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沈橘听过River寂寥沉静的声线，也听过他慵懒优雅的声线，唯独这样带着坚毅少年气的声音，是第一次听到。

　　衣饰简单的少年，长发精神地束起，手中一柄月牙戟，寒光映着眼中的凉薄和杀意。即便遍体鳞伤，也依旧掩盖不住他身上那股坚毅之气。

　　少年立于高崖，收紧了搭在月牙戟长柄上的指节：

　　——“我不信，不信这天下容不得布衣的王印之王。我不仅要报仇，更要向世人证明，就算我宗长斋出生卑微，也能够做到王公贵族无法做到的事情。”

　　——“没有凤凰选我，那即便是名不正言不顺，我也要夺了这天下！”

　　短短几句话，不卑不亢，勾勒出一身傲骨又带着狂气的少年。长风万里，他束发的长带也迎风飘举。

　　只是谢行舟声音不如韩朔高亢，弹幕立刻有人指出这点，认为River情绪不饱满。韩朔粉丝多，弹幕风向迅速被带偏。

　　一颗心沉下去，沈橘不自觉蹂躏着怀里的抱枕。这些有粉丝滤镜的人，大概连原作都没好好看过，因为被声音感染度影响就试图评价试音好坏。

　　韩朔的声音清朗有少年感，这一段演绎称得上热血，听起来更有张力。但宗长斋总体性格偏内敛沉稳，即便有野心和狂气，也不会用这么激昂的方式表现。

　　大概因为韩朔常役仙侠武侠剧男主，遇到类似设定，就不自觉用杰克苏大男主的套路去演绎了。

　　可这不是宗长斋。

　　沈橘一方面觉得这不算她有偏见，韩朔就是情绪处理不到位。一方面也忍不住担心，韩朔这种注重声音感染力的呈现方式会迷惑没看过原作的人。

　　而且……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谢行舟结尾时的声音有点过于喑哑了？

　　第一轮评委投票，虽然对韩朔和谢行舟的表现有争议，但双双进入下一轮并无疑问。第二轮和女主声优璇玑对戏，几位新人的气场明显被璇玑压住，发挥都不太好。

　　璇玑科班出身，最初为译制片配音，后来成为诸多电视剧御用女主声替。因为本人是二次元，也接动画游戏配音。

　　璇玑和韩朔都活跃于配音圈一线，平时或多或少有合作。韩朔的专业水平璇玑并不怀疑，况且和熟人合作避免重新磨合，于公于私，她都更偏向韩朔。

　　她也听说过River的事，这种不与其他配音演员合作自己单独录制的人，在她看来极度不专业且任性。说实话她并不想和这样的配音演员合作，只是碍于制作方及工作室要求，才接了《凛王长斋》的本子。

　　如果能趁此机会换成韩朔也不坏。

　　第二轮配音韩朔依旧采取同样的演绎形式，由于璇玑配合到位，整场戏听下来代入感极强，让人忍不住随情节起伏为他们捏一把汗。

　　轮到谢行舟的时候，璇玑明显公式化许多，点点头算打招呼。同样注意到他没拿台本，不由挑眉：“不用台本？”

　　“嗯。”

　　“试音终归靠实力，就算你不用台本，也不会加分。”

　　谢行舟随意调整一下手腕上表带的位置，并不接话：“开始吧。”

　　璇玑暗自腹诽这人不知什么毛病，明明没必要脱稿还非得来这么一出，万一台词出错，得不偿失。

　　看着谢行舟似笑非笑的神情，璇玑满眼都是不赞同。谁料就在试音开始的瞬间，对面那双上一秒还带着漫不经心笑意的眼眸，下一秒却如纷纷雨落，沉入幽暗不可见的深潭。

　　深棕色眼瞳中的光明灭不定，犹如一柄泛着寒光的利刃，可以取敌首级于毫厘之间。

　　这种顷刻间的变化实在太快，璇玑还没回过神来，戴着半张银制面具的男人就向前两步缩短和她之间的距离。如有实质的压迫感从他身上罩下来，紧跟着的是他犹如砂石滚过般低沉喑哑的声音：

　　“阿梨，你是否会觉得我心狠手辣？”

　　和先前少年音相似的声线，却明显成熟从容许多。锋芒敛于内，而不轻易外露。他的尾音带着一丝颤，是面对凤白梨时内心唯一的挣扎与脆弱。

　　似乎是怕听到她的回答，先前凛冽的眸光柔下来，微微失神着喃喃开口：“可是若我不狠，他日葬身剑下的就是我自己。”

　　这是宗长斋被凤白梨撞见自己杀了郑伯侯时，对她说的话。

　　铁血和强权铸就的乱世容不得他心软，他与郑伯侯为了利益互相算计利用，终是他胜出一筹。手刃敌人的快意，夺得军权的狷狂，压抑的痛楚和挣扎……最重要的是，怕吓到她。

　　谢行舟声音里感情层次的处理细腻丰富，即便只是听，沈橘都浑身起鸡皮疙瘩，更不用说还在现场亲眼目睹谢行舟情绪变化的璇玑。

　　最优秀的配音演员，可以将情绪和角色完美融合，角色即本身，配音效果也达到极致。

　　璇玑怔怔看着谢行舟，想起老师对自己说过的话：“从你进棚开口那一刻起，你就是那个人。要陪他哭、陪他笑、陪他去爱、去恨、失去、获得、成长、衰老，一个人需要用一生完成的事，我们要在一天或几天内经历。”

　　她刚开始配音的时候也有努力尝试将自己和角色融为一体，但随着掌握的技巧越来越多，她发现可以仅凭情绪想象展示出希望的效果。

　　总体把握人物性格和剧情走向，剩下的交给技法和经验完成。细致揣摩角色的路子从来没有过时，只是不再适合面临大量台本需求的她。

　　所以她也渐渐忘了，练习配音最简单也最难的一种方法。

　　River的演绎犹如一道惊雷迎面劈下，她回过神的时候，情绪已经完全处于他掌控之下。

　　这里凤白梨应该用微微颤抖的声音轻轻回答宗长斋：“我明白的。你对你的亲信很好。”璇玑虽然顺着台本说出了这句话，但对她而言只是下意识的反应。她的情绪应该是动容和理解，可她却是在被River的演绎震撼，吃惊的情况下用发颤的声音完成了对话。

　　也就是说，她的反应，完全是被River引导出来的。虽然情绪不对，说出来的效果却差别不大。

　　River之所以不和其他人同时录音，也许并不是因为他行为乖僻，而是他的存在对其他配音演员影响太大了。

　　作为一个资深配音演员，在这样的情况下被人牵着走，既不甘心也羞愧。

　　深吸一口气握紧双手，璇玑对上谢行舟的双眼，集中精力和他对戏。

　　对屏幕前的听众而言，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能感受到气场微妙的转变。谢行舟和璇玑的这一场对戏不如先前情感激烈，却好似平静水面下汹涌的暗流，各种情绪翻滚着上涌，最后柔化在对彼此的关心中。扣人心弦，也动人。

　　试音结束的时候，众人仍沉浸在对白氛围中久未回神。

　　弹幕停滞片刻，终于有人顶着韩朔粉丝的压力发出了声音：

　　“不愧是沧海封神的River……太强了……”

　　“这才是宗长斋吧，别刷你们韩朔大大了”

　　“那些说韩朔的，到底有没有看过原作？”

　　……

　　而沈橘已无暇顾及吵起来的弹幕，扔下枕头匆匆出门。

　　谢行舟的演绎堪称完美，一如她期待的那样，是她心目中的宗长斋。但她绝对没有听错，谢行舟的声音不太对。

　　她对他的声音太熟了，所以他强行掩饰的一丝喑哑没有逃过她的耳朵。

　　他……嗓子不舒服。

　　说实话她一时没想通为什么，各种可能在脑海里过了一遍，隐隐猜测他可能是生病了。仔细想想，谢行舟最近工作安排满满当当还要准备试音，很可能因为休息不足抵抗力下降引起了感冒或发烧。

　　她的猜想在抵达谢行舟家后得到证实。用备用钥匙开门进屋，安抚好撒着欢过来迎接她的Orange，就在客厅看到了拆开包装散落在茶几上的感冒药和润喉片。

　　安心的同时也忍不住揪心。安心是因为知道他没有大碍，揪心是他在嗓子不舒服的情况下还完美完成了宗长斋的试音。

　　他说让她相信他，他做到了。

　　趴下身子戳戳茶几上的药盒，沈橘转身小跑进厨房。Orange不明所以，也迈着小短腿一路跟在她身后。

　　谢行舟回家的时候，首先闻到的就是空气中若有似无的橘子清香。温软清甜，一如某个早晨他起床时曾闻到过的味道。

　　一时有些恍惚，谢行舟将大衣挂上衣架，一边松领扣一边往香味传来的地方走。走到能看见开放式厨房的高柜旁，入目的就是将姬胡桃色头发扎成马尾的女孩子在忙来忙去。

　　她身上系着他常用的那条浅蓝色围裙，一边拿着调羹照顾锅里熬煮的粥，一边轻斥脚边的Orange不要捣乱。

　　暖黄色的灯光下，她身上也像有一层毛茸茸的边，小动物一样。

　　听到身后的声音，女孩子便转过身来。但她有些不高兴的样子，皱着眉过来摸他的额头。似乎结果并不令她满意，小脸包子一样皱紧，絮絮叨叨：“好像有点发烧，你别站着了，先坐着休息一下……”

　　谢行舟不太听得清女孩子又说了些什么，只知道自己伸手揽住她腰带进怀里，将头埋在她的脖颈间亲了亲：

　　“好香……”

　　作者有话要说：璇玑回想老师说的那段话是以前看过某个配音演员说的pw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