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上

  望月茶楼,茶盏叮当,三弦俏皮。

  台上在唱《白蛇传》,男女双档:“一年几见当头月,但愿得是花常好,但愿月长明,人长寿,松长青,但愿千秋百岁长相亲,地久天长永不分。”

  许夷然喝了三大盏茶,仍不知撑。谭静嫌她模样懒散难看,狠狠戳了一下她塌下去的肩膀,用的是气声,可语气端的叫一个凶狠:“倷喊苏伯伯了没有啊?!”

  许夷然皱眉,余光瞥了一眼正对面乐乐陶陶的苏氏父女,不耐烦:“我喊过了啊!”

  “自己耳朵不好没听见……”她在心里腹诽。

  苏父听见,笑眼和稀泥:“喊了喊了,夷然很懂礼貌的!”

  谭静转瞬就换了笑脸:“哎呀,你客气哦!我们夷然眼头木屑(呆头呆脑)的,我真怕她不晓得这些事。”

  许夷然发现,但凡苏父转头看向她这里,苏溪就会把笑容收起来。女性的直觉一向很准,尤其在观察对象是同性时,这种直觉会准到连自己都难以置信的地步。

  台上女角儿摇曳着身姿下去了,男角儿挪凳子到中间,换了曲《狸猫换太子》。谭静捻了一粒瓜子夹在牙齿间,听得入神。苏溪扭头看她,关切地问:“阿姨,最近您和爷爷身体都好吧?”

  谭静又把瓜子拿下来,攥在指间慢条斯理地拨,言笑晏晏:“蛮好的呀,谢谢小溪呀。”

  苏溪想了想,又问:“不知道最近明安身体怎样……感觉他应该会很累……”

  呵,终于切入主题了。许夷然低头,暗自翻白眼。

  一听“明安”二字,谭静瓜子也不拨了,来劲得很:“哎呀小溪你关心他啦?你可以自己去问他的哈哈!我平时给他打电话他都不怎么说的,噢哟有代沟了啦!你们关系好,你问他肯定会说的!”

  苏溪脸红,嘴角的笑忍不住:“没有啦阿姨……也就是好久没跟他联系了,正好想起来了,就问一问。”

  “晓得!”谭静眉飞色舞的,一直在笑,“我晓得哦!”

  谭静的嗓音又尖又细,离得又近,传过来像要割裂许夷然耳膜似的,她假借撑下巴的动作,把食指伸进了耳朵里。

  苏溪受到鼓励,开始直白了起来:“其实我过段时间要去趟上海的,到时候……我替您看看他。”

  换了只手撑下巴,许夷然慢悠悠地插话:“他挺好的啊,每天跟我打电话都很开心,谁说他累了……”

  空气有一瞬的沉寂,许夷然忽然感到大腿一疼,低头发现谭静做了美甲的手指在狠狠拧她,面上咬牙切齿:“你懂个屁!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啊?!”

  “……”许夷然疼得吸气,脚一跺甩开了她的手。

  谭静冷眼威胁她:“你要再这样你就赶紧滚回家!”

  本想赌气一句“回家就回家”,可转念一想,许夷然又不服气就这样低头,便横着眼瞪回去:“我才不回去!是阿嗲叫我一道来的,你管不着!”

  逞完一时口快,许夷然不顾她的反应,站起来就往厕所大步流星地走去。

  后头评弹词曲不换,又从头唱了一遍:“谋夺正宫叵居心,狸猫剥去皮和尾。调换真主不该应,忙将狸猫把太子换……”

  许夷然躲进厕所给许明安打电话:“哥,你在忙吗?”

  那头明明有人聊天的声音,可许明安还是回答:“不忙啊,囡囡有事吗?”

  他似乎走动了几步,很快话筒里就安静了下来。许夷然无聊地拽动水池边的抽纸:“我今天算了算,怎么还有十天才能去学校啊……我已经不想在家呆了。”

  “为什么?”他问。

  许夷然老实答道:“你说呢?我跟老妈半句都聊不下去……”

  许明安轻叹口气,安慰:“再忍忍吧,只有十天了。”

  心有灵犀就是不一样,许夷然感动。平素里她跟闺蜜或是张浩宇抱怨自己跟母亲关系紧张,他们的回应无一不是:“她毕竟是你妈妈啊,你让让就好。”

  她听一次就反感一次,都什么年代了,还来“不顺乎亲,不可以为子”那一套?

  “囡囡,”趁她不说话,他赶忙笑着讲,“我这几天帮你跑了几所琴行,看中了好几把琴,弄得我都有点选择恐惧症了!要不还是等你来了,我带你一起去选?”

  一句平常的言语勾起她无限的憧憬,许夷然微笑:“好呗……”

  二人有一搭无一搭地聊了起来,说的多是些生活里的琐事,但这碗电话粥依旧可以煲很久。许夷然腿站麻了,就靠着墙根蹲了下来,眼皮刚抬,看到面前走近一双纤细的腿。

  顺着腿往上看,苏溪正对着镜子,把漠然的侧脸留给她。

  “先不说了,回头再聊哈!”许夷然匆匆对话筒耳语,旋即火速挂了电话。

  苏溪抬手拨耳际的头发,并拿出口红按在唇瓣上补色。

  “夷然……”刚补完色的艳丽嘴唇开合,“我看你也十八了,应该懂点事了。”

  许夷然怔神,扶着墙砖站起来,语气冷硬:“什么啊?我挺懂事的啊……”

  苏溪一副懒得跟她计较的样子:“我建议你多听听家里长辈的话,别老是做一些令他们生气难过的事,毕竟你是他们养大的。你阿嗲那么疼你,万一哪天被你气坏了身子,你得后悔死。”

  话里有话,许夷然又不是傻子,自然听得明明白白。她攥着拳头,佯装镇定:“谢谢你哦,你可真会说话,平白无故咒我阿嗲,回头他要真出什么事,你是不是也得有一份?”

  苏溪脸色骤变,高跟鞋尖一转朝向她:“你跟明安比,真是各方面都差远了!”

  许夷然耸肩:“你的梦中情人又不是我,你管我好还是差……”

  爽极,看着苏溪僵直的面部轮廓,许夷然就差当场爆发出大笑。她走到水池边洗洗手,离开前不忘朝苏溪弹了两下水珠,在她愤怒的眼光中嘚瑟无比:“姐姐,口红挺好看,就是你没涂好……”

  ***

  许夷然到上海的第一天,许明安放下所有手头的工作去接她。

  兄妹俩所受到的差别对待是在日常生活中见微知著的,想起他当年大一入学,那可是除了谭向真,全家都出动的阵仗。如今轮到她,只能一人拽着个28寸的大行李箱,稍不小心就被上海站密集的人流吞没。

  许明安在人群中找到她,二话不说卸下她的背包,将她手里的箱子接过去,一脸心疼:“累狠了吧?”

  许夷然大大咧咧,竟还笑得出来:“不累啊!刚刚我还拎着箱子下楼梯呢,你不知道,旁边路过的男的,都拿震惊的眼神看我!”

  “辛苦辛苦,”他笑,“一会儿带你吃顿好的补补。”

  走了几步,手机响了,她拿出来一看,不由呢喃:“只有阿嗲疼我。”

  谭向真给她发了条微信问她到没到,大概用的是手写输入法,第二个“到”字还打成了“倒”。

  许明安不需问,就知道她的意思,腾出手在她脑门上蹭了蹭,擦去她满额的汗:“不止他疼你。”

  行人来回穿梭,许明安面对她站立,像在逆流。许夷然笑着看他:“明白。”

  由于离入学报到还有两天,吃完饭,许明安得先把她的行李拉回家里。路上遇见下午时段的高峰,堵车时许夷然望着窗外,小声问:“哥,之前听苏溪姐姐说要来上海……她来过了吗?”

  肉眼可见他把握方向盘的双手一愣,随后用叫人听不出情绪的语气回:“嗯,我请她吃了一顿饭。”

  车子好不容易驶上高架,一旁的大楼仿若被拦腰斩断。许夷然平静地说:“我跟张浩宇十天没讲话了。”

  许明安上眼睑一抬,企图从后视镜里看她的表情,奈何她坐在视角盲区。他低声问:“为什么?是他惹你生气了吗?”

  许夷然沉吟片刻,答:“也不算吧……我估计我们也快结束了,反正我也不喜欢他,以后又得异地,没什么好继续下去的。”

  许明安没说话。

  “之前虽然没主动追求过恋爱这东西,但是有时候看别人谈恋爱,我心里也痒痒的……结果谈了又发现不是这么回事,怪失望的,”她整理了一下坐姿,短裙下面是交缠的光洁的腿,“可能还是得互相喜欢吧……”

  车又在高架上被迫停留,许明安索性熄了火,调试车载MP3播放古典音乐。钢琴徐徐由前奏过渡到正曲时,他从前座递过来一件西服外套。

  许夷然愣住:“干嘛?”

  “把腿盖上,”他没回头,“我空调温度开得低。”

  许夷然接过来,老老实实地搭在腿上。西服面料滑而不廉,深灰底面上有浅黑色格子纹路,不细看难以发现。许夷然双手搭在西服上,不由慢慢把衣服攥进拳心。

  快二十分钟了,前方机动车排起的长队半分未移,许明安心烦意乱,几度向开窗过一过烟瘾。

  许夷然看透,坏笑:“你抽吧!我不介意。”

  闻言许明安惊讶地回头,目光落到她腿上的西服外套:“这你都能看得出来?”

  “不知道某人在独居的日子里,烟瘾进长了多少呢?”她揶揄。

  他无可奈何,笑着开窗,顺带掏出一根烟叼进嘴里。刚欲点火,后排的她一声大叫:“别动!放着我来!”

  许明安微微侧转身子,将火机递给她。

  许夷然起身的动作很急,西服直接从腿根滑落到地上。她专心于为他点火的“工作”,前倾身子趴伏在他的椅背上,俯首凑到烟前。许明安侧颜的气质清冷安定,与她手中的火苗形成极强的反差。

  火苗凑到烟头下面,可他迟迟不吸气助燃。

  许明安走神了,偏离的余光一直盯着妹妹日渐抽条的身姿。一开始无意看她压在裙腰里的上衣下摆,后来又无心打量她笔直的双腿。

  “哥。”被她拽回现实,他对上一双奕奕的眼眸。

  烟头下缘的火舌欲燃又死,死而复燃,许明安醒过神,深吸一口吐气,捏下烟夹在指间。

  “怎么了刚刚?”她疑问。

  “没事。”

  ***

  霓虹灯起,夜色降临。

  许夷然在哥哥家清清爽爽洗了个澡,吹完头发边玩手机边等他回来。

  其实舟车劳顿已让她十分困乏,但他说要带夜宵回来,她就是把眼皮黏在眉毛上也得等。

  手机没什么好玩的,左不过漫天的娱乐八卦和同学们刷了屏的美食照片。她丢下手机,在客厅里呆立半晌,歪头看向他漆黑的卧室,心下一动,跑了过去。

  许明安卧室可真叫一个寡淡如水。一码的灰色床品三件套,两立深黑大衣柜,六面空落落白漆墙。就连灯光也是冷调的,许夷然站在门口,轻轻叹气:“真是一个性冷淡……”

  自小他的卧室对她就是全透明全公开,哪怕她在不懂事时,曾经无数次弄乱过他的书架,弄得他收藏的邮票东一枚西一张,他也从未对她有过指责怨怼。

  慢步到床前,许夷然不禁想起,六岁以前她还常溜到他的床上,与他一道挤被子午睡。

  她睡觉向来野,有过经验的人都直言她像从山上抓下来的泼猴,独独许明安从来没说过这样的话。

  “你睡相很乖。”他每次都这么说。

  嗅到熟悉的属于他身上的特有气息,她双手微微颤抖,再醒悟时发现自己已经趴倒在他的枕头上。

  “唉……”舒服到长声喟叹。

  辗转几下,她听着楼下遥远的鸣笛声,徐徐将脸冲下压在了枕头上面。

  十一点过半,许明安紧赶慢赶终于抵达公寓楼下。

  下车前他伸手探了探打包的牛蛙面条,深怕它被放凉了,现在赶去重买还来得及。

  “记得明天中午前把报表发给我。”下达完最后一道命令,他退出了公事专用微信。他有这样一个仪式感,那就是进门前得把公事处理好,所有的案牍劳烦都不应当带到家里。更何况,今晚还有人需要他全神贯注的陪伴。

  进电梯时许明安给妹妹发:“我在上楼了,没睡吧?给你带了你喜欢吃的牛蛙。”

  显示屏上的楼层数从1跳到10,对面依然没有回音。许明安笑着摇头:“这就睡了?”

  还是……她在怪他回来得晚?他连忙补充:“囡囡,对不起,明天我一定早点下班。”

  仍旧没回,许明安有一些心慌,出了电梯后直奔自家门前,按密码的速度几乎破了他有史以来的记录。

  门开,客厅内的灯都大亮,清新的沐浴露香味扑面而来。

  许明安进门换鞋,将面条放在餐桌上,扫视了一下周围,用不大不小的声音唤:“囡囡?”

  无人应答。

  他蹑手蹑脚地走去客房,点开灯又见床上空空。他蹙眉,试探地往自己房间一望,迈步轻声走过去……

  昏暗的床头灯下,许夷然果然在他的床上趴伏着熟睡过去。被子被她压在下面,睡衣下摆向上翻折,露出浅浅的腰窝。

  许明安立在卧室门口,长久地屏息。

  应当随她去,他今晚就睡客房罢。他先是这样想的。

  可当床上的人脸一转,用压扁的嘴巴冲向他,嘴里还声声咕哝时,他又换了主意。

  该给她盖上被子。如此想着,他走了过去……

  “囡囡……”贴在她耳根轻唤,他想抱着她翻个身。而许夷然睡得很死,毫无动弹。

  “夷然……”他放大音量,伸手向她腰下缘穿过去,试图捞她起来。

  窗外越来越静,与之相反的是他越来越快的心跳声。

  “哥……”许夷然终于转身仰躺,半眯着眼睛,也不知说的全然是梦话,还是在梦话里掺了几分清醒。

  许明安没动,拿渐渐深沉的眼神凝视她。

  渐渐睁开双眼,许夷然与他对视,良久后抬起手臂箍住他的后颈。

  “囡囡。”他低语,覆身上去……

  作者有话要说:

  这篇文不能用正常的三观来评判哈!我写得爽你们看着爽就完事儿!(偷笑)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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