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光线探照过来的一瞬间，辛辰几乎第一反应是挡住她。
身体本能之后，才是大脑随之而出的命令。其中间隔大概只有0.5秒，他迅速拉着她蹲下，高大的实验桌很好地为他们提供了掩护。
手电筒光芒掠过一张张桌面，沈梨心脏快从嗓子眼儿蹦出来，嘴唇都被自己咬得发白。
“他看见我们了吗？”她问。
辛辰歪了歪头。
“根据我的经验来说，他百分之百看见了我俩，但百分之八十没看清我俩——如果他下一句是威胁不是命令的话，就说明他没看清我们。”
说完，他后脑勺轻轻靠上后面的桌壁，侧过眼珠，一副等着保安说话的模样。
“别躲了，我告诉你们啊，我已经看见你们了，你们现在就给我出来！”
沈梨不得不问：“这算威胁还是命令？”
“威胁。”
辛辰先动了。
“保安有教室后门钥匙，一会儿他打开门搜查，我们就想办法离开这里。”
他校服外套的拉链没拉上，蓝色衣角垂在身侧，拉链扣子触碰到地面而发出轻轻的“叮”声。
沈梨跟在他后面，借着实验桌的掩护，小心翼翼转移阵地。
必须要小心，一点声音都不能弄出来。
实验室里过于安静，两个学生显然没有一丁点要认罪的意思，保安不由得拧起眉敲了敲窗子，意蕴警告。
“快点啊，再不出来我就进去了，我保证我一会儿真没有现在这么好说话。”
依然没有动静。
安静得仿佛从来就没有人待在里面。
看样子真不准备出现。
保安终于不耐烦，没有选择继续说服他们，而是用“你们死定了”的表情低头清点手上那一大串钥匙，顺便往教室后门移动，等着从那里破门而入。
借着保安消失在窗口的工夫，实验室里的两个学生用最快的速度从第三组最后一排，挪动到了靠走廊的倒数第三排。
尔后，仿佛在拐角处隐藏身影的007，将后背紧贴着后面桌子。
呼吸变得轻巧，随时保持戒备。
因为莫大的紧张，沈梨手心都濡湿一片，微微有些颤抖。
刚才每一步都充满了突然被发现的危险。
她恨不得自己能够变成地板上的一只蚂蚁，或者光影中的一粒尘埃。
这会儿到了地方，陡然发现自己似乎已经失去了呼吸的能力。
她不得不稍稍张开嘴，辅助呼吸。
外面钥匙不规则的碰撞声音突然变成了规则的抖动声，不知道是不是保安已经找到了确切要用的那一把。
总而言之，距离死亡倒计时只剩下最后几秒。
沈梨呼吸愈发急促。
辛辰的衣角就垂在她手边，稍稍过去一点，就能将那片蓝色攥在手里。
沈梨手指不安地拨弄着他那颗校服扣子，后背毛骨悚然到仿佛抵着的是一片虚无。
“辛辰。”
“嗯？”
沈梨安静了一下，脸色微白。
她闭了闭眼睛，突然开口。
“高一时，有人在年级上发出消息，说你改造了宿舍电路。你知不知道是谁放出去的？”
辛辰侧过脸看看她，似乎有些诧异这个突如其来的问题，长长的睫毛扇啊扇的。
片刻后，他就弯着眼睛笑了起来，靠回后面桌子，没有隐瞒。
“是我。”
果然。
“为什么？”她不解。
“因为……”
钥匙的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已经插入孔眼。
沈梨的呼吸和心跳几乎擂响鼓膜，直击绷紧的神经！
辛辰回答。
“因为这样，李豹才能‘逼迫’我帮他说服你。”
这样。
沈梨因为这句话，而有些失神地盯向面前的椅子腿儿。
用电视剧里的话来说，就是，她知道的太多了。
辛辰在办公室里和李豹谈条件，表明了他是一个虽然点子多，但需要用“好处”收买的小帮手。
帮李豹拉了两个学化学的学生后，李豹就再没“好处”让辛辰帮忙。
而辛辰当然不会免费帮忙，因为那样的话，就会有第一次还有第二次。
所以他放出了一点点宿舍相关的风声。
既让李豹有了理由，又可以名正言顺和沈梨接触，还可以让沈梨摆脱烦恼。
一箭三雕。
从一开始就是连环的。
而且说不定，辛辰和李豹谈生意并不是真正的一开始——他在宿舍改造电路的时候，才是真正的开始。
沈梨感到一点点，一点点的震惊，不由自主侧过身直直盯着他。
“你都是计划好的？”
辛辰笑起来，摇摇头，和以前一样实话实话。
“我都是临场发挥。”
虽然运筹帷幄的形象很帅，但辛辰不需要那个虚假形象。
他的随机应变不比别人的运筹帷幄差。
话音落下，门终于被打开。
沈梨一瞬间被他拉着靠了回去。
开门的吱呀声，让沈梨像只受惊的猫，几乎快要炸毛。
她深吸一口气。
***
光线刺破黑暗，在实验室游移。
保安没有任何犹豫直冲向他们刚才所在的后排，灯光对准了照相桌下那一小块避难所！
“快点出来！”
然而视线落后一步，跟上去瞄准那里，才发现，早已经一个人都没有。
保安这就直起身，带了点愤怒环视周围。
“你们还要躲是不是？以为躲得掉是不是？”
“我知道你们在这里，我告诉你们，我一会儿把你们找出来，这件事情就严重了！”
“我不仅要告诉你们班主任，我还要上报给学校！”
他用手电在房间里扫动，猛地扫向旁边两个组！
试图吓出两个不老实的孩子。
可惜，依然一个人都没看见。
他这个位置顶多只能看见倒数第二排的桌底。
再往前，就只能看见桌面了。
太让人生气了。
保安手电的光芒到处乱晃，恨不得切割夜色。
这样简简单单一束光，在浓稠的黑暗中到底有些不够用。
日光灯开关却远在教室前门。
无奈之下，保安从二三组中间的过道中，一边一排排检查，一边往教室大灯开关前进。
倒数第一排确定没人，倒数第二排也确定没人。
沈梨两人跟着他的视野绕转。
等他走到倒数第三排的时候，他们也通过实验桌和教室墙壁中间的那一条空隙，绕转到了倒数第二排。
幸亏保安至今认为他们躲在教室最里面，他总是晚一步才看第一组，所以，一切都进行得很顺利。
他往前走一排，他们就往后退一排。
到了倒数第二排的缝隙，到了倒数第一排的缝隙，到了后门口。
新鲜的空气几乎扑面而来。
就差一步就能出门——
也就在这时，背后突然一声怒吼！
“你们做什么！站住！”
现在让他们站住已经晚了。
两个人互相看了一眼，辛辰眨巴一下眼睛。
跑！
想也不想，在手电灯光射过来之前，两个人一瞬间夺门离开实验室！
***
沈梨的800米成绩总是在及格线边缘徘徊。
他们的化学实验室在实验大楼三楼。
可沈梨从来没有觉得她能跑得这么快过。
也从来不知道，实验室短短的二楼能够这么漫长，仿佛绕了一圈又一圈的楼梯，头晕目眩了一次又一次。
好不容易冲破黑暗离开教学楼，她却忘了小广场这里还有一梯台阶！
一脚踩空下去踉跄几下，差点摔倒。
“站住！我让你们站住！”
保安没有停止追捕，一边喊一边冲下楼。
听声音已经快抵达一楼。
沈梨因为这一个小小的磕绊而停顿一下。
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刹那间仿佛士气都低落了一大截。
剧烈运动后跑不动的后遗症漫上身体每一处肌肉。
“小甜梨。”
辛辰朝她伸出手。
他微微侧身弯着腰，手心朝上，像是中世纪宫廷里彬彬有礼请她和他跳一支舞的小王子。
可沈梨知道，辛辰根本不是什么小王子。
他是能够随时抛弃队友的魔王。
就算他面前发生了一场□□，有人在他面前被抓走，他也会优先考虑怎么破局。
他不会自乱阵脚地为了小部分人而打乱计划，他是个以大局为重的人。
沈梨侧侧眸子，没有立刻回应他。
辛辰看看后面，语气难得急促起来。
“小甜梨，快点！”
他的确是个以大局为重的人，可沈梨就是他的大局。
沈梨吸了口气。
现在不是走神对不对的时候。
她不再磨蹭，一把抓住他手，借着他的力，站起来，和他一起冲出保安的视野圈！
***
秋夜的星空无比明亮，繁星闪烁，他们跑，繁星就跟着他们跑。
一路车流不息，路边招牌不一，大排档里时不时爆发出一阵干杯声，爆笑声。
直到离开学校好长一段距离，他们速度才渐渐慢下来。
背后早就没声音，学校保安不知道被他们甩到哪儿去了。
对方可不能离开学校太远。
沈梨和辛辰一起扭头看了看。
背后只有夜市摊贩大声吆喝招揽客人。
高三刚下课没多久，人群中时不时能看见和他们穿同样校服的学生。
他们成功逃掉了！
两个人同时转回脸，视线正好对上。
顿了两秒，都没忍住，笑作一团。
沈梨最近以来，不知道为什么，心情一直都很好。
好几次连拒人于千里之外的严肃表情都绷不住。
就算顺着路再次踏上回家旅程，她笑容也没有止住，眼睛微微弯起，像甜美的月牙。
手还没来得及放开，握在一起，手心热得惊人。
辛辰看着她。
他每次看她，眼睛总是专注而明亮。
他喜欢沈梨每一个笑，小坏蛋的笑、礼貌的笑、不真诚的笑，最喜欢的是真正开心的、笑得鼻子微微皱起的笑。
过了很久很久，沈梨的笑容才渐渐收敛。
她低下头，像是想到什么了，有点迷惑和难为情。
“辛辰？”
“嗯？”
“……没什么。”
她没有看他，只是动了动，想要收回手。
辛辰抓得不太紧，她很轻松就挣脱。
没想到他却再次伸过手来，在她准备撤开的时候捉住她稍稍抬起的食指。
沈梨愣了愣。
她不再动作。
辛辰则慢慢地松开一点，换用食指轻轻勾住她食指。
沈梨突然不知道该做什么，沁凉的空气、热燥的秋日晴夜。
她只好低下头去看被大排档露天餐位糟蹋过的路面。
她和辛辰穿着同样的校服，蓝色和白色。
都没背书包，可仿佛有同样的叮叮当当声在乱响。
脚步一样，迈步的频率也一样。
还勾着手指。
走了好一截路。
“辛辰？”
“嗯？”
还是从小到大都一致的回应，他每次发这个音节，都特别可爱。
沈梨没抬头，小马尾在走路的时候左右轻晃。
一说话，就没忍住磕巴一下。
“那瓶金……我是说黄金雨，刚才太混乱，不知道被我扔哪儿了。”
“嗯，没事儿，你不用管，我负责善后。”
“那，不会有什么事吧？”
辛辰笑了。
也许有一丁点惊讶，一丁点，是为她第一次对他的关心。更多的是让她放心。如果他没有牵住她，一定会揉揉她脑袋。
“不会，我有办法应付他们。”
大排档与小摊贩随着步伐，渐渐被抛到身后。
公交车站近在眼前，公交车迎面而来。
56路。
沈梨要坐的车。
她松开手，跑向公交。
踏上公交台阶，投币前，突然听见辛辰喊：“小甜梨。”
“什么？”她转过身。
辛辰绽开一个漂亮的笑，很认真：“它叫金色星云。”
金色星云。
不是黄金雨。
沈梨看他两秒，也微微笑了。
“我知道。”
她弯着眼睛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