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琉悠出来时,天色已经暗淡了下来,函御城万里无云的天空显得空旷而辽远。
他看到蜷缩在门边的琉苏时,愣了一下。
“苏苏。”他轻声唤着女儿。
琉苏抬起头,眼睛红红的,满脸泪痕,一头撞进琉悠怀里,拖着哭腔:“爹,为什么……为什么当我发现,我是真正的喜欢一个人的时候,却会出现这样的事……”
“你都听到了?”琉悠还是第一次见到女儿哭成这样,不由得心疼起来。
琉苏的脸埋在他的怀里,只是一直点着头。
“唉,听爹一句劝,还是早些放手吧……芒种说的没错。”琉悠宽慰地拍了拍琉苏的背。想到女儿也不容易,长这么大难得碰上一个喜欢的男孩子,长得不错人也不错,家世……以前的家世也不错,可惜居然搞出这样一档子事。
琉悠突然想到,如果不是上凌宗出了这样的灾祸,芒种没有被复活,他们会不会……永远都无法相遇?
琉苏放开手,后退了几步,面对着他坚定地摇了摇头:“爹,我不会放弃的。”
琉悠看着女儿叹了口气。琉苏从小是被他惯得骄蛮了些,但如果她真的认定了谁,是不会改变的。真是问世间情为何物,直叫人生死相许啊。
琉悠走后,芒种靠在床头想以前的事。他现在已经没有了内力,所以也不必可以留心去听外界的声音,感觉世界都安静了许多。
这两年他并不经常回忆在上凌宗的生活,尤其是毁灭的那一天,一是害怕,二是风主总说人不能一直站在过去的漩涡中。
不回忆并不代表遗忘,反而更加刻骨铭心。仇恨已经长成了参天大树,将他紧紧缠绕,每一片树叶都有着血色的叶脉,刺进他的血肉,他的骨头。
那些事已经过去了两年,却烙在了他的灵魂深处,回想起来鲜活得像是发生在昨天。
半夜撒了一阵小雨,芒种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后来似乎有人在他的房间里走动,有人在说话,他感觉有人给他盖上了被子。
醒来时已是第二天下午,小野坐在他旁边。
“芒种,你醒了么?”小野说。
“怎么你一个人?云鸢呢?”
“他说等你醒了我们再走,我就在这里等你醒来。”小野说,“你感觉好些了么?”
“嗯。”芒种低声应着,但一种悲戚的情绪似乎有些抑制不住从心底升起,让他迫切找一个人诉说,而现在只有面前这个让他很恨很恨的人可以说话。
他曾经是那样的厌恶害怕小野,因为脸是丛池的,她是个死人,。可是他们却是一样的,他有什么资格害怕小野呢?一直以来陪伴他、照顾他的恰好是这个人,只有她一直不离不弃,跟着他流亡,只有她耐心倾听他的诉说,包容他的暴躁。
他忽然很想他的父亲白冥容,上凌宗被毁的几天前,父亲曾用恳求般的语气对他说:只求你活下去,哪怕用最卑贱的方式。可他是“活”下来了,但这种“活”更让人感到痛苦。
“小野,我没有武功了啊……而且他们说,我其实是死人。”芒种抬头看着小野同样漆黑的眼睛,说。
他的眼中忽然蒙上了一层薄薄的水雾,清澈的液体快速划过脸颊,宛若夜空中稍纵即逝的流星。
小野怔了一下,眼中也露出悲伤,伸手轻轻地碰了碰芒种的脸,说:“芒种,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芒种却沉默了下去。小野以为他会生气,像以前那样吼她,这样可能会让他的心里好受一些。
但芒种没有吼她,他只是这样沉默着,更让她难过。
“小野,你能陪我多久呢?”芒种突然问。
“一直到……芒种不需要我的时候吧。”小野认真地回答。她并不能替他分担痛苦,只能尽自己的努力让他好受些。
门被敲了三声,小野起身去开门,琉苏站在外面。
“芒种醒了吗?”琉苏问,语气是冷冷的倨傲。
小野看了她一眼,侧身让她进来,自己出去后带上了门。
琉苏走到芒种面前,绝美的俏脸上怒气冲冲,道:“为什么不等伤好才回奂城?你就这么急着离我远点吗?”
“我只是不想再给你们添麻烦。”芒种平静地答道,没有看她。
“添麻烦?”琉苏冷笑起来,声音中陡然添了一分尖锐,“当初我们带你回琉族救你的时候你怎么不说添麻烦?!”
芒种不知道该说什么是好,嘴唇动了动,道:“对不起。”
“我要的是你这三个字吗?我要什么你不知道吗?”琉苏扯住芒种的衣领吼道,“难道你不明白我的心意吗?”
芒种直视着琉苏美丽的双眸:“对不起,琉苏,我给不了你想要的。对不起。”
琉苏退了一步,缓缓地摇头:“芒种,我真的很喜欢你。我不会在意你是什么人,你有什么身份。”
她转头冲出房间,门被重重地摔上。
离开函御城之前,琉苏没有来送别,倒是琉悠来送的他们,出乎意料的,他还带来了一个小孩子。
芒种靠坐在马车里,小孩子张着没长全牙的嘴笑着,抓着他的衣服不放手,口水流了他一身。奶娘急忙上前为芒种擦去。
这个小孩就是琉苏的堂弟,芒种当年救的那个孩子,已经长这么大了。芒种这才知道他的名字叫琉允,两年没见,他似乎还是很亲近芒种。
当年那个小小的婴孩,芒种还抱着他在山贼中搏杀过。
芒种受了伤,大人们便不让琉允往他身上拱,但琉允偏不依,嘟着小嘴硬要芒种抱他。
芒种的嘴角不自觉地微微上扬,他把琉允抱了起来,琉允开心地用两只小手抓着他,似乎想不让他走。
“小伙子要快些长大啊,叔叔要走了。下次见面你可能就是个大孩子了。”芒种轻轻地晃了晃琉允,微笑道,又把他递给琉悠。
芒种一行人向琉族的各位辞别,朝奂城出发。走远了许久,还能听到琉允在琉悠怀里挣扎着哭闹。
芒种被秘密带回奂城,云鸢安排了一个隐秘的地方让他疗伤。他受伤的事被瞒了下来,只有云鸢、沈辞临、燕宁谦、小野,可能再加上一个燕连恒知道。
躺了五天芒种才可以下床走路,但浑身都没什么力气。后来的几日他一直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日益沉默消瘦。
云鸢他们看在眼里急在心里,不管怎样劝,芒种还是无动于衷,一蹶不振。云鸢甚至生气骂过芒种,芒种根本不理会他,只是想木头人一样坐着,让云鸢都有些怀念以前和芒种吵架的日子。但他没办法,只能希望芒种早点想通,从打击中走出来。
一道惊雷后,阴雨连绵了几天,浓重的乌云压在人的心头,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又是五天后,天空终于放晴了。金色的阳光照耀在大地上,温暖着世间万物。
芒种坐在床边,小野打开窗户,任阳光洒进房间。
他看着温暖的阳光,感觉心似乎暖和了一些。
这些天他一直在想过去、现在、未来,也想通了一些事,或许他不应该这样消极。
空气中跳动着光斑,小野有些孩子气地伸手去抓。
“别抓了,那么虚无的东西,怎么可能抓得到呢?”芒种的声音里带了些淡淡的嘲笑。
“可是不试试看,怎么会知道抓不抓得到呢?”小野回头,认真地说。
芒种微微一怔,看向空中那些缥缈的光。
小野来到他身旁,俯身笑着说:“芒种,今天天气这么好,我们出去玩吧?”
小野只是习惯性地说说,这几天她总是会和芒种说话。但大部分时候只有她在说,芒种根本没有反应,她也不感到沮丧。
没想到芒种眨了下眼,回答道:“好啊。”
“真的吗?”小野有些喜出望外,“那我去和白鸢鸢说。”
当着别人的面小野会恭恭敬敬地称云鸢“四殿下”,可背着人的时候小野会听芒种的,叫云鸢“白鸢鸢”。
云鸢不在宫里,于是他们去找沈辞临。沈辞临建议他们最好出宫去走走,以防碰到太子那边的人又生事端,而宫外不必担心燕连恒再下杀手,沈辞临会派人保护他们。
于是芒种和小野出了宫,他们在大街上随意逛着。大街上很多摊贩卖的商品都是小野喜欢的,以前她只见过却没有买下。
芒种带着钱,小野想要的他就掏钱买下,不一会儿两人手里都多了许多东西。他想起以前的时间总是和云鸢、燕宁谦混在一起,从来都没有带小野这样出来玩过。
这样的日子安宁且难得,很令人享受。
直到太阳落山时他们才往宫里走,路上熙熙攘攘很多人。芒种总觉得似乎有人一直在盯着他们,失去了武功,但直觉依然在。
离皇宫只有一条街时,一拨人冒出来拦住了他们的去路。
“哎呀,这不是芒种吗?平时挺得瑟的,今天怎么跟个打了霜的茄子一样啊?”为首那人似乎挺高兴见到芒种。
芒种眼神冰冷地盯着对面脸带嘲弄的张雷吉,向前移了小半步,挡在小野面前。
“小野姑娘也在呐,好久没看见你,你似乎又漂亮了啊。”张雷吉满脸堆笑地往芒种身边凑了凑,眼中露出垂涎。
小野往芒种身后缩,身体瑟瑟发抖,她害怕张雷吉对她流露出的那种眼神。
张雷吉带了十几个家仆,脸上带着不怀好意的笑,把芒种和小野推搡着退到旁边一个小巷里,将他们围住。
芒种握紧拳,冷冷地道:“张雷吉,你是皮子紧了,又想被我揍?”
张雷吉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仰头哈哈大笑起来:“我皮子紧了?你脑子有毛病吧?我可听人说了,你现在没有武功,和废人没什么区别,你还想揍我?”
“你怎么知道?”芒种惊愕地道。他受伤的事隐瞒得很严,根本没有泄漏出去,谁会告诉张雷吉他武功尽失?
“原来是真的啊?”张雷吉很满意见到芒种惊慌的表情,故意夸张地摆出一副吃惊表情
“小野姑娘也在,那我今天收获可大了!”
芒种不由得退后了一步。他和小野都没有武功,而对方有十多个人,周围的人见状纷纷绕道走开,完全没有人可以求救……容不得他继续思考,张雷吉已经一拳挥了过来。
芒种的头撞在墙上,发出一声闷响。他的左脸红肿起来,血丝溢出嘴角。
“今天我不把你揍成狗样,我就不姓张!跟我作对?让你哭都没地方去!”张雷吉一口唾沫吐在芒种身上,又一脚踹了过去。
芒种抱着头想反抗,但浑身疼了起来,没有力气,而且那些家仆围了上来,拳头像雨点般落下。他身上的伤还没有完全好,如果再这样被打一次,极有可能连命都保不住。
人影晃动中小野大喊着想扑上来拉开那些家仆,但张雷吉一把扯过小野,得意扬扬地笑着:“今天我要一一讨回你欠的。不让我碰你姐姐?我还在你面前把她剥光了!”
小野一口咬住张雷吉的手,痛得他放开手。小野冲到芒种面前,拼命推开围着他打的家仆们,哭喊道:“住手!不要打他!他会死的!”
她被张雷吉扯过头发,一巴掌扇在脸上,又被两个家仆按在地上。
张雷吉愤恨地看着手背上渗出血的牙印,骂道:“贱人!”
周围的人在不停地踢他、打他。芒种痛得蜷起身体,隔着人的腿看见张雷吉一把扯开小野的外衣,露出中衣。小野挣扎着,她的力气却反抗不过几个成年男人,她早就忘记怎样使用修习过的内力了。
然后又是一件衣服,小野光滑的皮肤暴露在空气中,她身上仅剩一件贴身的衣物。
“小野!”芒种绝望地大吼道。
小野拼命地挣扎着,但都无济于事。她睁得大大的眼睛里满是惊恐,却看着芒种的方向,眼泪不断涌出。
“不要……打芒种……不要……打他……”
芒种在剧烈的疼痛和极度的绝望中听到她的声音,心如刀绞。
他从来没有这样恨过,恨自己的无能。
张雷吉压着小野的腿,贪婪地抚摸着她光润的肌肤。手上摸到滑腻的触感和眼中看到的小野姣好的身材,让他更加兴奋。
几个围着芒种打的家仆都回了头,看着地上的小野,一阵阵意味不明的笑声从喉咙里滚出。
张雷吉低头嗅着女子发间的幽香,突然闻到一阵浓郁而妖媚的香气,让人有些头晕目眩。
芒种倒在地上昏昏沉沉,这时一抹红色映入眼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