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男声欣欣女颜悦

　　原以为这件事闹一下就这么过去了，可连甄晓也没想到，竟然还有后续。

　　这天，甄晓起了个大早。作为一名理科学渣，她有时也是非常努力的，虽然真相是眼看就要到期末考试的日子，她却连重点都还没画。

　　而今天是周五，同学们都溜了大半，甄晓到教室才想起这节是心理选修课。

　　江湖传言，这堂课的讲师是学校新聘请的，在同学中评价很低而且特别较真，他上课总是照本宣科，枯燥又乏味，所以他会给学生安排座位，拍照点名保证出勤率，手段极其专制，因而听他课的人寥寥无几。

　　而甄晓选这门课，理由十分简单粗暴，她完全是担心自己会有潜在的精神病特质，想在心理学老师的耳濡目染下，早发现早治疗。

　　但今天不知为何，在后半个小时中陆陆续续进来了许多人，没找到座位的人对着甄晓身边的座位虎视眈眈良久。甄晓如坐针毡，幸好没过多久，吴白和唐栗姗姗来迟，她们在一片怒视中坦然地坐下。

　　甄晓懒懒撑开了眼睛，看着这明晃晃拉仇恨却浑然不觉的两人，她不禁无奈扶额，问起旁人的下落：“莫妮卡呢？”

　　唐栗从包里取出书：“她跑去理学院看帅哥了。”

　　“那你怎么来了？”

　　甄晓问完，刚想收起她旁边占着空座的书，一道清淡有质感的声音就突兀地在她耳边响起。

　　“我能坐这里吗？”

　　甄晓一愣，然后抬头望了眼，便恰好对上言瑾眸光湛湛的眼睛，似乎瞬间就有种被电到的感觉。

　　光影交换，他的眉目逐渐清晰，浓眉下眼睛漆黑深邃，碎发乌黑，气质干净清雅，她竟莫名地怔忪了。

　　感觉到周围所有人的目光都移向了自己，甄晓心里纳闷。逼仄的空气随着他的衣摆扬起，冷冽的薄荷味充斥鼻尖。

　　恍惚间听见右侧的唐栗和吴白激动地低喊：“是言瑾！”

　　言瑾。

　　原来言瑾就是他？

　　终于看清告白对象的庐山真面目了，确实是帅的，但气质无疑更佳。可是很快，甄晓就纳闷了，皱眉望着眼前这个人，也不知道该开口说些什么。

　　她都表白多久了，久到自己都快忘了，他才想起来秋后算账？那学神反射弧也太长了，她何德何能，让这位学生们心中大名鼎鼎的高岭之花亲自找上门来！

　　这究竟是偶像剧，还是恐怖片？

　　甄晓光想想就觉得头皮发麻，也不敢认真看他。

　　由于专业年级不同，甄晓对他的了解大都来自传言。毫无交集的两人，突然受到对方大张旗鼓地表白，他不会以为她是变态吧？

　　天哪，她好想哭有没有。

　　心灰意冷地往桌上一倒，她准备睡到海枯石烂，可是连续三次快要放空意识成功进入睡眠时，都被“啊啊啊，我男神笑了”和“我学神竟然和我合影了”之类的花痴声搞得一惊一乍。

　　头疼。

　　教室里都是窃窃私语的声音，她转过头看着附近那些女生，挨在一起捧着手机拍视频的，两眼冒桃心对着言瑾犯花痴的。这一届，没有比言瑾更出名的了，毕竟在这个看脸的年代，相貌与才华兼备，就足够让他脱颖而出。

　　见她睁着乌溜溜的眼睛懵懵懂懂的样子，言瑾忽然生出几分逗弄的心思。他的声线放低了些，堪堪搁浅在耳边：“你上次说，你很喜欢我？”

　　甄晓一愣，脸瞬间变得通红，不自觉地吞了口口水，脸上慢慢开始冒火，那天下午的记忆又开始往上涌。

　　她不知道该不该庆幸，至少言瑾没有挑破她那天表白的事情，不然传出去一定是其他人茶余饭后的谈资和笑料了。

　　“不好回答？”见她迟迟没声音，言瑾无声地一勾嘴角，渐渐地，声音低了些，“那，要不要约会？”

　　“约……约会……”甄晓惊得磕巴了一下，猛地转头看他，正撞上他的视线，那双漆黑深邃的瞳孔，专注得可怕，甄晓心里一颤。

　　他挑了嘴角，一贯没多大表情的脸上却勾出一抹笑：“怎么，不愿意？”

　　甄晓心里一个哆嗦：“学……学长，那你知道我叫什么吗？”

　　“你叫什么？”

　　看吧，连约会对象的名字都不知道。

　　真是没诚意。

　　甄晓一脸认真，压低声音说：“我叫甄晓。”

　　言瑾不在意地点了下头：“嗯，我知道。”

　　甄晓有种被耍了的感觉，她从没和这样的人打过交道，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只好闭上嘴巴不去惹他。可想到之前因为“大冒险”的事情已经莫名其妙地牺牲了一次，这次可不想再因为同一个人增加存在感了。

　　还没等她开口，一支粉笔就这样横空飞了过来，笔直地砸在甄晓的脑袋上。

　　甄晓被砸得有些蒙，手掌摸了摸脑门，抬头见讲师正在前方叉腰瞪眼怒目而视。她委屈地抚着发疼的额头，眼巴巴地看向身旁的言瑾，一双眼睛透着无声的控诉。

　　言瑾的视线从她头发上残留的粉笔印迹，凉飕飕地移到了讲台上。他打量着面色不善的心理学讲师，眉头一点点皱了起来。

　　注意到他的目光，年轻的男讲师暴怒道：“看什么！盯着你们很久了，你们是来学知识的，上课接头交耳、目无师长的！这就是你们学习的态度？”

　　拍桌训了一顿，老师犹未尽兴，几步就走过来，看这架势仿佛下一秒就要祭出戒尺之类的玩意儿。甄晓见状正襟危坐，生怕被老师的怒火秒成渣渣，可言瑾却突然站了起来。

　　他一米八几的个子把老师吓了一跳，战火成功转移，老师指着他，气得全身发抖：“你，我注意你很久了！不懂尊重学术吗？我说你们现在的小年轻啊，课堂上是你们讲话、谈恋爱的地方？老师辛辛苦苦讲一堂课就这么不值得被尊重？你站起来想干什么？”

　　不等他把话说完，言瑾直接与他擦身而过，嘴角带着一贯的冷笑：“不干什么，尊重一下学术。”

　　偌大的阶梯教室，所有人目光聚焦在言瑾身上，他身上气势凛然，衬得满室寂静，就连甄晓也被这诡异的气氛感染，吓得大气都不敢出。她望了眼怒火中烧的老师，又望了眼一脸冷淡的言瑾，默默地吞了口唾沫。

　　简直水火不容！

　　满场学生都在看戏，包括身边的唐栗和吴白。

　　言瑾拿起粉笔，缓缓地将黑板上的讲义圈起来：“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探讨了种种有缺陷的心理作用，从分析人们日常生活中常见的比如遗忘、口误、笔误、失误行为等现象入手，挖掘了潜意识过程对人的行为制约性，说明潜意识的活动和对潜意识的压抑不仅存在于变态心理活动当中，由此提出精神决定论的思想。不过老师，你抄书时漏了书本背后的心理行为的千变万化都有其原因，即内在的、深层的、潜意识的精神决定因素。”

　　他敛眉，黑板上的字迹潦草潇洒，不屑地开口：“2008年中文第2版《日常生活中的心理病理学》字体小，间距近，您可以换本新的了。”

　　偌大的教室一片寂静，落针可闻。三秒之后，爆发出足以把教室掀翻的欢呼声。

　　心理学讲师被怒怼，人人都喜闻乐见，拍桌声、吆喝声源源不断，这阵仗倒真的像造反。

　　言瑾扔掉粉笔，淡淡开口：“因为没准备PPT，就拿本书瞎抄，因为个人魅力不够，要保证出勤率就用拍照点名留住学生，老师，您这事干得可不大厚道。”

　　“你你你……你胡说什么，你是哪个班哪个系的，我怎么从没看到过你？”

　　甄晓看着气得脑袋快冒烟的讲师，明明这样紧张的时候，她却不合时宜地笑出了声。甄晓急匆匆地捂住嘴巴，以为周围太闹没人注意，刚拍了拍心口，抬头就对上了言瑾淡淡的目光。

　　“言瑾，请多指教。”

　　他视线轻飘飘地在台下扫了一圈，目光在某人坐的角落停了一瞬：“在外面等你。”

　　“哦哦哦—”教室里立刻响起一片暧昧的呼声。

　　大家都在猜他最后一句话对谁说的，甄晓吓得大气也不敢出，生怕被爱记仇的老师当成箭靶子。缩着脑袋上完后半节课，直到人差不多走光了，她才敢溜出教室。

　　.

　　言瑾站在树荫下等她，甄晓不知道他们这样算不算约会，如果算，那天底下一定没有比她更戏剧化的女主角了。

　　还没到吃饭时间，两人穿过熟悉的小径，他身姿挺拔，腿也修长，一路上，和煦的阳光从树叶间洒落，斑斑驳驳地洒在小径上，让他的影子格外好看。

　　路过名人榜展示牌的时候，言瑾的名字赫然在列。刚才心理学讲师被怼得没脾气的场景还历历在目，甄晓怀着对学神的景仰之情，驻足看了会儿言瑾那犹如教科书般辉煌的简历，不由得开始替其他人纳闷：学习那么好，头脑那么发达，最关键的是还长得这么好看，其他学生还要不要活啊？

　　口袋里的手机不断地振动着，响一下，她掐一下。

　　再响一下，再掐一下……

　　最后索性关机，世界终于清净了。

　　将手机放到大衣口袋里，甄晓欲哭无泪，可以想象到宿舍里那几只不靠谱的现在一定要疯了……

　　这么一耽误，甄晓的脚步也不知不觉慢下来，等她再抬头，言瑾都已经走出老远了。

　　她就这么原地愣住，直到他停住，回看自己。光影绰绰，好看的背影对着她，他淡淡道：“走不走？”

　　她马上回过神来，跟了上去。

　　两人出了校门口，走进五街坊，从热闹的繁华都市到古朴小镇，青石板巷，白砖黛瓦，阁楼上的风铃叮当作响。

　　甄晓常听舍友提到过，学校的后巷，藏匿着许多好吃到不可思议的东西。

　　穿过繁闹的街镇，他们经过裁缝铺，听见缝纫机吱呀飞速作响的踩板声，听见布匹撕裂，针线刺帛；油纸伞铺的珠帘前，小姑娘们挑选着漂亮的油纸伞，叽叽喳喳，热闹非凡；走在桂香铺成的小径上，来一阵风就能闻到馥郁桂香，巷与巷的转弯处，总会意外地巧遇一座祠堂，一口古井，连青砖黛瓦隙缝间斜生的一丛野蕨，几枝小树，几片青苔，一砖一瓦，都散发出悠悠岁月留下的沧桑韵味。

　　最后他们到了五街坊深巷中的一间砂锅粥铺，店内空间很狭小，只有老爷爷和老奶奶两人。老奶奶和言瑾似乎很熟，寒暄两句就忙热情招呼着他们坐下，老爷爷则在里面熬粥。

　　言瑾拿过菜单，将它轻轻推到甄晓面前：“这里的东西很地道，你看看有什么想吃的？”

　　甄晓推过去：“我没来过，你点吧。”

　　言瑾“嗯”了一声，接过菜单。

　　甄晓单手托着下巴，四处看了看，最后将目光又落在他身上。

　　虽然她也经常和好朋友们出来吃饭，可跟她们这些吵吵闹闹的女生相比，她发觉言瑾的风格很不一样。她们女生每次都要叽叽喳喳商量很久，点个菜都一波三折，内心戏十分丰富。

　　而言瑾呢？

　　他把大衣脱掉，搭在椅背上，一只手很随意地搭在椅子的扶手上，另一只手翻着菜单，动作干净利落，脸上没有太多表情。

　　真是搞不懂啊……

　　虽然是她先告的白，但他如果无意，大可无视。可跑来约她又是什么意思？既然约了她出来，又没有男孩子应有的热切和主动，反倒带着淡淡的从容。

　　难道说，高智商的学神都是这么与众不同？

　　她想不明白，她和言瑾一共也就一面之缘，如果不是言瑾这个人太过优秀，她简直会误以为他对自己有意思。

　　她一抬头正好撞进他的视线，不知道他这样看她多久了。

　　他的瞳仁黢黑，带了几分深邃，望入她的眼睛。

　　甄晓的心猛地一跳，忍不住狐疑地打量着他，下意识道：“学长，我都要怀疑……”

　　他挪开视线，语气很不自然：“怀疑什么？”

　　“你该不会是……喜欢上我了吧？”

　　话出口的同时，甄晓就后悔了。她刚才一定是脑袋进了水，才会有这种可怕的想法。然而坐在对面的人突然开口，不轻不重地说：“如果我没记错，是你说喜欢我。”

　　“哗啦—”一盆冷水从头顶笔直浇灌下来。

　　甄晓想起他目击了自己犯蠢的全过程，觉得有些话还是说开比较好，于是干脆豁出去了，说道：“学长，你能不能装作忘了那件事，这样我们就不会觉得尴尬对不对？实不相瞒，那次其实是我玩游戏输了，你真的不用放在心上，我并不是对你有什么非分之想，你可千万别多想。”

　　甄晓看他轻皱的眉头，试探性地问：“那……就这么决定了？”

　　接着，她紧握成拳，自问自答：“嗯，决定了。”

　　“不要。”

　　“？”

　　不要什么？

　　瞧他表情复杂，幽深沉静的黑眸定定看着她，半天没说话，甄晓只觉得周围满满的冰碴子，凉飕飕的，直冒冷气。她估摸着他是被自己那胆大包天的暧昧搭讪给暂时震慑住了，斟酌了一下，只能改变策略，她发现言瑾好像特别受不了别人可怜兮兮的样子。

　　“那学长，你就当可怜可怜我好吗，我还想找男朋友呢。”她语调软了起来，看上去像是一只无辜的小鹿。

　　言瑾反问：“我不可以？”

　　真的尬点满分。

　　直觉告诉甄晓，言瑾今天一定是吃错了药，她说：“学长今天……是有人得罪你了吗？”

　　言瑾无奈地按了按额角：“嗯，有人得罪我了。”

　　她下意识小声回道：“这人厉害呀，真会撞枪口，还专挑冰块的枪口，勇气可嘉！”

　　“……”

　　简直不能更扎心了。

　　言瑾还能说什么，心里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忽然觉得有点好笑。“不早了，回去吧。”

　　.

　　回到宿舍，大家居然都还没睡，边嗑瓜子边看着电视，唐栗一见甄晓就笑嘻嘻地问：“怎么回来得那么早啊？”

　　甄晓过去抓了把瓜子：“怎么，你们好像很失望的样子？”

　　“瞧你这低眉顺目的，”吴白凑到她跟前，笑道，“快说说究竟怎么回事？你怎么和言瑾搞到一起了啊，我们吃饭的时候还在说呢，学神今天那霸气外露的样子，怼得心理学讲师脾气都没了，该不是你们俩曲径通幽了吧？”

　　曲径通幽？这个成语是这样用的吗？还有什么搞一起啊，这话说得也太暧昧了……

　　甄晓无语地看了她一眼，继续闷声嗑瓜子。

　　就知道不能和这两只八卦鼻祖说话，招架不住啊，尤其是掌握全校八卦的唐栗同学。

　　说起唐栗，这也巧了，她的专业是理学院热门的生化系，典型的男女比例失调，但她在新生入校时迟到了，当时她同专业的宿舍已满，原本是件很郁闷的事情，却没想到被分到了甄晓的宿舍里。

　　从此以后，她们似乎结成了某种同盟，在补考之路上结下了深厚的革命友谊。

　　而唐栗的对铺吴白虽说长着大家闺秀的模样，却是宿舍里的学霸，在甄晓的理科偶尔以60分低分飘过时，吴白却操作笔试全满分，除了看书，就没其他爱好。

　　等甄晓认认真真嗑完了瓜子，她拍拍手，终于长叹一口气：“都快是月底了吧，谁告诉我还剩几周放寒假？”

　　“19周的课，还剩10周。”吴白乐呵呵地说，“是不是在算，还有多久就要继续重修高数了？”

　　哪壶不开提哪壶。

　　从高中开始，甄晓的数理化就从没及格过，好不容易考上大学，自以为选了个小语种专业就可以摆脱恼人的数学，结果高数是大一公共课，躲都躲不掉！她想哭，掰着手指算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