囚笼

  之后,二人回了温家,虽说温澈后悔莫及,然而方槿君的离世已成定局,再追悔也无济于事。而鬼界那边,谢随晔则去鬼界找莫鎏谷打斗了一番,莫鎏谷惨淡败北,被打得连连求饶,谢随晔这才发泄完一腔怒气。要不是不想闹到鬼王眼前,引起神鬼之间的矛盾,他可能会用长宁剑把整个鬼界掀翻。

  而寂宁在谢随晔提出成亲后,回苍暮山静思了三日,三日之后才告知谢随晔答案。

  谢随晔知晓寂宁不喜铺张喧嚣,然而他却恨不得六界之人都知晓寂宁是他的仙侣,寂宁与他,百年才修得圆满,没有一个像样的喜宴实在说不过去。两人还为此争论了多时,每次都是说着说着,寂宁便被谢随晔堵住了唇,在雪神的高座上吻得神魂颠倒,二人唇|齿|交|缠,谢随晔肆意妄为地夺取着寂宁的呼吸。最后寂宁拗不过他,便也只好随他胡乱弄一番了。

  之后,寂宁在云斐阁看书,处理繁事之时,谢随晔则把茗囿宫大大小小的事务交给则欢,自己与顾宴祈去商讨成亲事宜。

  准确地说,他是被顾宴祈拉去羽啻宫筹划喜宴的。

  不过,他确实有问题想要问顾宴祈,因为自从温家回来之后,寂宁似乎时常做噩梦,大半夜冷汗漓漓,问他看见了什么,寂宁也闭口不说,只是一直说:“无碍。”他也问过甘佴,甘佴也是摇头,茫然无措。谢随晔没办法,心急之时便只会急病乱投医给寂宁输灵力,然而并没有任何起效。

  顾宴祈说,天蘅神君下凡有要事,而他对这方面的法术也只是浅尝辄止,故束手无策。最后,谢随晔想起每次寂宁受伤都是去了幽冥界,而且是由南懿亲手诊治,没有多想便即刻去了幽冥。得知南懿正在幽冥窟地牢内后,便起身赶去了。

  地牢内,处处都是黑色的雾气,以及随处可见的骸骨。似乎是为了应景,还从四面八方传来受刑的凄厉尖叫。谢随晔看着看着,总觉得有些头痛。

  很痛,无数碎片在割裂他的记忆。但在地牢的厅堂内见到南懿,谢随晔只得强装镇定。

  南懿依旧一袭黑羽裹身长裙,头戴玄黑的冥王发冠,身姿窈窕,明艳动人。

  她指了指旁座:“重日上神您随意。”

  谢随晔领了她的意,便在一侧的骨座上落座了。

  “不过,本宫还是很好奇,幽冥窟是刮了什么风,竟然把重日上神刮来了?”

  谢随晔听出了南懿话中的讽刺之意,但并没有太在意:“南懿姐姐,我来此,有一事相求。”

  “何事?”

  谢随晔急忙道:“南懿姐姐,寂宁他最近时常做噩梦……他也不告诉我看见了何事……您可知,是何缘故?”

  南懿悠悠地扫了他一眼,她端坐在死人骨铸就的高座上。旁边还有两个小鬼不时在身侧挥着羽扇,但是谢随晔已经感到了阵阵凉意。

  “别一口一个姐姐地叫,我可担待不起您这一声姐姐,重日上神,自重啊。”南懿对待谢随晔的态度,跟之前有千差万别,仿若两人。

  谢随晔迟疑了片刻,再抬头,眼中已然是一片清明:“姐姐可是在怨,因我的缘故寂宁跳入炎岐谷救我,从而受了重伤?”顿了顿,又道:“可是那时如果我不去拾剑,他便会恨我一生。”

  南懿盯着他,思索了会,终于遣退了侍从,从台上缓缓走到他面前。

  “我自然不是因为这个,只是衷心奉劝你一句,你们最好离对方远一点,否则,将不得善终。”

  谢随晔攥紧了拳,面容还是丝毫笑意不减:“姐姐何出此言?”

  南懿露出了十分轻蔑的笑,眼波流转,似乎在打量一个傻子:“你真以为,寂宁当初为何要狠心与你断绝关系?”

  “因为,你的确做过伤害他的事情。”

  谢随晔心头一窒。

  “你可知,我虽幽冥界之主,却也能看到所有魂魄的生生世世。”南懿挥袖之间,那石墙便逐渐透明。外头压送厉鬼去炼狱的受刑的囚车路过,南懿随手一指一个鬼魂,他生前的种种恩怨情仇便在石墙上一一浮现。

  “其实很久之前,我便见过你了。”

  听南懿的陈述的一字一句,外面正在受刑的鬼魂的凌厉的尖叫声传入耳中,然而谢随晔已经什么都听不到,有一根无比锋利的弦在心上磨着,以灵魂和血肉作琴,被弹出声声哀鸣。只觉得自己仿若一个罪犯,一个彻底被蒙在鼓里的人,明明认为自己什么事情都没做过,双手却不知不觉间沾染了罪孽。

  最无辜之人,便是那最罄竹难书之人。

  许久后,南懿声如洪钟:

  “如此你还想,与他相恋?”

  谢随晔的脸色几乎白得可怕,惨白似骨,从旁座上慢慢站起来,却差点没站稳,又重重落到骨座上,白骨极为恪人,撞得他后背生疼,却还是坚定地看向南懿,一字一句道:“我也不知道这一切是真是假,说不定是姐姐随便胡诌来骗我的呢。何况他也说过,都过去了,过往的爱恨不必再追忆,以后我只会对他加倍地好,弥补我从前的过错。”

  “我好不容易才让他回来,不会再放开他。”

  南懿冷笑道:“是吗?”

  “若有半字虚假,我不得好死。”

  谢随晔终于勉强从牙缝中挤出一丝笑意,重复了一遍来幽冥界的初衷,南懿虽是百般不愿,却也告知了他如何帮寂宁恢复的法子。

  “寂宁是我的好友,你们若是两情相悦结局美满,我自会祝福。然而……”看见了那柄重回谢随晔之手的神剑长宁,似乎明白了什么,只好将剩余的话咽了回去,“罢了,若是寂宁本人对这些事不置可否,我不过旁人,自然不会再劝阻。”

  “那就谢过南懿姐姐啦。”

  “只不过,不要像……”南懿欲言又止。

  “像什么?”

  “没什么。”南懿回过神来,发觉自己失言,急忙掩饰,“我言尽于此,今后你好自为之。若你日后有半分对不起寂宁,我定要你偿命。”

  谢随晔看着南懿,虽然心中有万般疑问,可最后还是一笑了之:“放心吧姐姐,寂宁是我费劲千辛万苦,又是跳火坑又是杀神兽才追来的爱人。我要是对不起他,我第一个在你面前自裁谢罪。”

  “但愿你能做到。”南懿不知为何,脸色似乎有些惨败,神情也变化莫测,极为复杂。

  谢随晔不知道,自己离开后,幽冥界又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此客令人闻风丧胆,幽冥界的冥王南懿都只能对其言听计从,行事风格也极其神秘,除了冥王,谁也不知面具下的真面目是谁。

  ·

  回天宫后,谢随晔没有把自己与寂宁的过往前尘告诉顾宴祈,只是问他:“南懿她,好像对我们二人成婚有很大的成见,但你又为何……那么急切地希望我们二人成婚?”

  顾宴祈正在随手拿起桌上的小吃往嘴里塞,听他这么一说,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

  谢随晔微微蹙眉,赶紧拿起桌子的茶杯,倒满水,递到他面前:“我随口一问,至于这么激动吗。”

  “你……你这不是废话么……”说完又猛烈地咳了几下,捂着胸口似乎要将肺咳出来,“我,我是看着你一路追过来的,当然知道你对他真心实意,你与寂宁都是我的朋友,我朋友幸福圆满,我自然也会快乐啊。”

  “南懿她难道不把我与寂宁当朋友?”谢随晔反问。

  “咳咳咳……她啊,是有点刚烈。她以前被一个男人背叛过,所以一向唾弃什么情情爱爱的,怕寂宁和她遭受同样的事情,也是……很正常啊……”顾宴祈拿起茶盏,咕咚咕咚喝了起来。

  “被谁背叛?”

  “我也不是很清楚,大概是一个凡人吧。我也是听一些嘴碎的仙娥们说的。”顾宴祈拿衣袖,顺手擦了擦嘴巴上的水。

  “对了,”顾宴祈似乎忽然想起来什么,凑过去抓住谢随晔的衣袖,谢随晔正在单手托腮想着事情,被他这么一拉,突然被吓了一跳:“干什么?”

  “西海公主令溱不是一直都仰慕你的吗,好像很久之前就没有看见她来了,怎么,你说清楚了?”

  谢随晔面容稍稍松动,轻轻抿了一口酒,道:“她现在,应当已经寻到她的良人了。”

  “啊?”

  “当初利用西海帮我出战,的确是我亏欠她太多,但我也是迫不得已。如果我跟她直说,被她痛骂一顿,臭名昭著就罢了,关键是,若我真的说了实话,她也一定会极不好受,我岂不是罪上加罪。这是最不讨好的办法,傻子才会坦白。”

  “所以?”

  “我去找了玑衡台的天蘅神君,查了她未来的良人,并且稍微动了点手脚,让那位男子早了那么点点出现在她面前。”谢随晔食指在案板上有节奏地敲击着,一双手手指修长,莹白的指甲也生得圆润发亮。

  顾宴祈挑眉道:“那你找天蘅作甚?你直接找月老不就行了!”

  “不一样。天蘅手中的是命格簿,若我只知道那个人,却不知道两人因何种机缘相爱,找到了人也无济于事。”

  “所以我最好的办法就是,让令溱将我抛之脑后,从此再也不会想起我。”

  顾宴祈啧啧啧地发出了赞叹声,并且还装模作样地鼓了几个稀稀朗朗的掌:“重日上神可真是不择手段。”

  谢随晔斜睨了他一眼,眼角微挑,做了个承让的手势:“彼此彼此。”

  谢随晔在脑海里反复考究南懿的那番话,硬是不知她在胡言乱语什么,想半天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

  南懿说,雪灵一族的覆灭,是由他亲手造成的,寂宁是雪灵灭族一劫中,他将一位视妖如仇的道士引入了雪灵一族的安居之地。结果,这道士修仙成功后,挑衅雪灵一族与天族的关系,将雪灵一族的秘密告知了天帝。天帝一怒之下,便下令灭族了。

  既然如此,他为何要引那道长去灭族?对他而言又有什么好处?

  寂宁知道这一切吗?

  他还想询问更多的细节,然而南懿只说了一句:

  “画地为牢,无法逃脱。局中局,计中计,冥冥之中,天命已定。”

  ·

  处理好茗囿宫中上上下下的事务后,便去了一趟苍暮山。

  寂宁见谢随晔来了,立马起身。只是,谢随晔一脸不悦,一进内室便微微下蹲,死死地抱住他,环住他的腰,让他哭笑不得,只得轻轻摸着他的头,连声安抚道:“这是怎么了?怎么脸色这么差?”

  谢随晔仰头,似是受了什么委屈般,睁大双眼道:“师父,你不会离开我的,对吧?”

  “你会同我成亲的吧?”

  寂宁愣了一愣,随即道:“你究竟是怎么了?”

  “你是不是瞒了我什么?或者,有什么不敢向我坦白的事情?”

  寂宁定了定心神,让自己镇定下来:“我没有瞒你。”

  “因为,连我自己都不知道,我做了何事,在做何事。”这几句,寂宁只是在心底默念了一遍,没有说出口。

  谢随晔没有听见,只是搂着他的腰,仰头看向寂宁,大眼睛显得楚楚可怜,像个撒娇的孩子。他反问寂宁道:“真的吗?你没有向我隐瞒任何事情吗?”

  寂宁哭笑不得:“我能向你隐瞒什么啊?”

  “比如,南懿姐姐,是不是,对你,动过心啊?”

  其实,谢随晔真正想问的,并不是此事。不过,若是这样能问清南懿的来历,也好。

  “……你是不是傻?”寂宁不知道说什么,但看着谢随晔那一副委屈的小可怜样,终是软下心来,耐心地解释道,“南懿这几百年来,对我十分关切,她的确是极其关切我的友人,我也把她当成莫逆之交。”

  谢随晔从地上站了起来,堪堪比寂宁高出半个头:“可我感觉,她好像十分不愿你我二人成亲。”

  “你想多了。何况我决定的事情,也不是她能左右的。”

  “那我呢?”谢随晔托着腮,一脸期待地望着寂宁。

  “……”

  ·

  一月之后,谢随晔硬是将寂宁软磨硬泡给拐到了茗囿宫。一开始他也是不敢的,然而他实在不放心寂宁一个人在那座冰山和一个修为不高的小仙官待在一起,万一出了什么突发状况,甘佴也没有处理能力。寂宁的命,在他眼中,胜过世间万物。

  寂宁不喜喧嚣,谢随晔就下了明令,禁止宫中喧哗,违禁者重惩。

  魂也被逐渐提上日程,宫中上下皆忙碌不已。都知道寂宁上神可是重日上神心尖尖上的宝,谁也不敢惹恼。

  “时辰,差不多到了。”

  “等着我。”不知是谁的声音,幽幽在暗夜低声啼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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