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沈益已经昏睡一天了,大夫来重新包扎了伤口,开了药,可烧就是退不下去。
卫黎在床边守着他,猛然听见门口有喀喀的声音,回头一看,竟是沈老太太一手端着碗,一手拄着拐,颤巍巍走进来。
卫黎连忙起身去扶,接过滚烫的那只碗,道:“奶奶,这是给寄平的?他还是没有醒。”
沈老太太摇摇头,一直看着她,道:“这是我给你炖的排骨汤,这两天委屈你了,都是奶奶不好,奶奶对不起你。”
“快别这样说,奶奶,您这是要折煞我了。”见奶奶仍旧眉头紧锁,卫黎故作轻松道:“这汤是给我的?闻着就好好吃啊。”说罢舀了一大口送到嘴里。
沈老夫人欲言又止,余光瞥见沈益动了动,似是要醒来,连忙说道:“黎丫头,那你以后,还给我讲故事吗?”
卫黎失笑,像是哄小孩一般,“当然啦,奶奶这么可爱,怎会不给奶奶讲故事呢?”
奶奶放心地拍拍她的手,意味不明地一笑,退了出去,并反手关上了门。
卫黎正纳闷,就听见身后沈益低低唤了她两声。
酒窝一陷,卫黎跑回他身边,关切道:“你觉得怎么样了?伤口还疼吗?”
沈益一手搭在额头上,苦笑道:“我真是越来越没用了,这么点小伤口都能烧起来。”
“呸呸呸,不许这样说自己。伤口没处理好都会发烧的。”卫黎将药碗端过,道:“来,喝药吧。”
沈益软绵绵地要起身,卫黎很自觉地凑过去将他扶起,又一小口一小口吹凉了喂他喝药。
苦味刺鼻,沈益闭了闭眼。又趁卫黎低头吹药的时候,偷偷睁开一只眼瞧了瞧她,然后飞速地重新闭上,由着她慢慢将药汁送入口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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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快,街上便贴满了布告。《飞钗记》就此禁演,洛月容也被禁演三个月。那些下了本的金主一个个愁眉苦脸,有的暗自骂了洛月容几句。
尹飞卿站在人群外围,背在身后的拳头暗暗发了力。这对他是个绝好的机会。
一路走回杜先生家的路上,他还在琢磨唱腔,脚下不自觉地就想走台步,以致迎面走来的几个挑货的老汉都觉得他是不是中邪了。
还未进门,清香扑鼻的槐花味儿就勾了他的魂儿去。
他转进院中,毫无意外地就见卫黎笑盈盈等着他了。
“卫姐姐。”尹飞卿笑意昂扬,语调也欢快不少。
卫黎拿了个小杌子给他,二人在石桌旁坐下,一同拿了块槐花饼。
“学得如何了?”卫黎几乎每隔几日就要来问问他的情况。
飞卿答道:“先生教我很多。先前只是叫我挑水砍柴,每次嘴上都在嫌弃我,其实都是在给我示范如何练稳下盘。”
卫黎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杜先生之前就同她讲,尹飞卿身上功夫差些,加之自小体弱,这方面得多补,但他唱功却是在杜先生之上。卫黎那时感到震惊,能听杜同培开口夸一句人,那可比登天还难,何况还是说这人能力在他之上。
尹飞卿继续道:“杜先生也给我纠了纠唱法,果然现在唱着没那么费力。”
卫黎认可地笑了笑,问:“现在洛月容被禁演三个月,这对于你我来说都是极好的时机,若是给你一部新戏,你能顶上吗”
“嗯……”尹飞卿不怎么自信,低头想了想。
“嗯什么嗯,上啊。”杜同培端着一大碗花生从厨房出来。
卫黎一听,就知道能成。抓了一把花生,又皱起了眉:“不过我现在写的这个女主是个风尘女子,我没把握到底该怎么搔首弄姿啊。”说着自己还扭了扭腰,翘了翘臀,惹得杜同培一脸嫌弃。
尹飞卿也为难道:“我更不知该如何演好。”
二人齐齐看着杜先生,他嘬了一口茶,道:“看我干什么呀?我、我可没去过那、那种地方啊。你们直接去青楼找找灵感不就得了。”
“去青楼?”尹飞卿和卫黎异口同声。
“怎么?这么吃惊做什么?你们是为了艺术创作,正大光明!”
卫黎听得后背一阵阵发凉。杜同培还在继续说道:“不过卫丫头,我还真是好久没见你扮男装了。”
卫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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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黎回府边琢磨着如何更好地打造尹飞卿,边端了汤药去沈益房中。猛然见院中站着一个人,好生眼熟——这不就是谢大尚书吗?
卫黎正要上前打个招呼,就听他大声对着门人道:“什么?!沈益还在卧床不起?”,又兀自思索,摸了摸下巴,道,“真是在府里养得越发娇气,以往在战场上杀的浑身是伤,也不见他休息一刻。怎么?这太平盛世的,发个烧三天了还不见人?”
卫黎端药的手一顿,心里一阵抽疼。
这番话沈益自然也是清清楚楚地听见了,睁眼瞧着窗外,听见有窸窸窣窣极轻的脚步声渐近,又迅捷地闭上了眼睛。
沈益听她脚步在床边停了下来,这才又缓缓睁开眼,道:“我想,喝点水。”
卫黎听他嗓子哑得快冒烟了,连忙放下药碗去给他倒了杯热水。转身回来的时候,却见沈益已经自己撑着半坐了起来。
卫黎情不自禁地咽了咽口水。沈益起身时,褥子滑落些许,露出光裸的肩膀和胸膛。汗湿的黑发缠绕在脖间、胸前,氤氲出些许旖旎。
一双大长腿略感不适地蹬了蹬,然后伸直。卫黎从没仔细观赏过他这双大长腿。从臀线往下,修长笔直的线条,视线游移了好一会儿才到膝盖,再往下看了好一会儿,那隔着被褥微微翘起的一定是脚了吧。
若不是知道沈益站着有多高,卫黎几乎觉得自己的身长也就是他的腿长。
沈益见她直愣愣盯着自己的下半身,眼神闪烁,轻咳了一声。
卫黎回过神来,将水杯端到他嘴边,沈益直接就着她的手喝了起来。
略微沾着薄汗的脖颈上喉结滚动,不知是发烧还是捂热的,沈益脸上两团红晕若隐若现。
卫黎这才发现,自己从来都没有好好看过这个男人的脸,以往他从校场回来,总是一身铁甲披风,带着兵刃的冷冽,何等的威风凛凛,却也让她觉得遥不可及。
而如今她才发现——真好看啊!什么‘赛潘安’‘赛卫玠’‘赛何晏’这些词都不足以形容他的容颜,就是两个字——好看!但这与尹飞卿绝世无双的美貌又不同,尹飞卿还有一丝女子的阴柔,而沈益的脸颊则更显刚毅。
唉……世间的美男子都成双成对了,怪不得女子都找不到好夫君了。沈益如今病恹恹的样子还真是好欺负的很,卫黎以前一直觉得他一定是主动进攻的那个,如今看来,且说不定呢。
毕竟,眼前这副墨发微散,薄唇轻启的景色,让她都按捺不住要搔一搔他的下巴,逗弄一番了。
那两团红晕越来越明显,卫黎觉得自己脸上也热了起来,本来配合着沈益一直均匀地将茶杯一点点竖起,这下却猛地竖了起来。
沈益门牙一磕,咕嘟咕嘟地冒了一串水泡,却还是一口呛了出来。
“对不起对不起,我走神了。”卫黎慌忙拿丝帕替他擦拭咳出的水渍。
软糯的手指无意蹭过他紧实的前胸,一股丝丝凉意像是一条小蛇般窜满了他全身。
卫黎眼神无意往下一扫,却正看到他锁骨下方那些斑斑驳驳,纵横交错的伤疤。她心中紧了一下,脸上的烫感瞬间消失。
“没事。”沈益有些粗喘,别过脸去,将她还在动来动去的小手压下。
卫黎将茶杯放好,绞着手帕坐在床边,轻声问道:“还疼吗?”
沈益举起左臂让她瞧了瞧,安慰道:“不疼,别担心。”
卫黎指了指他胸前,又道:“我是说,那些。”说完又觉得自己傻乎乎的,那些伤口早都结了痂,现在肯定不疼了。可她看着,就是觉得疼。
沈益失笑,“这些陈年旧伤,早就不疼了。”
“都是在战场上留下的吗?”
“有些是战场上的,有些是小时候练武不小心伤的。”
卫黎看着他灼灼的目光,张了张嘴,只发出一个单音:“哦。”又抬手抓了抓自己的头发。
一截藕臂露出来,白皙纤细,沈益不自觉地咽了咽,右手抬到半空一顿,还是接着揉上了她的头发。
卫黎没有躲,由着他的大手在自己发心轻轻揉着。但那人的眼神——宠溺而带有一丝讨好,怎么那么像给谢尚书家的大黄狗顺毛时的样子呢?
卫黎不舒服地蹭了蹭,想要离开,沈益却得寸进尺地将五指全都没入她蓬松的黑发中,轻轻拈着。
嗯,手感比大黄好多了,就是不如大黄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