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四缕星光

　　海洋又一次从梦中惊醒。

　　正是深夜，栖于树枝上的鸟儿偶尔被声响惊动，扑棱几下飞远。没有星星，也没有月亮，没有风，空气中翻涌着躁动，像极了方才梦里灰暗的色调。

　　他目光沉沉，熟门熟路地拿过床头放着的本子和笔，翻开新的一页，缓慢地写下一个字。

　　骗

　　铁画银勾，笔势锋锐如出鞘利剑，与他向来软萌可爱的形象颇为不符。

　　海洋在人们心目中一直是个才华出众、软萌可爱、还有一点小傲娇的小天使形象，路人缘极好，被称为“国民弟弟”或者“国民儿子”。他总是笑得傻乎乎的，露出可爱的小虎牙，让人忍不住想要守护他的这份纯真。

　　但是……他的内心，其实从没有人真正走进过。

　　越是易于相处的人，其实越是难敞开心扉。

　　作为贩卖梦想的偶像，他们尽职尽责，努力提高业务水平，努力完美完成工作，努力回报粉丝，努力地……在这个时代留下自己的痕迹。

　　但是就像《日心说》MV中一样，曲终人散时，尖叫声和掌声都平息时，闪光灯和镁光灯都熄灭时，他们还是要沉默着背上书包，一步一步，融化在夜色里。

　　要默默消化委屈和落寞，无奈地以开玩笑的语气说出私生令人毛骨悚然的行为，承受他人无端的诋毁与冷嘲热讽。他们不能再肆无忌惮地坐在街边一起享受美食，不能再自由自在地走在大街上，不能每日与家人相伴，不能在周末的早晨耍小性子赖床。同龄人们觉得平平无奇的生活，对他们而言，已然成为一种奢望。

　　这是他们选择的路，站在山巅的同时，也就被禁锢在了那里，只能向上，不能回头。一步踏错，便是万丈深渊，便是无数在山脚红着眼睛盘旋窥伺，等着他们坠落时一哄而上，将他们吃得骨头都不剩的秃鹫。

　　他们并不后悔，这个世界总是公平的，有失必有得。其实，他们真的觉得自己非常幸运。

　　只是，还是会有辗转难眠的夜晚，还是会有习惯性微笑，眼中的情绪却被埋藏在最深处的时刻。

　　当我们仰望星空时，觉得星星闪亮、无瑕，因为遥远而神秘令人向往。

　　其实，它们的内心同样冰冷、荒芜、遍体鳞伤。

　　这三年，他不知多少次深夜醒来，回想着梦里的情绪，写下一首首歌。

　　时常是两个青春飞扬的少年少女，温馨平淡的校园时光，他怀疑是自己总因为工作缺席校园的遗憾，让他在梦里创造出了这样的场景，这也许是他内心渴望的映射。

　　醒来后，就像是翻涌的浪潮瞬间退去，梦中的场景也会迅速模糊，所以他已经习惯了在床边放置本子和笔，记录下这些灵光。

　　删删改改，终于勉强满意时，天已蒙蒙亮。

　　打了个哈欠将本子放在一旁，几缕熹微晨光偷偷溜进来，隐约照亮了封面上工工整整的两个字。

　　谙时

　　十五岁的SEASON三人，都基本已经长开，声音也褪去了变声期的沙哑。其中变化最大的当属海盐，他早已不再是原来丑萌的羞涩小男孩，而是蜕变成了一个锐气逼人、高冷自信的少年。海风和海洋每每被海盐怼得抱团痛（假）哭的时候，都会唏嘘怀念当初软萌的小言言。

　　哎，自己惯出来的幺儿，还能怎么办。

　　宠着呗。

　　从十二岁出道时的《日心说》开始，SEASON又陆续发布了几首单曲，最有名的当属《Magic Castle》这首新洗脑神曲，传遍大街小巷，到处都在放，无数人模仿他们在MV中的动作。

　　海风出演了好几部热剧，甚至一部一位著名导演的电影，小小年纪便颇为精湛的演技与360度无死角的盛世美颜惊艳大众，在几个热播综艺中谦逊有礼貌体贴有担当，偶尔还会皮一下的性格更是圈粉无数。甚至一次因为过于沙雕，#海风沙雕动图#的热搜挂了整整一天，对此小风帆们表示：偶像行为请勿上升粉丝。但这丝毫没有影响他的人气，甚至吸引了更多粉丝。毕竟，温柔体贴又有梗的美少年谁不爱呢？

　　海洋则一直坚守着音乐的道路，除了最擅长的钢琴外，还涉猎了许多其他乐器。编曲方面，他在师父陆伏的倾囊相授下进步神速，尝试了许多种曲风，并在每年生日发行一张原创专辑，牢牢霸住榜首数日，每一首新曲都带给小洋葱们新的惊喜。他还尝试给几部动画作品配音，清澈干净的少年音被誉为“泉水音”，让人不禁深深沉醉。精致可爱的外貌，泉水一般的声音，暖萌纯真的性格，以及出色的音乐才华，简直是“别人家的孩子”的典型。他就像钻石一样，每一面都闪耀着璀璨的光。

　　海盐的舞蹈水平早已深入人心，个子后来居上超过了海洋，脸庞的轮廓渐渐棱角分明，越来越冷，越来越撩，举手投足间那无处安放的魅力或是舞动时不经意露出的腹肌每每让小白糖们狂飙鼻血，母爱变质。而谈到自家的猫主子们时露出的浅浅梨涡和温柔表情又让人哀叹人不如猫，好想魂穿成盐盐家的猫。海盐还是个宠弟狂魔，手机里存了无数弟弟的相片，甚至将一直陪伴自己的小熊送给了弟弟。

　　三个人渐渐走上了各自的道路，但是从来没有散过。小升初的时候，海盐举家搬迁至上京，海空妥帖地安排了他们的住处和海盐的升学，三人在同一个初中，每天一起回家，放学一起练习工作，互相帮助，一起讨论不足和新的想法，彼此感情也日渐深厚。这种感情超越了从小一起长大的友情，还包含了并肩作战、共同努力的队友情。海风有一次在节目中勾住海洋和海盐的脖子，让三张小脸凑在一起，笑嘻嘻地说：“我们是三胞胎！”

　　三个人的组合，团粉，每家唯粉加上cp粉，七家虽然常有摩擦，但因为各家大粉的牢牢把控和海空的暗中调节，和谐共存，受到外来攻击时更是一致对外协力作战，有组织有纪律，战斗力强横无匹。华夏第一新生代偶像组合的粉丝，又怎么可能是吃素的呢？多数时候，海空还没来得及出手，各家粉丝便将对方扼杀在了摇篮中，直叫路人叹为观止。

　　偶像争气，粉丝给力，这个时代，注定是属于他们的时代！

　　这一天，是海洋的十五岁生日，他三周年个人演唱会的第二站，是魔幻之都——峦城。

　　借着夜色的掩护，海洋戴着黑口罩，套着臃肿的卫衣，只露出一双洒满星光的眸子，难得悠闲地走在峦城的大街上，十分新奇地东张西望。海空将演唱会的一切事务都准备得有条不紊，他于是有了小小的闲暇时光。

　　在经过一家乐器店的橱窗时，他的脚步蓦地停住，整个人仿佛被定在原地。

　　他的目光牢牢地黏在一把吉他上。

　　乐器店已经关门了，海洋盯着店铺招牌上的号码，摸出手机，冷静地拨出。

　　“——喂？”

　　夜色中，一双眼睛，亮得惊人。

　　半小时后，穿着花睡衣、头发乱糟糟的的店主苦兮兮地把吉他递给眼前戴着墨镜的彪形大汉，看了看对方山一般的躯体，再看看对方手里厚厚的钞票，骂人的话又咽了下去。

　　哎，刚刚电话里的声音好像洋洋哦，果然是听错了吗，洋洋小宝贝儿才不会那么冷漠霸道地说话呢！

　　保姆车上，保镖恭敬地将吉他递给海洋，收获后者甜甜的道谢一枚，不禁第一千零一次心想，自家那个臭小子要是有人家海洋一半优秀一半乖巧就好了。

　　距离演唱会开始还有几分钟，小洋葱们抱着绿色灯牌和荧光棒，激动地等待着。

　　一束聚光灯“砰”地打开，一个身着白衣、发丝蓬松、眉目精致如同天使的少年站在舞台上，挥手致意。

　　“Hello,大家晚上好呀！”

　　“洋——洋——晚——上——好！”

　　等候多时的小洋葱们像被触动了某种开关，一秒疯狂起来，整个体育馆都成为了一片绿色的海洋。

　　“欢迎来到我的15岁演唱会！那你们知道，今天演唱会的主题是什么嘛？”

　　海洋歪着脑袋问，又引发一阵小小的尖叫。

　　“可——爱——禁——止——条——例！”

　　“Bingo！”海洋帅气地打了个响指，然后笑嘻嘻地再次发问，“那么，你们应该怎么形容我呀？”

　　“洋——洋——最——可——爱！”

　　台上的少年瞬间炸毛：“给我出去！”

　　台下一片笑声，夹杂着“啊洋洋好可爱好可爱”“萌化了萌化了”这样的“禁忌语”。

　　在演唱会预告片中，海洋小脸严肃，展示了一份白纸黑字的《可爱禁止条例》，宣告从此以后所有人都不许说他可爱。只能在帅气、高冷、酷等词语中选择，“可爱”以及类似的词语都是“禁忌语”。

　　有的小洋葱很配合，有的则“坚守原则”不说违心的话，并鄙视前者。

　　欢快活泼的旋律响起，海洋带着天真无邪的灿烂笑容在台上蹦蹦跳跳，像一只无忧无虑的小兔子。

　　歌曲进行到一半，画风突转，旋律变得低沉，海洋一把扯下身上的白衣，迅速套上黑色的外套，眼神犀利带着一丝邪气，直直地看向镜头，吹了个口哨。

　　无论是现场的观众，还是屏幕前的，都疯了。

　　“啊啊啊啊A爆了！”“母爱变质！！”“我可以我可以！”之类的弹幕瞬间占满屏幕，体育馆内的尖叫声仿佛能把馆顶掀翻。

　　此刻的海洋，用一个词来形容，那就是——

　　奶凶！

　　就像软萌的小奶猫，伸出肉乎乎的小爪子，故作凶恶地“喵”了一声。非但没有威慑力，反而让人被萌得肝颤，心都化了。

　　这次演唱会的歌曲，有黑暗诡异风，有热血激情风，有叛逆rap，就是没有一首能与“可爱”沾边，海洋在用行动坚定拒绝被说“可爱”。

　　多么倔强的孩子啊，“坚守原则”的小洋葱们感动了，妥协了，#海洋A爆了#的热度直线升高，迅速成为热搜第一。

　　演唱会顺利结束，人声鼎沸的体育馆不久便悄无声息，深夜的角落里，突然钻出一个身影。

　　“呼～躲得我好辛苦啊。”

　　谁能想到，今夜万众瞩目的少年偶像在曲终人散被送回住处后会偷偷跑出来，尽情享受空无一人的舞台。

　　不，也许并不是空无一人。

　　撒丫子满台跑尽情瞎嗨的少年猝不及防地对上一双眼睛。

　　一双……无比熟悉的，每天都能在镜子里见到的眼睛。

　　惊骇之下一个趔趄，少年从一人高的舞台跌落。

　　“小心——”

　　眼睛的主人同样惊骇，身体却下意识用最快的速度冲向台下，想要接住少年。

　　而在不久前发现海洋失踪，又急又气终于赶到体育馆的经纪人，看到了令她目眦欲裂的一幕。

　　“洋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