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
鬼才在哭。
这张脸与记忆中那张脸微微重叠起来——
像——
的确是有些像——
怎么会!
他明明是个男子!
他不是沈云亭!
如果沈云亭还在就好了——
如果她还在——
他会不会就是这副模样——
廿四夜,他们在京畿府意外的相遇——
沈宅书房中桌上摆着的芙蓉团——
还有那天,在得月楼下,沈孟在她耳边不自觉地说——我自小就这样,这双手拿得了刀剑,拿不了绣花针。
还有他每一次——
总是站在了自己的身边——
一切越来越清晰——
一切也变得顺理成章起来。
她看着沈孟身前的伤口,轻轻伸出手——
触向他的肩头——
她有一个大胆的想法想要去证实——
沈孟闻到了他最熟悉的香气,清幽无匹。
“我好看吗?”
沈孟突然睁开眼,像是骤然划破那一派平静安然的画面一样,他促狭地眯起眼,笑起来像只狐狸。
抓住了李明卿伸过来的右手,四目相对,沈孟松开她的手。
“……”
“咚——”
药碗落在床沿上,李明卿看见他的眼皮一动一动,睫毛微微颤抖:“醒了就自己喝药。”
“……”
他睁开眼,看见房内素净简单的布置。
是驿馆啊。
也对。
他不是沈云亭。
沈云亭可以躺在李明卿的榻上,要吃要喝,而他跟李明卿是所谓的“男女有别”。
“张大夫,人已经醒了。”
李明卿开门,看见一个老头子提着药箱站在门外,恭恭敬敬地埋着头。
“是,在下这就去给那位公子诊脉——”
“……”
“她怎么样了?”李明卿看向对面的房间。
张大夫意会:“那位姑娘的烧已经退了,只是那手臂怕是——”
李明卿眸光一沉:“知道了。”
张大夫忙不迭点头,明明是看起来这么瘦削纤弱的人,却让人感觉到一丝冷意。
“咚——”
张大夫一转身撞在门上。
沈孟撇撇嘴笑起来。
脉象一搭,张大夫若有所思。
随即朝着沈孟肩头的伤口伸出手去。
“哎哎——”沈孟往后一缩,“你你——住手——”
张大夫的手顿住,在床榻边站定。
李明卿挑眉,看向沈孟。
又要搞什么鬼?
“要是这位小哥不好意思的话,郡主请稍作回避一下。”
李明卿一怔,脸上闪过一丝忸怩,立马走出来房门,就在她的后脚迈出房门的一瞬间,她听见沈孟喊道:
“这个大夫——医术不行——”
“哦?”
她走回房中,在桌边坐下来。
那双手优雅地拿起桌上的茶壶,粗质的茶碗在她手上也变得好看起来。
张大夫甚是气愤,时不时回过头看向李明卿:“郡主——这——这——”
“这位大夫怎么个医术不行——”
沈孟微微一咳,咳出来一口血:“你说我为什么会咳血?”
“公子与人打斗伤了心肺,故而咳血!”
“非也非也!”沈孟摇着头,学着张大夫的语气,“我脉象可有虚浮?”
张大夫面色一白:“脉象下沉,似有寒气。”
“我这一身伤,是皮肉伤。无妨,无妨的。之所以咳血,是我前几日伤寒,方才又淋了雨。”
张大夫沉吟半晌,说不出来一句话。
李明卿蹙眉——看这大夫的医术,确实不怎么样,遂道:“张大夫,你先出去吧。”
沈孟长出一口气——
好险——
若他的身份被这个大夫知道了,她也一定就知道了——
但是在那件事情还未有一个结果之前,他还是不能连累到任何人,只要有一点可能,他都不会让她去冒险。
总之!
不会!
李明卿盯着床上的人,先是眉目舒展,随即微微皱眉,那好看的眉眼闲不住一般——
连受了伤躺在床上都有些不安分——
罢了,她不知道自己的神色柔和了不少。
李明卿话锋一转:“昨天,你怎么找到那里的?”
她是指沈孟昨天救了自己的事情。
“凭感觉。”
“说实话。”
沈孟戏谑的笑容凝在脸上:“焦山纵火,被抓起来了。”
李明卿眸子一沉——
这——
怎么可能呢?
“人被关押在西郊衙门。你们府上的人告诉我说你不见了,我就找到了焦山,向他打听了你的下落。”
“原来是这样。”
沈孟看着她流转的眼眸,
“焦山把焦小宁的死因告诉了你是吗?”
“对。赵有庆曾经在他入狱前告诉他,他亲眼看到风棠和石俊生害死了小宁。”
他们同时陷入了沉默:“我有办法,让风棠承认是他害死了焦小宁。”
她眼里有了一丝波澜:“什么办法?”
“秘密。”
李明卿面色又冷了两分:“昨天我不应该去找你。”
早知道就让你死在外面算了!
“不会。”沈孟道,“郡主绝对不会让我死在外面。”
“……”
沈孟忽然正色道:“接下来的事情,还需要郡主悉心安排一下。”
“怎么安排?”
“以琅琊王府的势力,让西郊衙门暂时放了焦山,可以吗?”
李明卿凝眸,思忖了一会,点头道:“可以。”
“好啦。王府的人应该不多时就到驿馆了,郡主回去换身干净的衣裳,好好睡一觉。”
“就这样?”
“就这样。”
李明卿起初隐隐有些置疑,却在那双眼睛里看见了自信和一丝神秘,随即不再多问。
“郡主——郡主——”
昭瑜的声音从楼下传上来——
果不其然——
人就到了——
“郡主,刚刚得到了一个消息,香寒死了。”
香寒死了?
“啊——沈大人受伤了吗?”昭瑜注意到躺在床上的人,有些惊异。
李明卿面色复杂地走出房中,昭瑜走到沈孟躺着的榻前:“沈大人的伤看起来很严重。”
“没事!都是外伤。”
“那就好。”
“小昭瑜。”沈孟眨眨眼睛,“我能不能问你一件事情?”
“沈大人但说无妨。”
看在你救了我家郡主的份上,姑且对你既往不咎。
“你家郡主可有心上人?”
昭瑜看向沈孟的目光猝然有了几分警惕:“哎?”
昭瑜看看门外,发现李明卿正与大夫在交谈。
“沈大人问这个,是不是——”
沈孟轻轻咳咳,皱起眉头的样子看起来弱不禁风:“我为了救你家郡主,命都快没了,问一问都不行吗?”
昭瑜嗫喏一会:“有。”
那方旧汗巾上的名字——云亭,在昭瑜的脑海中一闪而过。
或许那个人就是郡主的心上人呢!
沈孟呼吸微微一滞。
昭瑜继续道,“但那个人不是你。”
昭瑜看向沈孟的目光多了些许同情,看在你救了郡主的份上!
告诉你也无妨。
不过你这又是何苦呢。
“……”
说罢她走到李明卿身边,把李明卿上上下下看了个遍:“郡主,该回府了。”
郡主没事,她才能跟王爷交代呀!
李明卿轻轻拢上沈孟的房门,顺着扶梯走到楼下,对她轻声道:“昭瑜。你去帮我查一个人。彻查。”
第一部分·21
次日清晨。
西郊衙门。
知府支着脑袋,看着桌上的琅琊王印,一个头两个大。
琅琊王府竟然派了人来,让他放了焦山。
而两广总督府也派了人来,让他无论如何都不能放了焦山。
一旁的师爷小心地给他奉上茶,旋即欲走,被知府叫住:“师爷你说,这人我放还是不放?”
师爷摆摆手:“大人,焦山纵火一案,可是有人证的!”
“你的意思是不能放?”
“琅琊王是皇亲国戚,得罪他也比得罪两广总督要好。”
“你就说——到底放还是不放!”
“小的也不知道啊!”
“滚!滚滚——”
昭瑜随着李明卿坐在西郊衙门外面的马车当中:“郡主,咱们这样用王印逼着知府大人放人会不会不太好?”
“确实不妥。”
以权力压制权力,她是第一次去做这样的事情。
昭瑜咬咬唇,又问道:“那知府大人会放了焦先生吗?”
李明卿轻轻掀起帘子的一角,看见府衙庄肃的大门和石狮,轻轻道:“会。”
沉肃的府门打开,焦山从里面缓缓地走出来。
李明卿看着那个背影缓缓走向平津口,轻声道:“听说两广总督回京了,是吗?”
昭瑜点头:“是的。根据南楼得到的消息,明日就会抵达京城了。”
“很好。”
她嘴角含着很浅的笑意:“那到时候一起吃个饭吧。”
昭瑜诧异:“啊?”
入夜,君再来里华灯高悬,觥筹相错。
风棠端然地坐在雅间内,有人轻轻叩门——
“进来。”
沈孟握着快雪,瘦削却挺直的身形宛若一丛翠竹:“风公子。”
风棠颔首:“是出了什么事情吗?”
“焦山纵火一案证据不足,所以被无罪释放了。”
风棠为沈孟斟了一盏茶:“多谢沈大人提醒,我会小心的。”
“还有一件事情。”
“大人请说。”
“香寒死了。”
风棠骤然站起来,手中的茶盏一松,茶渍渐染了他昂贵的青松色梭织绫罗衫。
“这怎么可能呢!这不可能!不可能!”
沈孟抬眸看向风棠。
风棠单薄的唇因为惊惧变得灰白:“她在哪?”
“尸体停放在西郊衙门,昨天当时华津口那里人很多,没有找到凶手。”
马车疾速穿过人来人往的街道。
坐在车里的风棠尽然失魂,就连下马都险些跌倒。
衙门内无其他人,风棠猛地扑到那已经凉透的尸身上,涕泪满面,如同所有失去了心爱的女人的男子一般,匍匐在尸体上,泣不成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