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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莳萝立刻道:“我也要去。”
唐璨反问:“你最近不是很忙吗?”
“我——”陈莳萝一时语塞,想了想最近的工作安排,确实是很忙,好几个城市来回转,一时半刻的休息时间都没有。
就比如现在,她试镜结束,还要坐高铁赶去录一个音乐频道的节目,下午彩排完之后,晚上直接录制,行程安排得非常紧张。
“好吧,”她泄气地说,“最近是真的很忙,休息时间都不多。”
“你就好好工作吧,”唐璨笑了笑,“我去就行了。”
她顿了顿,突然又想起了什么:“对了,你能不能想办法问问你姑姑的事情?”
“为什么?”秦业在旁边,陈莳萝不方便直接问,只好简短地说,“她和这件事有关系吗?”
“我不能很确定地说有,但是……”唐璨略微停顿了一下,“我一直觉得我曾经见过她,有可能是在我小时候,所以记得不太清楚。可我既然记得她,那说明她给过我很深的印象,而且到目前为止,她是我们俩的经历中,唯一能联系上的地方。”
“你说得对。”陈莳萝喃喃道。
确实是这个道理。
她和唐璨,两个人出生在不同的家庭,拥有不同的生活。
她家很有钱,从小就衣食无忧,也跟着方玉虹出入过不少宴会之类的场合,在同学眼里是很难亲近的存在。但唐璨只是个普通家庭长大的女孩,有父母和哥哥陪伴,在学校是个成绩垫底的叛逆学生,无论是家庭条件,还是从小到大的经历,都没有一点相似之处。
那她们又是为什么会被凶手同时盯上?
难道真如唐璨所说,这一切的旋钮,都系在她那个素未谋面的姑姑身上吗?
秦业把车开来了,陈莳萝坐上副驾驶,跟唐璨说了句:“我回去问问我妈,然后再翻翻家里还留了什么。”
“我明天去平城看看,”唐璨叮嘱她,“你好好工作,别想其他的。”
“哦——”陈莳萝应了一声,“那你小心点啊。”
她挂断电话,发现开车的秦业频频侧头看她,探究的眼神弄得她有点不自在,于是不满地问了句:“看我干什么?”
“大小姐,”秦业语气沉重,“你在跟谁打电话?这说话风格,跟你以前可不太一样啊。”
“你管我?”陈莳萝哼了一声,“好好开你的车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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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下午,唐璨抵达了平城的机场。
她没带行李箱,只背了个双肩的背包,在酒店订了三天的房间。
上一次来平城,是到墓园找陈莳萝,也不过就是几个星期前的事情。现在再来,却是来追查困扰了她十余年的凶案。
她走出连接通道,周围的温度瞬间降低,寒风从走廊一侧灌进来,携来三分寒意,走廊外还飘了细雨,密集地打在栏杆上。
唐璨把雪帽戴上,出机场拦了辆出租车,报了酒店的名字,然后靠在座位上往外看。
细雨中夹了些雪,飘飘洒洒,细细密密地打在车窗上。街边的枯叶被风卷下来,偶尔一片沾上了窗沿,很快又被寒风刮走。
司机是个本地人,很热情地边开车边和她聊天:“是来旅游的吗?”
“对,”唐璨敷衍地回答,随口扯了个谎话,“还有个朋友在这边,顺便来看看她。”
她低头看手机上的高德地图,起点的位置输入了酒店的地址,终点搜索的是“孤儿院”,但一连搜出来两个目的地,距离还挺远。
既然司机这么热情,她也就顺着这聊天的内容,把自己的目的地半遮半掩地问出来:“你知道这边的孤儿院在哪吗?”
“孤儿院?”司机愣了一下,“你去那干什么?”
“我有个朋友在那边做志愿者,我想去看看她,但之前没跟她说,挺久不见了,想给她个惊喜。”
“哦,这样啊,”司机指点她,“以前有一个老的地址,在长平路,前几年搬了,新的在滨江大道那边。你直接从酒店打车就可以到。”
他拐了个弯,车速缓缓减慢,靠边停下来。唐璨抬起头,只见司机指着不远处的一个招牌,说:“酒店在那边,那里不好停车,我就送你到这吧。”
“谢谢。”
唐璨付钱下车,把背包从座位上拽下来,关上了车门。
雨丝打湿了她的眼镜,镜片上蒙上了一层水雾。她把雪帽往下拉了拉,快步走上人行道。
Chapter.60
反正还有三天时间,唐璨也不紧不慢,先搜了搜平城市内的景点、餐厅,然后沿着导航上的路线,坐地铁去了趟平城博物馆,慢悠悠地逛了一个下午,直到广播通知闭馆才离开,然后打车去了步行街。
现在不是节假日,步行街上人不多,飘洒的细雪不知什么时候停了,唐璨把口罩戴上,沿着街道缓步慢行。
步行街上最不缺的就是小吃,她也很有闲心,目光一一掠过那些冒着烟火气息的小商铺,偶尔停下来吃一顿,再悠闲地继续逛。
有商店在做活动,广播里反复播放大甩卖的广告词,导购站在门口揽客,招呼过往的每一个行人。她进去转了一圈,觉得有点无趣,又从导购的热情推荐下溜走了。
就这么一直逛到了晚上七点,她接到了陈莳萝的电话。
“你今天这么闲?”唐璨戴上耳机,用耳麦跟她说话,“都给我打两次电话了。”
“一点都不闲,”陈莳萝说,“我现在还没忙完呢,这不是关心你吗?”
她问:“你去孤儿院了吗?”
“不着急,”唐璨回答,“明天再去。”
追寻了十年的结局就在眼前,她却突然平心静气,一点也没有那种一查到底的激情,只想让那一天来得慢一点,越慢越好。
如果那是一个她不想看见的结局呢?
陈莳萝显然还很忙,只说了几句话,就被人叫回去工作了。唐璨挂断电话,也没摘下耳机,顺势把口袋里的手机拿出来,打开直播平台,找到平时常看的主播,点了“仅听声音”的选项,然后把手机锁屏,重新放回衣袋里,继续往前走。
步行街走到尽头,她看见马路对面有家挺大的商场,灯火通明,广告招牌亮得刺眼。反正时间还早,她过了马路,又进商场里面去闲逛。
商场很大,应该是这一带的购物中心了,即使是工作日人也不少,暖气开得也足,一扇旋转玻璃门挡住了所有的寒意,好像一走进商场,就能把那个冰冷而黑暗的世界抛在身后一样。
一楼是卖化妆品和珠宝的,还兼有几家饮品店。唐璨在一楼逛了逛,正准备乘扶梯上二楼时,突然瞥到旁边有一个卫生间的指示牌。
指示牌旁边还有字,她不由得多看了一眼,突然愣了一下。
那个指示牌从天花板上悬垂下来,箭头指向左侧的走廊,上面写的是“卫生间/更衣室”。
有那么一瞬间,脑海中的思绪翻卷起来。记忆中沉淀的画面被重新搅上了水面,探出招引的手,牵引着她一步步走向岸边。
更衣室……商场里面会有更衣室吗?
好像很少有商场会有对外开放的更衣室,但既然这里写了,就代表它是存在的。
唐璨离开扶梯口,到更衣室里转了一圈。
里面有人,布置跟游泳池的更衣室差不多,面积也不大,只容纳了一面柜子和一张长凳。
其实就是间普通的更衣室而已,女更衣室的对面是男更衣室,她在两间更衣室中间站了一会,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门上的标牌,然后若无其事地走出去,回到原来的路线,乘扶梯上二楼。
二楼楼梯口就有家甜品店,她进去点了份热饮,坐在靠墙的角落里,拿小勺子慢慢搅动杯里的泡沫。
在连城,赖真出事的那条街上,街道尽头的商场和黄姐回忆中那个“绕了远路”的送花员一直困扰着她,她始终想不明白,为什么那个人要突兀地绕一条远路,这样不是会引人注目吗?
直到看见这家商场里的更衣室,醍醐灌顶一般,她突然间解开了这个谜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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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莳萝一直忙到晚上十一点才下班,照例和守在外面接她的粉丝道别,上了车之后才得了空闲,拿出手机给唐璨发消息。
唐璨没有回复,应该是在忙别的事情,她靠在椅背上,估算着到酒店还有一段时间,于是说了声:“我睡会,累死了。”
然后也不管秦业作何反应,闭上眼睛假寐。
其实根本就没睡着,虽然很疲惫,但脑海中依旧活跃,思绪前所未有地清晰,这段时间以来发生的一切如放电影般从眼前一一掠过,先是唐璨那张漂亮但冷淡的面孔,温和却隐隐深邃的眼神,然后是方玉虹,皱着眉头看她,很责备的样子。
紧接着是赖真,软软瘫倒在门上,身下有一大滩血,衣领边别着一朵玫瑰花。
然后又很突兀地跳转到另一个场景,她坐在车上,路灯的光从车窗外照进来,从她手中流转过去,她缓缓拿起一张卡片,上面写了一句诙谐的问候:“亲爱的陈小姐,别来无恙?”
她脸色煞白,下意识地抬头寻找帮助,车身却猛地停下来,驾驶座上竟然坐着那个曾经出现在她梦里的乌鸦先生。他微微欠身,伸出戴着手套的右手,关切地问她:“小姐,需要帮忙吗?”
陈莳萝猝然惊醒过来,秦业听见了动静,责备地看了她一眼:“都跟你说了先别睡,妆都没卸呢。”
“我刚刚睡着了吗?”陈莳萝茫然地说,“我都不知道。”
也对,这一定是个梦,现实的回忆里怎么会有那个乌鸦先生?
而且赖真明明是被掐死的,她绝对不会记错,如果刚才那不是梦,赖真又死去的场景怎么会出现血?
她坐直了,长长地叹了口气,把垂落在肩上的长发往后拢了拢。
“我也不知道怎么就睡着了,可能太累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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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莳萝回到酒店,给方玉虹拨了个电话。
“萝萝?”方玉虹有点惊讶,“什么事?”
如果不是有什么要紧的事情,陈莳萝是绝对不会主动给她打电话的。通电话联络感情,不是她们母女俩的日常,上次电话里吵架之后,也就发过一次短信,其他时间都是老死不相往来的状态。
“我问你一件事,”陈莳萝不想和她多说,干脆省略了不必要的寒暄,直奔主题,“我知道你不想说,但是这件事很重要,我一定要知道。”
方玉虹沉默了一会,才说:“好,你问吧。”
“我姑姑,叫陈娅如是吧?”陈莳萝冷静地抛出了这个近乎禁忌地话题,“我从来没见过她,听说她已经跟家里断绝关系很久了,可是我爸留了一张她的照片,好像生前还在想念她,一点都不像是厌恶至极,这是为什么?”
“你为什么偏偏就对她感兴趣呢?”方玉虹很无奈,“你从来都不关注那张照片,这是谁告诉你的?”
“她也不就是个普通人吗?”陈莳萝差点气笑了,“还是她曾经做过什么大事,提都不能提的那种?”
方玉虹终于妥协了:“……其实没什么,就是这件事不怎么光彩而已。”
她缓缓叹了口气:“我刚和你爸恋爱的时候,见过她几次,很漂亮的姑娘,笑起来特别甜,人也很好。听你爸说,她就是性格有点偏执,情绪很容易激动,不过只要不和她吵架,她也是很好相处的。”
“后来,她爱上了一个男人,然后就是那种电视剧里常见的戏码了,你应该也看过的。家里人不同意她和那个人在一起,她不听,怀着孩子跟那个男人私奔了,再也没回来过,也没传来过什么消息。你爷爷奶奶都很生气,说要和她断绝关系,就算她死了也不想接她的尸骨回来。就是你爸还一直念着她,逢年过节的,都会想起她,还把跟她的合影装了相框,摆在书房里。”
那边传来陶瓷碰撞的声音,方玉虹应该是喝了口水:“这些事在你看来,可能是没什么,但你爷爷奶奶毕竟是老派人了,这对他们来说,是很丢脸面的事情。”
“……我知道了,”陈莳萝说了句,“挂了,晚安。”
她挂断电话,站在原地没动,任由手机发热的温度炙烤着掌心。就这么怔怔地坐了一会,她才后知后觉地缓过神来,编辑了一条很长的消息,给唐璨发了过去。
这是她第一次听见这个姑姑的故事,不是什么跌宕起伏的剧情,也没有什么禁忌的隐情。
她没见过这个姑姑,当然也对她没什么感情,纯粹是觉得,这戏剧一般的情节发生在自己身边,震惊之余,还是有些唏嘘。
唐璨一直没回复,陈莳萝想给她打个电话,又怕时间太晚,她已经睡了。百般纠结之下,她终于叹了口气,把手机放到床头充电,换了睡衣去洗漱。
再回到床边的时候,屏幕上的提示灯闪了起来。陈莳萝如获至宝,飞快地打开锁屏,登陆微信,看见了唐璨发来的一条消息。
【唐唐】:原来是这样,我知道了。
很简短的一句话,没有任何附加的内容。陈莳萝反复看了好几遍,输入框里不断地打上字,又不断地被她删除,到最后,她只发出去了简简单单的两个字。
【大小姐】:好,晚安。
她关了灯,靠在床头的靠枕上,盯着手机屏幕上唐璨的那句话,在心底翻来覆去地默念。
虽然只有一句话,算上标点符号也就只有十一个字,但却莫名地能让她安心。
“为什么啊?”陈莳萝盯着亮得刺眼的屏幕,喃喃,“是因为我喜欢她吗?”
她叹了口气,把被子扯过来,遮住眼睛。
作者有话要说:
不准备写太长,快完结了。
Chapter.61
翌日早晨,唐璨在酒店吃了早餐,按着导航的指引,转了两次地铁,终于到了孤儿院附近的地铁口。
她不着急,所以也不急着去打车,就跟着上班的人流一起挤地铁。她把包背在身前,抓着摇晃的吊环,靠在车厢的角落里,目光掠过挤簇的人群。
那些人里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她斜对面的中年女人把小孩子抱在腿上,左边的年轻男女应该是对情侣,男生一直搂着女生的肩,女生拿着手机,指着屏幕对男朋友絮絮叨叨地说着什么,屏幕上有一张照片,是她昨天去过的平城博物馆。正对面的男人西装革履,右耳却挂着耳机,应该是在跟人通话,眉头紧皱,很不耐烦的样子。
下一站到了,广播通知乘客下车,那些或站或坐的人都活动起来,或是摘下耳机,或是拉紧背包。玻璃车门外,又有另外一群乘客挤在那里,着急忙慌地等着车门打开。
唐璨低下头,微微笑了笑。
这些人,刻画着这人世间最真实的模样,众生百态,有人为了生计奔波,有人轻松地计划着下一站该去什么地方游玩,这些人很快就会离开,换下一波人上场,他们又各有各的目的、各有各的想法,不管是在哪一站上车,在哪一站下车,都在奔向属于自己的、不同的生活。
但这些都不属于她。
她的生活很早以前就脱轨了,从十年前的那个冬夜开始。
广播又响了起来,这一次换她到站了。
唐璨抓着吊环站直了,把背包取下来背到身后,跟着拥挤的人流一起,走出了地铁车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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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儿院不大,像个十几年前的单位宿舍,一个院子里只有几幢低矮的楼,一棵参天的榕树下,一群孩子聚在一起玩闹。
一看见榕树,唐璨心里就没来由地跳了一下,想起了晋城一中的那片小树林——英语老师的女儿死在那里,那几个叛逆的男生在围墙背后失踪,虽然凶手已经抓到了,但总有些谜题始终没法解开。
她深吸了口气,摘下口罩,走进了孤儿院里。
有个年轻女人站在树下,看着那群孩子玩游戏。天气很冷,但女人只穿了件针织毛衣,双手环抱,目光和蔼又温柔。
唐璨走过去,跟她打了声招呼:“你好。”
“你好,”女人这才发现她,有点惊讶,“有什么事吗?”
“是这样的,”唐璨礼貌又温和地笑了笑,早就编好的谎话张口就来,“你认识林澄吗?我是她大学老师的助教,平时和她关系挺好的,之前听她提过,她以前是在这长大的。刚好这次出差过来,就想来看一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