事情,你为什么非得挑明了,让我尴尬下不来台。”
责怪意味甚浓。
平措想骂人,我他妈还不都是为了你们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