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司婳出来时,正好看到白璟和二叔司旭从洗手间出来,两个人脸上的表情皆是一脸的凝重,似乎发生过口角争执,看到司婳在走廊上,司旭径直走过来拉住了她,说道:
“婳婳,你要回去了吗,别忘了还有后半场活动啊。”
“我出来看看。”
她是看司旭随着白璟的步伐出去,有点不放心,毕竟今晚他们这一桌的人对周先生的言辞,的确有些过分了。
司旭拉了她一把,笑道:
“进去吧,我就是和白璟说了几句,酒桌上还是得卖小周一个面子啊。”
司婳重新回到座位上时,宴席上的宾客已经散了个七七八八,秦棉和她的未婚夫正在他们这一桌敬酒,说着客套的话,见到司旭来,秦棉喊了他一声司叔叔,他点了点头,问道:
“今天散场那么早,不来个后半场?”
今天的订婚宴虽然简单,但秦棉喝了不少酒,只想回家睡觉,可是听司旭的意思,是还有些不尽兴,懂事的秦棉便直接问道:
“司叔叔想去哪里玩?”
“我听说你爸爸参与细节指导的那部电影已经上映了,今天时间早,一起去欣赏欣赏?”
司旭这话给足了秦棉爸爸的面子,她没有理由推脱,再加上又是看电影这种小事情,只要不喝酒什么都好说,秦棉马上便喊未婚夫去包场,司旭往门口一看,正好看到白璟进来,抬手招了招:
“小璟,婳婳要和我们一起去看电影,你也一起吧。”
他将目光落到站在司婳身侧的周先生身上,不晓得司旭又在搞什么名堂,便点了点头,随着大部队一起前往电影院。
酒楼附近的这家电影院同样历史悠久,有些年代感,司婳一行人进去时,电影还没开始,司旭反客为主,直接安排周先生和白璟坐在司婳的两侧,他这人向来处事圆滑,等电影的空荡,他还说起了自己小时候曾经在这里看过电影的趣事,很快就把大家的情绪带动了起来。
坐在白璟身侧的唐西晨碰了碰白璟的肩膀,小声问他:
“刚刚司叔叔跟着你出去,是不是教训你了?”
“长辈教训小辈,应该的。”白璟倒也没有放在心上,话音刚落,影院的灯光便黑了下去,电影已经开始了。
白璟稍微坐正了一些,看到电影屏幕上【此电影根据真实事件改变】的字幕,他皱起了眉头,司旭坐在他们的前方,声音不大不小,却刚好够大家听到:
“这可是我们秦队破获过的大案子啊,你们应该都有所耳闻吧,好好看看。”
此话,仿佛是故意说给一个人听的。
——
这部电影是前天才刚刚上映的,司婳对电影里讲述的这件事情有很深的印象,因为这个案子是秦棉爸爸亲手逮捕的犯人,在她小学五年级时,秦棉还因为爸爸受伤的事情,请了一个多星期的病假。
案发地点,就在他们市的一个偏僻小镇,凶手灭了自己岳父一家三口,分尸之后藏在了冰箱里,潜逃在外半年,最终被秦队缉拿归案,凶手伏法当天,不仅仅对自己犯下的罪行摇头否认,还在监狱里殴打狱警。在长达半年多的侦查里,这场凶残的灭门惨案终于水落石出,凶手被叛死刑,这才算是有了个结尾。
在当时,微博还没有流行的年代,凶手的照片几乎贴满了城市里的大街小巷。报纸上对这件事情整整跟踪报道了三天,全都是凶手如何肢解岳父一家,购买冰箱,包裹尸体的猜测过程。
电影以纪录片的手法,从冰箱里的一只残肢开始讲述案件始末……
这个案件,当如今的司婳以大人的视角再看一遍时,除了小时候对这个案件的恐慌后怕,还有对凶手残忍的手段感到恶心和厌恶,这三条人命,其中还包括自己的年仅三岁的亲生女儿,凶手下手狠辣,杀了人之后还住在那间屋子里,这样淡定的心理素,简直就是恶魔。
电影里的演技派老演员,演出了一个偏执而变态的杀人凶手,当电影里残肢落地的时候,司婳分明感觉到身侧的白璟颤抖了起来,她扭过头去,正好看到他用一只手捂住自己的嘴巴,在慌乱而诡异的音乐声里干呕了一声,他从椅子上站起来,借着电影院的灯光离开了座位,司婳刚刚站起来,便被身侧的周先生拉住,说道:
“司小姐,现在正是精彩的时候。”
唐西晨早已察觉到今晚白璟有些不对劲,他拍了拍司婳的肩膀,随着白璟的身影追出去。
直到了外面,唐西晨才看到白璟趴在影院的垃圾桶旁边,他弯着腰,把今晚吃的东西全部吐了出来。在影院的走廊尽头,橙黄色的灯光从窗外投了一束光进来,白璟纤瘦颤抖的身影,仿佛一棵在风中摇曳的树干,他站不稳,吐完以后,便直接跪在了地上……
以前在瑞士求学,有一次他躲在宿舍里看丧尸片,正巧被白璟撞见,这人也像是今天这样,仅仅只是看了几分钟,便直接跑去洗手间吐了出来。
那时候白璟半开玩笑的语气,他还记忆犹新:
“可能我是个假男子汉,这种画面真是恶心透了。”
他一直认为这很正常,怕血腥和怕鬼是一个道理。
唐西晨看他半天没爬起来,走过去扶了他一把:
“老白,我送你回去休息好了,看什么看啊。”
“不行。”白璟怎么舍得司婳留在电影院,他轻轻推了唐西晨一把,扶着墙壁往电梯口走,交代道:
“你去看着婳婳吧,司先生可有的是办法撮合他们两个。”
“我看婳婳姐根本就不喜欢她的相亲对象,你有什么好顾虑的。”
白璟走近门口时,忽的听到影院里传来女孩被砍杀的音效,顿时胃里一阵翻江倒海,一弯腰,吐出一堆胃液来,唐西晨看他脸色寡白,身体颤抖,二话不说便直接架着他进了电梯:
“老白,我带你去医院看一看。”
直到从电影院出来,吹到了大马路边的风,白璟才松了手,坐在马路牙子上大口喘息,影院门口卖烧烤的老板看他们坐在那里,吆喝了一句:
“帅哥,来点烤串啤酒不?”
“粥有吗……”
唐西晨话没说完,便看到白璟走过去,顺手拿了一瓶啤酒打开灌下去一大半,唐西晨提醒了一句:
“你胃里可什么都没有,少喝点。”
白璟却像是上瘾一样的,喝了一瓶,又接着打开第二瓶。
两瓶啤酒下肚,白璟仿佛恢复了一些精神,挥了挥手:
“你进去看,我一个人在外面坐一会儿。”
唐西晨提到:“肖楠陈总他们可都在里面的,婳婳不会被拐走,你那么优秀,在这方面有什么好顾虑的?”
“我优秀吗?”
白璟自嘲的笑了笑:
“比起那些家庭背景清白的军官先生,我永远都望尘莫及。”
他闭上眼睛,缓缓说道:
“我,其实并不是什么背景清白的人。”
他还记得,岳父大人当年指着他鼻子骂的那一番话:
“你该不会,也学你爸爸,把我全家都灭了吧?”
“如果恋爱之前你识趣些,主动和婳婳远离,我对你不会是今天这种态度!”
性子直爽,爱恨分明的岳父大人,其实在司婳的眼睛里永远都是慈爱严肃的伟大父亲,每一次家庭聚餐,他无不把自己和女婿的关系装点的和睦融洽,可是又有谁能看到,岳父大人私底下带他见自己的兄弟时,总是喜欢指桑骂槐:
“我这一生最怕沾上两种人,凤凰男和杀人犯。前者报复心大于实力,后者染黑了我们的清白背景。”
“谁能想到,我辛苦养了二十多年的乖女儿,非要给我找个把这件两件事情都占全的人回来。”
“能有什么办法,我闺女爱他爱得要死,我只能帮他一把,能不能扶起来,要看他自己的本事。”
“考什么公务员啊,他那背景要是查出来的话,我老脸往哪里放?”
他其实从一开始就知道,高攀的枝头,永远都握不住,永远都攀比上。
是他自己妄想,真爱可以改变一切门第之规。
原生家庭,是他一辈子也逃脱不了的阴影和噩梦。
那一晚,他跪在冰箱后面,亲眼见到手起刀落的那一刹那,妹妹浑身带血的倒在他的脚边,发了疯似的父亲,唯独没有对他下手,他一边狂妄的笑着,一边问:
“你以为你们白家很有钱,就可以骗我来上门,骗我戴绿帽子?”
“白清媛,你给我起来,你给我说清楚,为什么要骗我!”
“老子这辈子是不是就不配给你提鞋?”
“还有你……”他踢了一脚倒在脚边的岳父尸体:
“你这张嘴骂了我十多年,我耳朵都起茧子了,到阴曹地府骂去吧!”
他跪在地上,捂着自己的嘴巴,颤抖着,从指缝里挤出几个字:
“爸爸,不要……”
那个男人提着刀,转过身指着他的眼睛:
“你给我闭嘴,再叫把你也砍了!”
说着,满手血腥的男人揪着他的衣领,盯着他的眼睛,又打量着他的五官:
“你应该是我亲生的没错了,我给我起来,男子汉哭哭啼啼算什么东西,你看好了,将来有人欺负你,就这么做!”
“爸……”
在他的叫声里,妈妈的手,那双曾经会温柔抚摸他的手,就这么血淋淋的掉在了他的面前……
那个人,从此根本不配他再叫一声爸爸。
唐西晨握紧了手里的酒瓶子,想起刚才在电影院里看的影片,莫名觉得后背一阵发凉:
“你,隐瞒了?”
“我只是,没有告诉她。”
他那时候只想着怎么创业,怎么把自己的个人条件提的更优秀,所以从司婳爷爷提结婚的那天开始,他的心就终日惶恐不安,他那时一无所有,怎么去谈婚论嫁,他以为的理想状态,是至少要让自己有足够的经济基础。
他想婚期延后,司婳的爷爷却不想延后,他知道这种事情永远都瞒不住,即便现在不说,迟早也会因为岳父劝说自己改考公务员的事情而查出来,那时候的白璟,没有选择和司婳坦白,而是直接找到了司婳的爸爸,把这件事情主动告诉了他,那年他不过才二十一岁,不过是一个因为门第之规望而却步,胆小又老实的学生:
“司叔叔,我不想隐瞒下去了,我……”
他连话都没说完,便被岳父往脸上扇了一巴掌,那一巴掌,是他降生在那个家庭的耻辱,他低着头,缓缓说了一句,“对不起。”
司婳的爸爸暴跳如雷,指着他的鼻子:
“白璟,你明明知道我家是什么背景,一开始你为什么不远离她,现在你和我说有什么用,你不如瞒我到死!”
司爸爸比谁都懂自己的女儿,她单纯善良,若是真的介意门第之规,就不可能会喜欢一无所有的穷小子白璟,现在白璟在婚前和他摊牌,事已至此,就像是逼他承认自己这个女婿,如今离结婚只差一步之遥,他要是反悔,司婳要怎么办?
一边是宠到心上的爱女,一边是从官多年以来的傲气和清高,他两样都放不下,也不想放下!
他看到低着头的白璟,越想越觉得难堪,仿佛被人受了侮辱,拿起墙上的戒尺就往白璟的背上打,打了多少下,白璟如今已经记不清,他只记得那些零星的话语里,是一个父亲对爱女妥协,对女婿妥协的无奈叹息。
他从未讨厌过岳父,他只是讨厌自己。
他这辈子,纵然是后来跟了小姨,也从没有被打过,这是唯一一次,因为爱一个人,因为想要娶一个人。
如果时光倒流,他不会选择让自己出生在这个世界上。
这样卑微不堪的家庭和出生,他不想要,却不得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