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64
洛克塞拉娜,最最狠毒的阴谋家,竟然收买他的属下,用血液玷污苏丹的葬礼和神圣的殿堂!
“吹哨!”海雷丁拼尽全力击碎了一个敌人的头骨,以身体抵挡住大部分攻击,让尼克腾出手。
她赶紧掏出紧急状况下使用的银哨用力吹响,尖锐的哨声直入云霄,打破了肃穆的宣礼吟唱。海雷丁的直属卫队接到信号,立刻扫开障碍冲引进来,大厅中的惨状令他们大吃一惊。
只见四壁鲜红,船长和队长浑身浴血,地毯上到处散落着刺客的尸体和内脏。见援兵赶到,海雷丁晃了一晃,终于支撑不住,伟岸的身躯轰然倒下。卫队干掉剩下的几个刺客,为了防止接下来可能的伏击,他们迅速用地毯做成简易担架,把海雷丁抬起来准备撤离。
尼克最后看了一眼阿尔玛昂,他躺在血泊之中,祖母绿色的双瞳已经失去神采,死不瞑目地瞪着天顶。
永别了,黄金骑士。
她再没有回头,跟在海雷丁身边离开了这座被阴谋和鲜血污染的大厅。
维克多赶到宅邸时,情况已经严重到出乎他的意料。
红发狮子,这个他一生中见过最顽强、最健壮的男人竟然身受重伤,无声无息地躺在担架中,只有伤口在不停涌出鲜血。
尼克跪在他身旁,脸色灰白如纸。她不敢触摸海雷丁的身体,只是颤抖着嘴唇不停喃喃自语:“怎么会呢,这一定是做梦,船长是最强的,受伤这种绝对不会发生在他身上……”
维克多剪开海雷丁被血浸透的外衣,只见他双臂不满防御伤,双手多处被利器贯穿。最严重的一处创口在右肋,估计已经伤及内脏。
“他会死吗?他会死吗?”尼克紧紧盯着船医,只盼从他口中听到一丝希望。
维克多没有作答,从药箱里拿出一瓶高浓度鸦片酊灌进海雷丁口中。
缓缓地,他睁开湛蓝色的眼睛,瞳孔艰难地对准焦距,看向尼克。
“还好……带了你……你是……我最锋利的……刀……”他的声音已经嘶哑,每说一句,右肋下的伤口就涌出一股鲜血。
“不、不……是我太没用……没办法把他们一下全杀光……”尼克的泪水如同决堤,一颗接一颗砸到海雷丁赤裸的身体上。他扯开嘴角微笑着,慢慢抬起手臂,轻抚她的脸颊。这只手因为紧握敌人的刀刃,伤口深可见骨,血水混着泪水,把他的脸染红。
“我刚见到你是……你不会哭……也不会笑……睡觉时……一点点动静……就会惊醒……如今……你都学会了……”
“我都学会了,是你教的……”尼克哽咽着抓住他的手,祈求这温度能够永远停留在她脸上。 是他,教会她哭和笑,给她不会惊醒的沉眠,洗去腐蚀她的诅咒,给她复仇的力量,带她体验活着的美好。
他的胸怀宽广如大海,温暖如太阳,她一切的一切,都来自这个生命中不可替代的男人!
众目睽睽之下,尼克终于大方悲声,撕心裂肺地哭起来。
“船长!船长!没有你,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维克多叹了口气,从药箱里拿出酒精和止血钳:“好了,请让一下。我还没下病危通知书你们就把遗言交代完了,让医生的面子往哪里放?”
海雷丁又笑了一下,那张被血污沾染的脸露出往常的戏谑表情,他轻喘着说:“咳……机会难得……不多说两句……浪费……”
“横膈膜都破了,难为你还能啰嗦这么多。”维克多翻个白眼,不可奈何地推了尼克一把,“你还杵在这儿干吗,打算把鼻涕都淌进去是吗?”
尼克抓着海雷丁的手迟迟不愿放开,他看着她,以微弱但坚定的声音说:“在我……醒来之前……不许离开……”
尼克本打算立刻出去复仇,听到命令,只能一把鼻涕一把泪地点头答应了。
手术进行了两个多小时,维克多吧内脏推进腹腔,修补横膈膜,又花费了很多精力对外伤进行缝合。刺伤和大量失血发生在普通人身上的确非常危险,但海雷丁肌肉发达,精力充沛,又及时抓住了刺进身体的匕首,才没有遭受致命重创。
更何况,及时深陷手无寸铁被刺客包围的绝境中,他身边依旧有一柄世界上最锋利的刀守护。
洛克塞拉娜的计划功败垂成。
苏莱曼的突然去世令她失去最大的靠山,既然已经对伊萨克下了毒手,海雷丁绝不会放过她。为了力挽狂澜,洛克塞拉娜相处这条毒计。她收买了阿尔玛昂的副手之一,让搜身的禁卫军对刺客放行,如果葬礼中的暗杀能够成功,她就能一举干掉两个最强大的政敌。
没想到尼克的存在。破坏了这天衣无缝的计划,阿尔马昂虽然当场死亡,海雷丁却活了下来。
洛克塞拉娜将暗杀诬陷给一个贵族,让叛变的副官接管了禁卫军,又准备以“带刀参加葬礼”的名义抓捕海妖。海雷丁的直属海盗卫队拱卫着元帅宅邸,昼夜守护重伤的船长,舰队在金角湾一字排开,只要他遭遇任何不测,大军就准备直接炮轰皇宫。
而洛克塞拉娜这方,则紧急调动旧贵族的军队,双方图穷匕首见,战况一触即发。
在维克多全力以赴的努力下,海雷丁术后第二天就醒来了。他忍着剧痛躺在床上运筹帷幄,将军队布置完毕后,海雷丁遣散左右,仅留下尼克、安东尼和医生。
“杀了她。”海雷丁明白无误地下达了命令,“在战乱开始前,混进皇宫里去。”
安东尼明白这次要发挥他刺客的老本行了,尼克握住匕首,兴奋得发抖。
“不要用刀,尸体留下伤口的话,圆谎很麻烦。”海雷丁看向船医,“你来给大妃的饮品提供点调料吧。”
维克多哼了一声:“我是医生,不是杀手。”
“得了,你是个美第奇。你的亲戚博尔吉亚家族有祖传的毒药坎特雷拉,我不信你家没有拿手好料。”
“我最讨厌你这点。”维克多冷冷地道,“什么话都说得这么露骨。”
他回到自己的房间,从抽屉里的暗格里拿出一只三角形水晶瓶。晶莹剔透的瓶子里,装满淡蓝色的细腻粉末。
“坎特雷拉会让尸体腐烂发黑,臭的满世界都知道,这个则美观得多。溶于水无色无味,只要指甲盖那么一点儿,就可以让人失知觉,高烧不退,最后像生病一样自然死亡。”
尼克伸手去拿瓶子,维克多闪了一下,严肃地对她说道:“使用的时候必须戴手套,特别是像你这样饭前不洗手、还喜欢啃指甲的家伙。要知道恺撒?博尔吉亚和他的教皇爸爸就是不小心死于自家研制的毒药,这在业内是最大的笑话。”
海雷丁忍不住笑了一声,结果扯动创口,笑容扭曲在脸上。
“我已经派人把阿尔马昂死亡的真相透露给禁卫军,时间太紧,没办法全部策反,但是有两个小分队的队长已经相信了,他们会把你们俩安全送进皇宫。”
chapter 32
扬帆新世界第一缕星光出现在天边,大塞拉留宫美轮美奂的后花园中,一个女子静悄悄地站那里,望向远方。
她已经生育过四个儿女,但一般人很难判断出她的真实年龄:长发如瀑,身姿如少女般优雅曼妙,一张明月般澄净的脸庞永远挂着无忧无虑的微笑,只是笑起来时眼角细碎的皱纹难以遮掩,青春和美貌在后宫中泛滥成灾,这女子获得宠爱凭借的并不是外貌,而是性格中一种天生的魔力:任何和她交谈过的人,都会不由自主感到轻松愉悦。
她的名字叫洛克塞拉娜,站在奥斯曼土耳其权力顶峰的女人。苏莱曼曾赐给她一个外号“古尔勒姆”,意思是爱笑的姑娘。在他心目中,她就像一个纯洁聪颖的天使。而对这双盈满笑意的眼中沉淀着的黑暗,他视若无睹。
洛克塞拉娜打算放手一搏。
此刻,她想到自己还在世的两个儿子,一个残忍无能,一个嗜酒如命,没有一个能胜任苏丹的王位。三子一女中,唯有米丽玛公主完美地继承了母亲的野心和智慧。讽刺的是,女人在奥斯曼没有任何地位,只有借助男人帮助才可能获得想要的东西。洛克塞拉娜就依靠着一个男人的爱,在这条艰难的路上披荆斩棘,终成传奇。
她看着天边的星,心中浮现出那个世上唯一无法被她操控的男人的样子,那火红的发色……她靠着一个男人获得一切,绝不能因为另一个男人失去一切。
夜色渐渐浓了,洛克塞拉娜从花园中走出,步入白色大理石构成的回廊,侍女在小桌上放了一杯石榴汁,这红色的液体可以让她的双颊保持玫瑰般的红晕。洛克塞拉娜并没有退缩,轻易就认输的人事无法走到这里的,双方势均力敌,鹿死谁手还是未知。
她充满自信,端起精美绝伦的水晶杯,慢慢喝了下去。
突然,一股火焰灼烧般的疼痛从胃里升起,迅速蔓延到胸口,接着向她修长的粉颈爬去。杯子摔碎了,洛克塞拉娜勉强撑住身体,一手紧紧抓住胸口的衣服,试图张口呼喊仆人和侍卫。但那疼痛已经使她喉头的肌肉变得僵硬,嘴唇开合了几下都没能发出一丝声音。
她摔倒了,身体在纤尘不染的大理石地板上蜷成一团,止不住的抽搐,一种发自心灵最深处的恐惧充溢全身。
就在此时,回廊拐角处的阴影里,缓步走出一个小个子侍女,洛克塞拉娜已看不清她的相貌,但还是伸出手去,可侍女却只是站在那里低头看着,似乎这是一幕有趣的戏。
“祝你上天堂。”她轻轻说道,话语里充满快意,“我可不想死了以后还在下面看见你。”
洛克塞拉娜的视线,被永久的黑暗笼罩了。
尼克又耐心等了一会儿,看她彻底不动了,才蹲下去摸了摸鼻息。药效果然如维克多所说,她还活着,但是皮肤滚烫,像是在发高烧。
“拜拜。”
尼克朝地上的大妃打了个招呼,接着转到回廊另一侧和望风的安东尼会合,两人迅速离开了这座死气沉沉的宫殿。
洛克塞拉娜被一场突如其来的急病打倒,昏迷了一个星期后,这位优秀的权术家在持续不断的高烧中不幸丧命。旧贵族势力突然失去主心骨,方寸大乱,王子们用了五分钟就从母亲去世的悲伤中解脱出来,并立刻开始瓜分她的政治遗产。毕竟苏丹宝座只有一个,而王子却有两人。
趁着局势大乱,海雷丁突围回到自己的舰队中。他整合自己的嫡系部队和哥哥留下的势力,带着伊萨克的家人和一百条船安然离开了危机四伏的伊斯坦布尔。
一个月后,海盗之城阿尔及尔。
热气弥漫的浴室中,海雷丁独自坐在大理石基座上,用金属容器缓缓向身上浇水。清水浸透了他的长发,顺着脖颈一路向下,漫过这具健壮却伤痕累累的躯体。他的创口已经拆线,但还没完全愈合,经不起热水浸泡,沐浴时只能随便蒸一蒸再冲洗。
吧嗒、吧嗒,小脚丫踩在湿润的马赛克地板上,传来声声轻响。一个人穿过休憩凉房,推开了浴室的门。脚地主人走到海雷丁身后,迟疑了一小会儿,从旁边拿起一柄软鬃刷,沾了添加了薄荷和樟脑的清水给他刷背。
“东边来了消息,谢里姆王子把他弟弟巴耶塞得干掉了。”尼克轻手轻脚,从后颈刷到肩膀,尽量避开海雷丁的伤,“酒鬼王子前天登基。”
红发四兄弟只剩下一人,奥斯曼的四个王子最终也只存活下来一个。
“都结束了。”海雷丁一声轻叹。
“都结束了。”尼克重复。
刷了一遍,她放下鬃刷,舀水冲洗。他的背脊如此宽厚,沐浴着清水的皮肤发出铜一般的光芒,旧伤像暗沉的铁锈,新伤则是擦拭不净的血痕。男人是饱经战火的兵刃,每一处创口都代表着一段惊心动魄的历险。
“船长,我们不要回去了好不好?我不喜欢伊斯坦布尔。”
海雷丁没有说话,只轻轻抚摸她的手臂。
他出走时带走了奥斯曼海军大半兵力,如今新苏丹尚未坐稳王位,如果海雷丁伤愈回归,帝国面临的将是一位手握重兵的摄政王。无数人趋之若鹜的权利,背后那个小家伙却说不喜欢。
尼克伸手向下抚摸,在海雷丁胸膛右侧,有一条手术留下的疤痕。它呈鲜红色,突出于周围的皮肤,如果手指用点力气按下去,会发现肌肉下缺了一块东西。开胸手术需要截断一根肋骨,那时维克多只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每个人都有12对,少一根完全不影响活动”,就把那根肋骨抽出来扔掉了。
即使已经手刃仇人,这个伤依然让尼克耿耿于怀,连让船长受伤的城市也一并讨厌。
“我不想回去。”她嘟着嘴说。
“……如果,以后没有大房子住,没有每顿不重样的伙食,没有成群的仆人伺候,也无所谓?”海雷丁问。
尼克一愣:“就算不回伊斯坦布尔,大本营的日子也很好啊?”
海雷丁摇摇头:“我的意思是,吃穿住用等一切优渥条件都没有了,再次步上颠沛流离的旅程,你跟不跟我走?”
尼克困惑了,一种从未有过的害怕涌上来。她收紧手臂,拼命贴在海雷丁背上:“船长,你要去哪里?你要敢我走吗!”
“不,我要你自己作决定。”海雷丁抚摸她的手臂,道,“上帝从亚当身体里抽出一根肋骨做成夏娃,我也缺了跟肋骨,但没有做成什么。你是个独立的人,要自己考虑后路。你的祖国是西班牙,你拥有继承王位的血统,如果我要从蛮荒开始,重新奋斗,你……”
“不!我跟西班牙没有任何关系!”尼克紧紧抓住海雷丁的肩膀,大声宣告,“你就是我的房子、我的老板、我的男人,你去哪儿我也跟到哪儿!你在的地方,就是我的祖国!”
告白的回音在浴室圆形的穹隆下轰然作响,一个猛力拖拽,海雷丁把她扯到自己怀里,雾气蒸腾中,两个人用尽力量相拥。他们是独立的个体,灵魂深处的齿轮却无比契合,从相遇那一天起,命运就注定结合。
良久,唇与唇分离,海雷丁把她的碎发拨到脑后,轻笑着说:“奇怪,这一个月人人都忙得掉秤,你倒是胖了,新厨子的手艺那么合口味?”
“先告诉我,船长你要干什么?”
“这里的景色,我已经看厌了。”海雷丁那双湛蓝的眼睛,又放出那种无所顾忌、属于冒险家的光芒,好像尼克第一次见到他时一样,“咱们去瞧瞧新大陆,怎么样?”
“好啊好啊!我一直想尝尝马铃薯呢,维克多说那里有羊驼、巨石城堡、奇怪的植物,还有金矿!”尼克坐在海雷丁腿上,为未来的行程做了完美设想。
“食物和金子,永远不变的执着。”海雷丁笑着吻她。沐浴的清水打湿了两人,透着尼克的薄亚麻衬衫,海雷丁发现了一个从未有过的奇妙变化,他微微蹙眉道:“宝贝儿,你好像真的胖了不少,体型都有点……你最近到底吃了多少啊?”
尼克眨眨眼,这才想起有件微不足道的小事需要告诉他。
“噢,差点忘记了,维克多说我怀孕四个月了。”
新即位的奥斯曼苏丹收到了一封信,他的海军元帅说要带着舰队为帝国开疆拓工,随便打了个招呼,便以这个名义扬帆驶向新大陆了。
可能厌倦了这片海域永不停歇的尔虞我诈,又或许是看到新时代来临的征兆,没人能猜透这个男人的想法,因为他始终走在历史前端。
地中海千帆竞逐,百代更迭,熙攘繁忙的景象似乎永不止息,可它作为世界中心的时代,已经在普雷韦扎海战结束了。
硝烟、尘埃、冒险、宝藏、梦想、海盗、海妖……另一个传奇,即将在蓝色的还是冉冉升起。
曙光初现,海鸥欢快地追逐着浪花,水手们的歌声远远回荡在海面上:葡萄酒的醇香仍在?
橄榄树的翠色仍在?
无花果的甜美仍在?
这里的一切我们不会忘,新的旅程在远方。
番外 雪夜
“船长?”
“嗯……”
“船长?”
“嗯……”
“船长,你倒是醒一醒啊!”
“我说,天还没亮,你到底在吵什么……”
在尼克固执的起床号中,海雷丁带着点愠怒睁开眼睛。没有硝烟的味道,也没有电闪雷鸣的风暴,外面只下着一点小雪,船体微微晃动着,一切都很正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