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70】
再漫长的一天也终究会过去,就像是个体力透支的人,无论多么烦恼也总会睡着。简落睡得昏昏沉沉,被灵的记忆包围起来,而猎人基地只是表面安宁。另一边,同样相貌的久莱在和人对话,双眉被灯光的投出深重的阴霾来。她的面容也半明半暗,说话的时候特别诡谲:“传我的话下去,一周之后要将该隐处决掉。记住,下达命令的时候,细节一定要交代到位,尤其是要将他丢入永不熄灭的岩浆之中,死神当然不会死,但会在被粉身碎骨的痛苦与无限缝补伤口的循环中受尽折磨。”
屋内有点着烛火,配合着墙上的熊头装饰,颇有些夜晚森林的气氛。而那些跳动的光点则成了野兽的眼睛,在高脚杯上倒映出另一个人的身影来。戴面具的男子掀开帘子出来,随口说道:“这样说会不会太复杂了?”听这上气不接下气的喘息,总觉得是个病秧子。实际也是,仔细看这人的身形佝偻,脚步更是虚浮得很。
久莱疾步过去掺住他,愉快地笑着说:“哪里复杂了?只有这样简落才会乖乖把自己送上门来。”
“如是说来,我完全康复一事指日可待了。我担心该隐对我们的计划有所洞察,到时候他拼尽全力保下简什么的也不是不可能。那拿女孩子一跑,你岂不是就收不回魂魄碎片了。”身份不明的男子抬手来摘掉面具,露出一张苍白的脸来——真是被病痛折磨的不成样子,特别是尖锐高挺的颧骨和深陷的脸颊,硬生生把人脸搞成了表情包。不过在此基础上加入适当的脂肪,撑起单薄的皮肤,该柔和的地方柔和,该成峰峦的地方也成峰峦,简直和该隐的模样是一个胚子里刻出来的。
此前他从未路面,世人自然不知道这号人物的存在。
“以前你为我幻化人形而费尽心思刻了该隐的样貌体格,结果差些被该隐弄得灰飞烟灭。谁知道这躯体不争气,还非得借原型的身体和灵气才能续命,你又要为了我冒这样大的险。唉……”病秧子叹了口气,却被久莱打断了。
“冒险虽大,收益也是不可估量。我又从冥界得了些有用的消息,之后再做些安排就能确保万无一失。”久莱给他倒了杯热水,眼神陡然狠厉起来,“他们就是有通天之能,也不可能从我这网里逃开。你就在这里静养,等我好消息便是。”说完她去拿门边的斗篷,将白净的面容全藏进阴影之中,不久从门口退了出去。
病秧子扶额,压低声音道:“那我就拭目以待了。”
当然以上所有事情简落是不知情的,她睡着之后,灵的故事就会在梦境里像电视剧一样放映,每日一集非常准时,并且永远在吊人胃口的时候强行结束。之前大致看过了灵是如何登上幽灵玛丽号的,现在看的是“为什么一个才出生不久的小幽灵能够在撩妹上无师自通”。
算到这个梦境,灵已经在幽灵玛丽上待了一周,对船体结构大致熟悉了。原来幽灵船真的是靠镇船之宝当作能量来源的,据说该宝物连接着所有幽灵的核心,类似于人类的心脏。一旦宝物被挪走,幽灵全族都会凋亡,幽灵玛丽号也会不复存在。不过有一个例外——幽灵王与生俱来的力量并不受宝物控制,即使宝物消失,他也能活得上好。
可惜七天过去了,灵连宝物一眼都没瞅着。倒是幽灵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成长起来,初见时他还是个乳臭未干的孩子,现在已经是意气风发的少年了。和人类十五六岁的年纪一样,他身高长得飞快,很快就和她齐肩,而婴儿肥从脸上消退下去,开始露出贵气的棱角来。三庭五眼拉开,然后基本定型,五官从分布到形状——一切都恰到好处,是个帅哥。
而这个帅哥对自己异乎寻常得好,让灵总有种不真切的感觉。
虽然人家一早就说明原因啦:幽灵一族选择伴侣的过程更像是命中注定,他们没有办法控制。就比如幽灵王和灵素未谋面时就认定了非她不可。也许是气味,也许是别的吸引力,不过从那时起灵这个字眼就打上了不可磨灭的烙印,成了他的非她不可。
这样解释或许有些强行,但日子一天天过,灵总算能理解一二了。因为喜欢一个人的话,及时强行将言语咽回去,这些包裹不住的感情也会从其他方面偷跑出来,将你真正的心思出卖。
比如每天早上雷打不动出现在房门口的鲜花,一周七天绝不重样,而且还带着新鲜的露水。他们来自陆地,那和咸涩的海水绝对是两个味道。再比如书架上莫名其妙多出来的现代小说,而前日她不过随手在草稿上列了书单而已,这个效率比美团外卖还要高出不少。
他不知道灵想要什么,就只能竭尽全力对她好,至少把枯燥乏味的海上生活和从前的陆地生活差距缩小。时间再往后推了两日,灵在音乐声中醒来,发现收音机居然能收到岸上的信号,而且电台里还放着流行歌曲。听起来应该是失恋的悲歌,可是配上门缝里里昂万分小心的表情,却无端很喜感。
他修长的指节扣在门上,发出清脆的响声:“我怕你还没睡醒,不敢随便进来。”
灵将头发顺手梳上去,嘴里因为衔着橡皮筋而口齿不清:“莫得事。”
之后气氛显然有些尴尬,幽灵王只好没话找话:“你以前听过这首歌吗,是个活人唱的哦,我好几次都听到电台在放这个。”
钢铁直女实话实说道:“没听过。”
“好的。”里昂继续找话题,“主持人说这个歌加《够钟》,是你们亚洲人的方言吗?”
“嗯,直白的说就是到点了意思,是时候的之类了。”
刚才还兴致高涨的幽灵王忽然低落下来,肩膀的水平线都往下降了。他听上去有些惆怅:“原来是这个意思啊……”
“怎么啦?”他萎靡的样子可怜兮兮的,灵的口气只好软下来,“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吗?”
“我还以为够是够了,钟是钟意的意思。足够喜欢所以死心了,因为太爱了,所以放手了。之前还专门去问了去过人类世界的前辈,结果还是理解错了。我不想在你面前丢脸的……”两人按照往常的安排去吃早餐,或许是怕被笑话,里昂的音量特别小,以至于灵必须靠他很近才能听清楚他在说什么。
灵有些好笑:“这有什么丢脸的,你这个思想观念倒是挺正确的,真的足够喜欢,就给对方自由。”她想到要在海上度过一生的自己,别开了目光。而对方显然也意识到这个话题意有所指,同样默契地选择了沉默。
不过幽灵王送书也罢,收音机也好的本意总是好的,两人一天也没说话,灵总觉得过意不去。所以晚上负责她饮食起居的幽灵来说幽灵王诚邀她去看烟花时,她第一次点了点头。
设想中应当是特别盛大的场景,因为幽灵无论做什么事情都喜欢扎堆,所以就算所有幽灵都肩并肩坐在甲板上也不会令人奇怪。但灵踏上甲板时,甲板上空荡荡的,只是栏杆较为宽阔的一边有道背影。月光徐徐,海上的清风与明月,所有美好通通落在少年肩上。而里昂回过头来,眸子里明显带着惊喜:“我还以为你不会来。”
“我为什么不来?”灵反问,也跟着翻过去坐到甲板上。
他们其实坐得挺远,中间的缝隙至少能塞下一个两百斤的胖子。可是很快灵就敏锐地发现了距离变化——第一波烟花绽放时,里昂以为她没有注意,就偷偷摸摸地抬起右边屁股,再抬起左边屁股,学毛毛虫一拱一拱的样子,往这边蹭了个五厘米。接着第二波风格不同的烟花接连升空,绚丽的色彩点亮夜色时,里昂又用同样的方式向这边靠近。
在此过程中他一直密切关注着灵的反应,却发现对方专心致志地注视着烟花,对身侧的美少年视而不见。
那一刻她的鬓发随风飞舞,几乎要触到他的脸颊。里昂艰难地咽了咽口水,不敢再动。灵居然自己转了过来,眸子亮如星辰,真真是恍眼,在风中她的面容素净柔和,述不尽的美好。正巧一串烟花同时绽开,不计其数的粉色光点抖动着,倒映在大海上,像是一场纷纷扬扬的樱花雨。
“很好看,谢谢你。”灵说,“就是可惜寿命太短,他们刚刚走上最美好的巅峰,就一下子消亡了。”
他们是指烟花吗?可是烟花没有生命呀。里昂偏着头纳闷了会儿,随即扯出一个安慰的笑:“如果我是烟花,我就会觉得能燃烧自己让你笑一下,就已经很值得了。”
随后他收起了笑意,转而换上认真的神色:“你看,到船上之后,几乎就没有笑过。你才是真的幽灵,表面上好端端的,好像无忧无虑的样子,可是无论我做什么,你都没有笑过。我没有办法送你回去,也不知道该怎么让你开心起来。”
“我开不开心有区别吗?”灵避开他的目光,忽然有些窘迫,“既然命运安排我到船上来,没有一哭二闹三上吊不也是一种接受?你不能要求我失去选择人生的权利也要笑脸相迎吧。”
两人的对话又开始往不愉快的方向发展,这显然是里昂不愿意看到的。他深吸了口气,正要说些什么,却发现灵用双手捂住脸,声音从指缝间慢慢漏出来:“这不是你的错,我没有怪你的意思。你对我够好了,不用那么好。只是我需要点时间来调整心态,我会努力开心起来的。”
他们还是顺利地看完了烟花,虽然没怎么对话。
听说所有的烟花都是幽灵王专门跑到人间去亲自选的,在店里一个一个挑,把老板都问烦还不作罢。此前幽灵玛丽号可是从来不放烟花的,毕竟是要尽量隐藏行踪的幽灵船。如是说来倒有些烽火戏诸侯而博美人一笑的意味。灵觉得里昂着实挺不容易,一只船上的幽灵能给一个渴望自由的人类什么呢?
锦衣玉食给了,安全问题解决了,甚至还专门告诉她:他知道她是卧底,是来骗宝物的。但只要她老老实实留在船上,他可以保证她和妹妹一切安好。
真不能奢求太多。
赏脸不给脸的话,别一会儿翻脸不认人的时候,自己反而吃不了兜着走。灵拽进了肩膀上大了足足一号的外套,幽灵王的味道居然是好闻的。一个小小的问号从心中冒出来,慢慢在脑子里放大:和一个颇有好感的暖男度过一生,不用插足人世间的尔虞我诈,又有什么不好呢?整个烟花的后半段,她都在思考这个问题。
在里昂的字典里,随便吃什么的意思就是得找称心如意想吃的,这道菜我点不点都行就是要点来试试。所以灵鼓足勇气问“以后还看烟花吗?”的时候,他自动等同了这句话为以后还想看烟花。里昂脸上立刻划过惊喜,又迅速想要隐藏起来,于是绷着脸试探道:“如果下次看烟花的话,我可以牵你的手吗?我我我……不是想非礼,我就是很喜欢你,所以想牵你的手,你不想的话也没关系……是真的没有关系……唉我就是控制不住想问……”
那焦急解释的样子,像极了偷吃糖被家长发现的孩子。
灵莫名咂摸出一丝可爱来,迎上对方殷切的神情,微笑道:“为什么不可以?”
幽灵王激动得语无伦次,叭叭了好半天才说要送她回房间。
“你是憨憨吗?高兴成这个样子。”灵忍不住挖苦他。
里昂还是笑眯眯的,长而卷翘的睫毛像蝴蝶翅膀在扑腾:“哪有,我是敢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