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江山万里盛世太平120
贾母年纪越发大了,不喜动弹,没来送行,是由凤姐代劳的。凤姐也是有主见的人,要不是身份所限,原也想和黛玉一道南洋闯一闯的。如今,却只是指派了心腹管事随着林府和夔家商队同行,沾沾光,捡捡漏。
惜春最有佛心,将离别看得最淡,只是祝福黛玉一路顺风,盼她心想事成,早日归来。
只有迎春故地重游,最是感慨万千。
黛玉命运之改变,始于重生,起于归家,更是在这个码头偶遇了永玙。
迎春又何尝不是?昔年,黛玉临别时一番忠告,敲开了迎春混沌、孤寂又彷徨无措的心房,从此她也改变了。从胆小懦弱、笨嘴拙舌改起,一点点开口,一步步改正……
如今,迎春望了望另一头送行队列里的姚孟元。
姚孟元如有所感,也扭头望将过来。
两人对视,别有情意。
迎春回头,对黛玉道:“林妹妹,那些忠言,我都记着呢!且会永远记下去。山高水长,务必保重。”
黛玉也回握过去。曾经种种,历历在目,一切,尽在不言中。
好不容易众人叙完别情,黛玉和永玙一起走到林如海和应妙阳并贤亲王夫妇面前。
两人大礼拜下。
“父母在,不远游。孩儿辜负父母养育大恩,远渡重洋。只盼不负皇命,聊以图报。还望父母保重身体,切勿挂念!”黛玉并永玙一起道。
林如海、应妙阳和贤亲王夫妇一起受了二人大礼。任凭他们再是阔达,也不禁眼泪汪汪。
那头儿,长号响起,吉时已到。宣礼太监站在船首,迎了茜香国女使上船。前来送行的文武百官也都看向了这边儿。
永玙扶起黛玉,两人一步三回头走上使船。
宣礼太监扬声唱道:“启航——”
文武百官躬身为贺,礼乐响起。船锚收起,巨帆张开,船借风势,忽地就荡开了老远去。
岸边的人都在挥手告别。
黛玉和永玙站在船首,眼看岸边的人影越来越小,越来越不清楚,渐渐只成一片黑影……
黛玉回身,情不自禁靠近了永玙怀里。
别了,京城。
……………………
因着南洋路远,黛玉她们此行还有见识各地风情地理并开展商贸的目的,自然不会一蹴而就,一路直驶到南洋。
先是沿着大运河,走旧路,过通衢,在山东出海,由东海转道,一路南下,最终到茜香国。
船行极速,又赶上运河上道路通畅,不过一日工夫,黛玉所在官船就过了通衢。
永玙来问黛玉要不要歇一歇
黛玉却道:“咱们家商队要在此停留,上货卸货。咱们却不必。夔姐姐家便在山东,再走半日,也便到了。到时,咱们在山东多逗留两日,也便有了。”
永玙依言行事。在通衢放下许多人来,吩咐他们便宜行事,只是需在三日后赶到东海。
如此,黛玉等人又行了半日,便到了山东沿海。
夔波云领着夔家船队在前带路,绕过一段水泊,便拐进了一处水上大寨。
远远看去,如同陆上城邦,颇为威武壮丽。
黛玉初见夔家寨规模,也吓了一跳。
哪里是一座水寨分明便是整座岛屿。且水寨房舍皆依据岛屿形貌而建,高低错落,互相遮掩,便是绕寨一周,也难以尽览其全貌。
更在四处都竖有高楼,海上人家唤作灯塔者,彻夜长明,为海上渔民指引归途方向。
“夔姐姐,你家端的好气派!”黛玉由衷感慨道。
永玙负手站在船头,也附和道:“乍看去,竟比我南方水军大寨还要规整。夔姑娘从前也太谦逊了!”
夔波云之前只说夔家多年经商,是世代的渔民,在东海小有名气。却不曾讲他们简直是东海的领主。
夔波云闻言,含羞低头,道:“寒舍简朴,不过仗着地势,天公造化,如何能跟逍遥王和雅舍主人相比”
几人说着话,官船靠近了水寨大门。
寨门上便有看守之人,喝问道:“来者何人且请报上名来。”
夔波云一挥手,自有夔家下人扯起风帆,夔字大帆迎风招展。
寨门上人看了,忙高声传语道:“少寨主回来了!快开寨门迎接!”
话声刚落,三重水寨大门,缓缓开启。
两排箭舟如矢飞来,在官船边停下。便见箭舟上窜出许多人身穿水靠的健壮汉子,把手中类似钩子的东西往官船上一挂。笨重的官船便像是又长了腿似的,在箭舟的带领下,如鱼戏水,敏姐地穿过了水寨重重障碍,径入大堂。
大堂上,儿臂般粗细的灯烛熊熊燃烧着。“聚义堂”的匾额高挂在大堂正中央。
下面还有一把虎皮大交椅,炎炎夏日看去,只觉得坐上去就要生褥疮。
黛玉被永玙搀扶着从官船上步下,还没走进大堂,先看见了那边虎皮大交椅,忍不住在心里腹诽道。
永玙也是。本就惊异于夔家水寨的建造风格,此时看见“聚义堂”三字,又听闻什么“少寨主”,还有虎皮金交椅,莫非这里是水泊梁山旧址这夔波云实则是宋公明的后代
永玙正在胡思乱想,夔波云的父母联袂而来。
“草民夔远致、民妇姬丝绊拜见逍遥王、逍遥王妃。”
两人倒是普通富户打扮,夔远致还有些江湖草莽气,姬丝绊却是典型的大家闺秀,且听她说话口音,分明是江浙一代人士,一口吴侬软语十分动听。
永玙既知这二人乃夔波云的父亲、母亲,哪里肯怠慢了,忙伸双手,将两人扶起。
黛玉却红着脸,在后解释道:“还要叫伯父、伯母知晓,黛玉,并、并非逍遥王妃。”
夔波云往家里写信时,只说黛玉和永玙如何如何般配,怎样的天造地设一对璧人,将他两个夸得天上有地下无。还说到了永玙本是贤亲王世子,如今被封作了逍遥王。却偏偏没有说黛玉和永玙并未真正拜堂成亲,不就叫夔远致和姬丝绊误会了嘛!
永玙却不甚在意,还用肩膀撞了撞黛玉,意思是——不过早晚的事,让黛玉不要太在意,反让长辈难堪。
黛玉狠狠瞪了永玙一眼,也不理他,和夔波云一起,陪着寨主夫妇一同进屋去了。
几人分宾主坐下。
夔远致先道:“寒舍简陋,得贵客至此,蓬荜生辉。若有招待不周之处,还请逍遥王并林女官见谅。”
既然黛玉不承认是逍遥王妃,夔远致干脆以她官衔来称呼。
黛玉忙道:“夔寨主太客气了。黛玉是夔姐姐的妹妹,便是夔寨主的晚辈,此来多有叨扰,实在惭愧,还望夔寨主夫妇不弃。”
夔波云在旁,听见两人应答,忍不住插话道:“父亲,您太拘束了。林妹妹初见便称呼您伯父,便是认了亲的。您却反要叫人家什么‘林女官’,逼得人家非要叫您‘夔寨主’,岂不生分了便是逍遥王,也是极好相处的。”
“正是,夔伯父大可把我们当自家子侄看待。且我二人此行南下,初来乍到,不识海路,还全要仰仗伯父导航指教呢!”永玙站起身,冲夔远致抱拳行礼道。
夔远致本就对黛玉和永玙二人有一见如故之感,又听了永玙一席话,更觉得脾胃相投,一拍座椅,朗声大笑道:“好,不愧是逍遥王,直爽痛快!夔某一介草莽,得逍遥王一声‘伯父’,也不枉送女儿入京一场了。莫说南下海路,从今而后,逍遥王但凡有丁点用到夔某的地方,但说无妨。夔某合寨之人,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不止是永玙,就连黛玉,听了夔远致这番话,也觉得气血翻涌,豪情万丈,一齐儿站起身,抱拳向夔远致和姬丝绊行了一礼。
闲话叙毕,黛玉便开口将她们此行打算说与了夔远致夫妇知晓。
夔远致听闻黛玉有意打通东海、南海并西域的通商要道,建立海上丝绸之路时,亦拍掌赞道:“不瞒贤侄女,夔某亦早有此想法。只是区区一人之力,难成大事。想我夔家先祖,也曾远渡重洋,去过那罗刹国,去过那茜香国,也去过天竺。便是现下,我这夔家水寨里,还有几部天竺佛经。可是夔某不肖,此生最远也不过走到茜香国,连南海都不曾走遍。”
夔远致说着,黯然伤神。
永玙却道:“非夔伯父之过,实乃朝廷不重海路。又有倭患,时常禁海。可是,夔伯父且请放心。圣上既许我等下南洋,通商互贸,便是开放海路,解除海禁的意思。只是需有人先探一探路,不说万无一失,也要有七八成把握才好。”
“逍遥王所言甚是。承蒙逍遥王和贤侄女看得起,夔某愿倾阖寨之力,做这探路的先锋,开海的力士。”夔远致径直道。
黛玉和永玙对视,都喜形于色,再次起身,郑重拜谢过夔远致与姬丝绊。
路途劳累,随行人员又多。夔波云见众人已说罢正经事,便先提议让黛玉和永玙到下处休息,旁的事,明日再谈。
黛玉和永玙恭敬不如从命,随着夔家寨下人转入内院。
外间水寨里,却还聚集着许多人。
虽因黛玉和永玙来见夔波云父母为个人私事,不曾带着随行官员和茜香国女使等人一道。到底两人的随从、部下也是好大一群人。再加上林家船队,绵延数里,黑压压一大片,动静甚大,引得周遭渔民纷纷注目。
夔家水寨并非独处海上,而是把住了东海海路上一处要津。如同长城上的关卡,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便是横行东海的倭寇也休想从夔家水寨把守的海域上的陆去。
且夔家水寨,家大业大。夔远致夫妇又最是任侠豪爽,虽不至于劫富济贫,但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绝不在话下。海上遇难的渔民、船只或是家遭横祸,无以为生的平民百姓,但凡见到夔家水寨旗号,便如同见着了救星。
因此,夔家水寨周围聚集了许多渔民,渐渐孤岛也成了村落。相辅相成,渔民们又成了夔家水寨的外梢和耳目,夔家水寨越发固若金汤。
现下,夔家水寨内为庆祝永玙和黛玉到来,寨门大开,大摆筵席,全水寨一起庆祝。
鼓乐歌声,欢声笑语,直传出方圆十里之外。
附近村子里的渔民纷纷奔走询问,下午到来的船队是何许人也?怎地这般大的排场?还得了夔寨主如此款待?
村民里也有家人在水寨里做活的,便添油加醋说了什么朝廷派了女使官到水寨视察,还有大名鼎鼎的逍遥王一道陪同。
果然,村里有读过书的人便听出了这话里的问题。
“如何是女使官?我朝开国这般多年,都不曾听过。再说,区区夔家水寨,虽在我东海有几分势力,到底入不了陆上那些人的眼,又怎么会有朝廷亲自派了大员来视察?还有,什么逍遥王,怎么从来不曾听人说过?只知道我朝有个贤亲王是出了名的风流王爷。何况,就算真的是视察,也应该是那什么逍遥王做主,那女使官为辅,你却又说那大名鼎鼎的逍遥王一道作陪。不通,不通,实在不通。”
起先说话的人,原也是道听途说,知道的并不清楚,被那读过书的人一番质问,噎得哑口无言。
只是,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村民们这一番议论,全叫一个走街串巷的货郎听了去。
这货郎,对人言说他叫宫二,家在关外说一口不甚流利的汉话。每次都是独自从南边贩了许多便宜好玩的物事,一路卖回关外去。最近常常在夔家水寨附近村镇摇着拨浪鼓,沿路叫卖。四周的村民都对他颇为熟悉,谈话自然也不避他。
因此,宫二不动声色把话听完,扛起货架就走。
出了村庄之后,宫二脚步飞快,转近江边,四下看过无人之后,便拨开江边一簇两人高的芦苇丛,跳上藏在里面的一叶扁舟,飞快脱去货郎衣裳,露出了里面一身崭新的水靠。
原来这宫二并不是什么货郎。脱去累赘衣裳的束缚,一身腱子肉,由水靠一衬,越发显得筋肉虬结。操桨的手,拇指和食指的指腹全是厚厚的老茧。比起操桨,更像是长年持刀的。
且宫二一面划船,一面嘴里叽叽咕咕,不知在说什么话。听着不似汉话,更不是什么关外异族之语,反像是倭语。
宫二不走陆路,驾着扁舟在江里穿行许久,不知怎的,竟让他绕进了夔家水寨外围,林家船队暂时停靠的水泊。
这里,离水寨较远,又是避风浅水的岸边,无风无浪,也没有外人,自然看守较弱。只有五六个水寨下人和十来个林府仆人在岸边架了火堆,烤肉吃酒,顺便看着船队。
宫二借着夜色掩护,利用岸边的茅草丛,避过岸上之人耳目,悄悄从水里攀到了船上。
除了黛玉和永玙乘坐的那艘大楼船进了夔家水寨外,余下的船只都停在了这处水泊。
还有那在通衢处上下货物,延误了时辰,陆续赶来的船只。停在岸边,也吧一处水泊塞满了。
宫二蹑手蹑脚将几条大船翻了一遍,尤其是船底的货舱。
林家船队,出手自然不凡。况且还有几只官船参杂在内。船上的金银珠宝、丝绸锦缎、茶叶瓷器甚至农种工具,无一不包,无一不全。
宫二只是略略走了几条船,便把眼睛看花了。生怕一时不甚,打草惊蛇,惊动了船主人,又悄没声息潜入水底,摸回扁舟上,眨眼儿不见了踪迹。
…………………
且说,另一边,夔家水寨里面。
黛玉和永玙被夔致远请在主位上坐了,设宴款待。席上菜品全是黛玉和永玙不曾见过的。
什么还兀自挣动不休的蚯蚓一样的大虫子、脸盆大的螃蟹、一只眼睛的鱼,还有黑漆漆缠成一团的面条一样的素菜……
丫鬟们每端上一样菜,黛玉的含情目就多睁大一分,到最后,干脆可以和面前食案上“死不瞑目”的鱼虾螃蟹们媲美了。
姬丝绊看见黛玉老实神态,忍不住亲自下手帮她剥虾摘蟹,再蘸了镇江的老陈醋,用银筷子送到黛玉唇边。
黛玉却也不是没有吃过螃蟹,只是这般法子醉蟹,入口之前还能看见挣动爪子者,着实没有见过。
犹豫再三,又见夔波云吃得十分香甜,不忍拂了姬丝绊的好意,张开樱唇,吃了一口。
“嗯!”黛玉情不自禁赞叹道。
“好吃吧?这东海里的东西,不过看着凶恶丑陋,其实都极鲜美。不需烹调,煮熟便可入口,却也别有一番滋味。”姬丝绊道。
黛玉却顾不上答话了,学着姬丝绊的动作,也给永玙蘸了一筷子蟹肉,亲自喂到他嘴边。
永玙酒不醉人,人自醉,蟹肉还没入口,已先甜化了心。
席上众人吃喝饮宴正欢,却不知暗地里伏着的危险也已迫在眉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