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章258
朱莲青想着就是她家想托人将她自个儿子黄志海介绍给女儿阿校,这么一想心里头就十分的不舒服,她是听说过黄爱芬的一些事,这镇上像他们这样年岁的人鲜少有不知道黄爱芬的那些个事,“阿校在看店,她没空。”
黄爱芬听着这话就不喜欢,忍不住“啧啧”起来,“这可不行呀,小姑娘家家的怎么能一点家务都不会干。这前面看店的让莲青姐你看一下就好了嘛,这家务的嘛,你歇着让她做呀,她怎么一点儿都不为着你着想一下?”
朱莲青是个老实人,惟一不老实的就是当年想着嫁到渔村可能会舒服点,不用干那么多的农活,谁曾想,她头一回不老实就受了罪,现在想起来她都后悔当初的不老实。她想着一辈子就当个老实人也挺好,也不要有什么非份之想,这会儿听着黄爱芬这么一说,就她这个老实人也来了气,左右想着是个邻居,平时是低头不见抬头见的,也不好把关系闹得太僵,还是克制了点,“我还能洗,用不着她来洗。”
她看着好说话,到让黄爱芬来了劲,好像林校已经就成了她家的儿媳一样,摆起婆婆的威风来了,“这可不行的,小姑娘家家的在家里半点活都不干,可是不像话的,要是嫁出门了,还是半点不会干活,会让婆家嫌弃的。莲青姐,这哪里能行,还得要干些家务的,在家里头干惯了,出了门呀才会干的。”
“没事,”朱莲青还是按捺着性子,没想跟黄爱芬一般见识,“我自家的事,没事的。”
黄爱芬听着就更会来事,她那边托了李月琴出面,自是觉得这事准能成,从来没想过人家压根儿就没同意,且朱方还未回去上班,自然还没跟李月琴回个话,以至于她这边就以为这事必定是能成的,看林校的目光就多了些婆婆的意味。“莲青姐,这样真不行,在家里半点家务都不干,这到了婆家,一点都不会干,你这不是宠着她,是害了她的。像我们这样这代人,哪个不会干家务的,就算会干家务都会让嫌弃,何况是丁点都不会干家务的?这嫁人就是要相夫教子的,要贤惠……”
“不用的,我们家阿校不用学的,”朱莲青听着皱起眉头,实在是听不下去她的话,还是头一次打断别人说话,“我们阿校在家里头不用干活,我给她干,就算嫁出去,她自己的日子她自己过,这都什么年代了,夫妻俩不一起干家务,还指着老婆一个人干?”
黄爱芬哪里听得进这个话,在她眼里自个儿子黄志海那是最好的,比天上的神仙还好,容不得别人说半句不好。她此时听着朱莲青这么说,就立马地联想到自己儿子身上来,想着儿子还要替老婆干家务,她这心情就十分的不美丽了,“莲青姐,没的你这么宠女儿的,这人嫁出去了,你还能跟着一起去干活?你也是农村出来的,怎么好意思跟着女儿到亲家家里头去?这怎么去得的?”
朱莲青气得脸通红,真让黄爱芬给弄生气了,“我家的事,你少管,别给我指手划脚的!”
“我这不是为你好嘛,”黄爱芬觉得朱莲青这个人难怪没了老公,“省得你把女儿宠得太过了,到婆家去没一个叫人喜欢的。”
“不喜欢就不喜欢,”朱莲青想起林国清这个“新女婿”来,这点气就少了些,忍不住装腔作势起来,“自有那喜欢的过来。怎么着,你还以为我非得把女儿嫁到那种非得磋磨媳女的家里去?”
黄爱芬觉得这话句句都是冲着自己来的,想着要是林校真嫁过来,就这个脾气,她还非得把林校的脾气给压下去不可,不干家务,不伺候丈夫,这样的女人要讨来干嘛!“哪家的媳妇不这样,怎么就算磋磨了?”
朱莲青将洗好的衣服收拾起来,当着黄爱芬的面,就将后门给关上了,门外的黄爱芬还不肯罢休,她理也没理,就往阁楼上走。
黄爱芬气得半死,见着隔壁的张春菊还觑过来,这顿时就不好了,“你看什么看,要看就光明正大地看,缩着个身子看算是什么个玩意?”
张春菊正瞅着高兴,冷不丁地就被黄爱芬这么逮着一骂,她也不是甚么好惹的人,就跟黄爱芬对骂了起来。
这热闹的,让朱莲青站在阁楼上都懵了,她将衣服都晒好后,才下了楼,外面两个人还在吵,她都不稀得听了,索性到前面陪着女儿看店。
第二百九十六章
林校刚做成一单生意,这会子正高兴着呢,方才也是因着这单生意没往后面看,此时见着朱莲青过来,到把下巴往着后面努努,“后头怎么了,听上去像在吵架?”隐隐地就听见有两个女的估摸着是对上了,声音很重,具体又听不清在吵的是什么。
“是黄爱芬跟张春菊呢,”朱莲青刚才跟黄爱芬一顿争执,也是觉得黄爱芬这个人不像样,要不是她想起她弟朱方提起过那事,还没把黄爱芬今天的异常放心上,回头一想准是黄爱芬觉着这门亲事是板上钉钉的事,这才架着个不三不四的姿态过来嫌弃她女儿来了,真让朱莲青觉得心烦,“她们也不知道在吵些什么,外头的人都围着看呢。”
林校对那种围观别人吵架的事没多大兴致,闻言,到是意外地看了眼朱莲青,面上带了笑意出来,将脸凑近她,“姆妈,你知道她们怎么吵了?”
“还不是黄爱芬多嘴,上回你舅不是说过她替黄志海托了人介绍给你?”见林校点头发,她再接着慢吞吞地说道,“她也不知道哪里来的想法,我就在洗衣服,还说怎么不是你在洗衣服,好像非得叫你过来洗衣服一样人。”
林校微张嘴,“啊?”听得她一脸懵然,“我不洗衣服,跟她家有什么关系?”
朱莲青被女儿的“傻样”给逗乐了,拿手指戳了她额头一下,“还不是人家就觉得咱们家就能同意了这亲事呗,端起婆婆的架子来了……”
林校掩嘴笑,慢慢地,这手就掩不嘴了,她嘴儿咧得越开,笑得更热烈,好半天,她才终于控制住自己,将个下巴朝后面一努,“这都是谁给她的勇气?真把她自个当人物了呀,自个是什么东西都不清楚,还来你面前秀存在感?”
朱莲青一时听不懂她口中“勇气”的意味,也不知道什么是“秀存在感”,到是听得出来女儿嘴里的话到不是什么好话,反正都是说黄爱芬的,她也跟着附和,“对,你说的都对,也不知道她哪里来的勇气,真个太把她自己当回事了,我自个女儿我乐意宠着,她到是来说嘴,真是太闲了。”
母女俩将黄爱芬取笑一番,也懒得到后面去听听两个女人之间的吵架。
不过,外面吃亏的是张春菊,不是黄爱芬,别看黄爱芬穿得时髦样,像是个没力气的漂亮瓷器,真吵起嘴来,张春菊还真是骂不过她。黄爱芬这个人没别的优点,也就擅于抓住别人的弱点,对于张春菊只有一句话:泥腿子。
就这三个字,就把张春菊给闹得个大脸红,她嫁到城里快二十年,早把自己当城里人了,可街坊四邻是晓得她个出身的,晓得她是因着嫁了丈夫章海才成了城里人,再生了个会念书儿子的章顺后,她更是觉得人生就这么就算是顺遂了。
她平素里也看不起黄爱芬,也说些黄爱芬的闲话,当然,这巷子里不独她一个人说黄爱芬的闲话,有好多人都说过黄爱芬的闲话,这人闲话说多了,就不把闲话当回事了,就跟看笑话一样盯着人,巴不得人家家里头出点事,好叫他们做谈资。
张春菊这吵输了,自是感觉里子跟面子都没了,人家“泥腿子”三个字,就让她觉得自己这辈子人都丢尽了,也恨自己不会投胎,怎么也不会投个好端端的人家,她也不要别的什么,只要城市户口的就好。
她憋着气回到家里,将后门关的“砰的”一响,并没有将黄爱芬给吓到,反而黄爱芬的眼神还不太友善地扫过在场众人一眼,眼神透着一丝凶狠,叫围观的人都给鸟兽散了。
章海还在听收音机,好像刚才外面的吵架声,他一点儿都没听见,要说没听见也正常,毕竟他声音开得挺重,而且还在前面铺子里,这听不见也正常。平时张春菊都能由着他,最多也是念叨一下。这会儿,她觉得自己的脸都让黄爱芬给弄没了,正憋着气,见着章海没有半点安慰的话,还在听他的收音机,让她这气就一下子爆发出来,一把子就将收音机给往地上一砸——
可怜的收音机,虽有些年头,因着章海平时侍弄的极为精心,瞧着并没有太过老旧,就是声音也听得清清楚楚,没料到今天竟成了张春菊手下的冤魂,碎得个四分五裂。
章海先有点懵,看着四分五裂的收音机,估摸着还没有反应过来,那目光还是慢吞吞地才看向满是怒意的张春菊,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朝着张春菊质问道,“这是怎么的,谁把你惹得拿我的收音机出气?”
张春菊瞪着他,没好气道,“你就知道天天听收音机,你老婆在外头被人给欺负,你就当作没听见?跟个死人一样,叫我在外头受委屈?”
章海还是可惜自个的收音机,见着张春菊还是那副模样,便是心里头有不满也没敢发作出来,“那你也不至于拿它出气,它就是个死物,又碍着你什么了?”
张春菊听得这火头更旺,他竟是连问也不问她怎么给欺负的,一迳儿就只记着他的收音机,让她这怒从心头起,往着破碎的收音机上又重重地踩了几脚,看着黑色的塑料块儿,又看看章海一脸心疼的表情,她就觉得解气许多。“别人都晓得要替老婆出个头,就你好,万事不出头,一副老好人的性子,谁也不得罪了?”
“哪里的事,”章海眼看着收音机是弄不回来了,心里头一阵阵的抽疼,当着张春菊的面,他也没敢太心疼,嘴上还是问了句,“谁欺负你了?”他从未想过他老婆会有给人欺负的一天,自打他结婚后,一切都是由着张春菊处理,他就只管看着店就好。
“对面那个活贱人,竟说我偷听,我偷听个鸟,”张春菊本也不是偷听,就站在自家后门处,见着黄爱芬跟朱莲青说话,她没走开而已,哪里料得到黄爱芬脑羞成怒,迁怒到她身上来,好端端的竟给她戴了顶偷听的帽子,“她黄爱芬还真是不要脸了,她自个这么多年哪里有洗过衣服,到是教训起人家隔壁的姑娘了,我就见不得这样……”
“你是帮隔壁林校说话了?”章海还有点意外。
张春菊被他这话一噎,脚下将收音机的塑料壳子一踢开,“谁说我帮她说话了?她们家的姑娘会不会洗衣服跟我们家有什么个关系?我们两家非亲非故的,我凭什么要替他们说话?”
章海思忖着也是这个道理,“那你还跟她吵起来,我这边开着收音机,可不能两个频道一块儿,听不见这比赛的声音与画面。”
张春菊越听他的话越觉得气不顺,“你到底帮谁的?”
这问题嘛,说简单很简单的,要是弄起难事来,也是挺叫人无语。
章海能摸得准章海的脉,不是真要去摸脉,而是将万千头绪厘一厘,厘出个确信来,也省得提心吊胆的摸错脉,没的甚么好果子吃。“你是我老婆,我还能外人去?”
张春菊这才好受些,往身后的藤椅上一坐,坐出一点“太师”的姿态来,“我算是看出来了,这隔壁的朱莲青真不是个东西,我这么跟黄爱芬吵架,竟然连个拉架的人都没有,更别提她了,把个后门关得严严实实,连给我说句话都没有,简直就是……”
章海默默地将收音机残片都捡起来,捡得十分仔细,生怕漏了块小小的碎片。
第二百九十七章
张春菊见他这副屁也不放的样子,更不以为然了,嘴上就更不饶人了,“你老婆叫人给欺负了,你到好,半句话都没有,还管你的什么破收音机!”
“你不跟她一般见识不就好了吗?”章海将个碎片都捡起来,看来看去都觉得这收音机外壳破成这样子,里面更是没得修了,舌尖苦得厉害,没去指责她,反而到是软了声音劝着,“她是什么人,你还不知道?跟她吵,还不是要气着你自己?”
张春菊知道这个理,就是不肯跟黄爱芬罢休,“真是脑子坏塌了,她自个跟朱莲青说不上话,让朱莲青给明里堵了一嘴,到是冲着我发脾气来了。我什么也没干,也就站在那里看看,怎么着,这弄堂是她家的吗?我都不能站了?”
她为的就是一张脸,觉得今天这脸都丢在黄爱芬面前了,也丢在弄堂里这一街坊四邻面前了,一想起来让她脸上臊得慌,像是被给剥了皮一样。
“哪里不能站了,”章海还是那么脾气,半点不生气,就跟个泥胎一样,“要说以前呀,这弄堂里头还真是就她家的东西,现在不一样了,你想想她也就这样子了,背后有多少人指着她说的?我们正正经经清白人家,你犯得着跟她一般见识?”
要说张春菊这风风火火的脾气怎么就跟章海结婚了,也就章海这个脾气能把她给降住了,不轻不重的话,就落在张春菊耳里,让张春菊这火气都消了泰半。他还将收音机给放到一个袋子里,修是修不好了,得扔了,让他的心抽抽的可惜,可为着是张春菊扔的,他都习惯性地忍着张春菊,从来就没有一句埋怨的话,“别说什么泥腿子的,往上数起,哪家不是泥腿子出生,她当她黄爱芬是什么正经的皇亲国戚?就算是有,早两三百年前也就在关外放马看羊呢,况她还不是。如今呀,更没有这些个说法了,咱们哪个又比着哪个低了,都是平头老百姓,过的是平顺日子。”
张春菊这火气真个儿就消了,甚至还有点幸灾乐祸,想着黄爱芬那不能放到明面上来的说儿子黄志海,她手往耳边一拢头发,“真个的,我到不稀得她说这个事,她到还跟个孔雀似的,儿子都这么大了,还好意思见天儿地穿那个紧身裤,绷得跟什么似的,半点羞耻都不知。”
“你在家里头怎么说都行,”章海看了看后门,见街坊的人都散开了去,这纠结着的眉心才算是松开一点点,他就讨厌这种地方,各家住得太近,但凡有点事,各家都跟看什么西洋景似的挤过来看,他不想丢这个人,也不想丢这个脸,还是好声好气地劝了一回,“可出了这门,这话你是万万不能说,这都是住弄堂里的,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总得保持个面上的交情。”
张春菊真被章海给说动了,她只沉默着,也没沉默一会儿,就追着章海问,“那儿子的亲爸是谁?你晓得不。”
章海稍一愣,很快地就摇摇头,“我也不知道,当初听说过一阵子,那消息来得快去得也快,要不是黄爱芬她娘家那里头的人露了点口风出来,真个是没人晓得她去了乡下生孩子。她生孩子后,这厂也就有了,瞧着什么都没有了。”
按理说,这里的房子也算是黄爱芬她大哥的房子,偏黄爱芬她大哥没半点要跟她抢的意思,还替她把儿子养大了。当然,也是按理说,这房子现在的的确确是黄爱芬的房子,她还想着等将来儿子结婚了,就把这个房子再拾掇拾掇一下,就权作新房了。
张春菊听得就有些嫉妒,可也晓得这个是嫉妒不来的,她可没黄爱芬那般能豁得出去,也没黄爱芬那本事,明明跟了别人,还给人生了儿子,到家里还能顶着程胜利这么个男人,把第二服装厂都给抓得牢牢的。想到这里,她叹口气,看看面前的“老实”丈夫章海,到是忍不住笑出了声,“阿海,想吃什么,我给你买去?”
这叫点餐,只管往他喜欢吃的菜上点,算是一种“恩赐”,足以让章海在心里松口气,他就怕老婆一直就揪着当年的事不肯罢休,在他看来那是别人家的事,跟他家一点关系都没有,他也没必要把人家的事都给说穿了,——况当年,他还朝着黄爱芬递过眼神呢,可惜黄爱芬没瞧上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