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旧事

  一晃两年,洛漓在君琰的“悉心教导”下成熟稳重了不少。即便徐太傅已经病愈归来,她还是常常去辰恩殿品茶,或是与蓟莨切磋切磋,倒也获益匪浅。

  这不,王兄打猎之时又给她带回了一只新生的幼兔,作为她及笄成人的礼物。但小兔子许是营养不良,羸弱不堪,君琰只看了一眼,便断言它命不久矣。洛漓为了争口气,愣是养了两个月,小家伙总算是壮实了一点儿。

  她抱着兔子满面春光地去找君琰,可刚到院子里,兔子就挣脱了她的怀抱,一眨眼就没了踪影。

  她追着兔子一直到君琰的书房门外,总算把它逮了回来。不得不说辰恩殿的守卫实在是太过松懈,她一路跑进殿内竟连一个伺候的人都没遇到。

  “圣虞宫伺候的人如何?”

  念及门外偷听于礼不合,洛漓正打算去偏殿等候君琰,却被他这冷冰冰的语调生生逼停了脚步,尤其他还提及了,她的父王。

  “只要再服用两个月,我们的王上,必死无疑。”

  她的心一颤,手上的力道渐松,小兔子再次从手上挣脱,跑进了书房。她霎时间慌了,不知是该追进去还是转身逃。

  最终,她只是呆呆地站在门外,听着里面兔子几声短而凄厉的呜咽,她的心揪在了一块儿,身体抑制不住地微微颤抖。没过一会儿,一个穿着内监服的男人走了出来。洛漓认得他,他是父王身边伺候的内监总管常孚。常孚见到她,也没显得太过惊讶,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转身离去,手上还捏着那只已经毫无生息的兔子。

  洛漓终于撑不住倒了下去,面色惨白地倚在门框上。

  君琰不知何时走到她身侧,看了地上精致易碎的人,冷冷地开口:“你本该逃的。”

  “为什么?”她两眼无神地望着常孚消失的方向,喃喃地质问着他。

  “我以为你知道。”

  他伸手拉起她,有些粗鲁地将她拽进书房,关上了门。

  “你真的,对我父王下毒了吗?”

  “是。”他痛快地承认,语气淡漠,“他该死。”

  她正欲反驳,他却不给她开口的机会,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你父王是个什么样的人你很清楚,不是吗?这两年,明里他待我温和亲厚,暗地里却处处为难,妄图切断我与边塞的联系,令我孤掌难鸣,他便可以无所顾忌地除了我。而他又为何如此迫切地想杀我呢?”君琰说着一步一步靠近她,声音陡然变得狠厉起来,“因为他恐惧,他心虚!他将我视作眼中钉肉中刺,恨不能除之而后快,是因为他知道我为何而来,知道他欠了我什么!”

  洛漓瞪大了眼睛看着君琰那张放大数倍的脸,他面部的狰狞和眼中彻骨的恨意令她不寒而栗:“……他欠了你什么,需要用命去还?”

  君琰退后两步,满脸嘲弄:“你难道真的以为十七年前的那场暗杀是柏梧人的手笔吗?你一定也有所怀疑吧,否则又为何刻意接近我。”

  “你……什么意思?”她的声音听起来没有丝毫底气,甚至有些哀求的意味。而他只是冷眼望着她此刻的狼狈,没有要回答她的意思。

  “不可能,不是的……”她不停地摇头,扶着一旁的桌角撑着自己不倒下,“这么做对父王一点儿好处都没有,他没理由……”

  “至少有一个好处——可以除去焱王府,又不违背先王遗诏。”君琰打断她苍白无力的辩解,“焱王的权力、地位都是先皇赐予的,先王对焱王府毫不忌惮不代表你父王也可以容忍,何况他天性多疑,又怎会任由焱王府扩势成为对他王位的威胁?为了除掉我父王,他不惜与虎谋皮,割西南三城给柏梧,生生背弃了那数万子民!”

  他不给她喘息的机会,继续说道:“我母妃正是想明白了这一点,才会带着我远赴边疆,去寻求父王旧部的庇护,也表明我们无意帝都繁华,只想安度此生。可即便如此,你父王还是不肯放过我们,数次派杀手前来。五年前,最后一次暗杀,他几乎就要得手了——”君琰猛地扣住她的肩膀,逼着她直视自己,“那柄刀即将刺穿我心脏之时,是母妃替我挡下了那致命一击,我才苟活至今!我始终记得她身上那股被鲜血染透的兰花香,午夜梦回之时,窗外那一丛丛的兰花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我背负的仇恨。我父王戎马半生,对大凉忠心耿耿;我母妃纵使含冤受屈,也从未想过挟私报复;可他们最后又落得什么下场!”他松开她,她跌坐在椅子上,“忠诚换取不了信任,这样的王不配追随。如他所愿,我的归来便是为了复仇。我要把他拉下他最重视的那个王位,毁掉他所珍爱的一切,将他践踏在脚下,让他为我父王母妃偿命!”

  瞥到了她眼底的恐惧,君琰赤红着双目转过身,背对着她平复心绪。

  书房陷入一片诡异的沉寂之中,静到只有他们的呼吸声。洛漓抓紧衣袖让自己冷静下来,许久,微颤着声音开口:“一切……包括我吗?”

  “既已决心走这条复仇之路,我便会扫除所有障碍。”

  他没有正面回答她,只是警告她:如果她挡了他的路,他绝不手软。

  强忍着喷涌的泪意,她走到他身旁,慢慢握紧他的衣袖,哽咽着声音:“阿琰,别这样好不好?我会害怕的……”

  君琰一点点攥紧拳头,不去看她的泪目,拂开她的手:“公主,演了两年的戏,是时候散了。”

  “戏……”洛漓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两年的真心以待,在他眼里,竟全然是虚情假意吗?

  “以命抵命,真的能消你心头之恨吗?”

  他沉默不语。

  “如果有人为你父母的死付出代价,你会收手吗?”

  她追问。

  他仍旧缄默不言。

  等了许久没有得到答案,她点点头,转身离去。

  三日后,焱王世子请命戍边,王上苦苦相留,奈何世子执意要子承父业,保家卫国,王上无奈,只得应允。

  君琰走的那天,凉王亲自送行,整个王都的权贵都应王命守在城门口,唯独不见洛漓。

  队伍出了外城门,蓟莨忽然轻声说:“少主,公主在城楼上。”

  “嗯。”君琰只应了一声,却没有回头。

  蓟莨见状,也不便再多言,回头看了一眼城墙上满目苍凉的洛漓,叹了口气,随即紧跟上队伍。

  洛漓望着那个远去的背影,左手不自觉抚上了胸口。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慌把她的心揪得紧紧的,几乎让她透不过气来。

  她好怕,好怕那个决绝的背影会是他留给她最后的回忆。

  她放下最后的尊严求过他,求他不要走。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就如同此刻,她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这么难过,心像被一把匕首切开一般痛得不能自已,可又偏偏流不出一滴泪。

  洛漓不知道自己在城墙上呆站了多久,也忘了她是怎么回到王宫的。她请了最好的花匠去照料辰恩殿的兰花,可那些终究还是枯死了。或许花木有灵,感受到了主人的离去,也追随主人去了远方吧。

  她时常夜半去往辰恩殿,坐在石凳上,望着那荒败的花圃发愣。每当子时的更声敲响,她总觉得自己又听见了花朵绽放的声音。

  遥夜幽……

  情人怨遥夜,竟夕起相思。

  她现在似乎开始明白了。那份无处言说的愁思,让她终于听清了自己心里的声音。

  洛漓又回到了从前那般没日没夜练剑的生活——君琰到来之前的生活。可她的心缺了一角,什么都装不进去。她记不清剑招,看不透剑式,只如行尸走肉般无意识地挥剑。

  当她手中的剑再一次被震落时,师傅终于看不过眼了:“你的心若不在剑上,手便不配握剑!”

  她低垂着眼:“徒儿知错了。”

  “为师要走了。你若不习好武艺,倘有一日失去了父兄庇佑,又该如何在这乱世中自保?”师傅恨铁不成钢地叹息着,“为师也年轻过,有些事,终究是要自己想明白。”

  半年后,师傅也离开了,还带走了意柳。

  她看不到这个国家的未来,也许离去对她们来说才是最安全的。

  她真的是孤家寡人了。

  辰恩殿毫无生气的庭院成了她唯一的去处,她时常在树下久久伫立,一待就是一个下午。

  萧索的秋风拂过,一树的枫叶沙沙作响,诉说着她无言的思念。

  她,好想他……

第4章 旧事

-/-

上一章 下一章

更多好书

但为君故最新完结+番外章节

正文卷

但为君故最新完结+番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