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43】
真假未知的事情,竟然衍生出种责任感来。元宵就像在梦里被打了鸡血,一天到晚都充满力量。要对得起这番话——这个信念在心中抽枝发芽,很快长成参天大树。她专门去找了博士,问他怎么才能成为一名优秀的杀手。
得到的回答不过寥寥数语:“最优秀的杀手就在你身边,你却跑来问我?”说着就送客出门,当真是不留情面。
他说得对,最优秀的杀手就在自己身边,自己又在别扭些什么呢?
于是傍晚时分,但天幕布满液态的晚霞时,元宵敲响了K的房门。K好像刚洗完澡,白体恤上散着几处水迹,布料想必是柔软又亲肤,简洁明了的肌理若隐若现。水滴从他的发尖滴下来,落到睫毛上,给眸子也染了雾气。元宵很羡慕他的欧式双眼皮,又不敢到处乱看,就紧张地咽了咽口水,快点进屋去了。
两人在狭窄的入口处错开身外,一股清香钻进鼻孔,沐浴液味很好闻。
元宵被门槛绊了一下,拼命提醒自己:“深呼吸,稳住,现在不是为美色所惑的时候。”
这个房间的布置简直就是它主人的复刻版,什么都极尽简洁。装饰品为零,使用频率低的家具为零,仅有的家具包括床,衣柜和一方组织里不允许卖出去的书桌。所有柜子都是实木材质,床上用品清一色的白,看上去纤尘不染——一切都井然有序地待在该待的地方,原来男人的房间也能这么整洁。
“你要是不想站着的话可以坐我床上。”K冲房间中央的床扬了扬头。他好像完全不介意她的存在,径直去拿了毛巾,靠在书桌上边擦头发边和她说话。
元宵点点头,尽可能轻地坐下,生怕打扰到了这张洁白的床。这也太软了吧,她凹陷下去,像一屁股坐在了天鹅背上。
“我的床并不会吃了你,你不用这么谨慎。”K的声音从毛巾里传出来,闷闷的居然有点可爱。
元宵咕噜咕噜地转眼睛:“我没有。”
他并不会争辩这种事情,便继续道:“那你找我什么事情?”
“我想成为一名优秀的杀手,但我不知道应该怎么办,所以想请你帮忙。”她心里像有小猫在挠,忍不住话多起来,“其实也不用干什么,就是我不会的地方麻烦你多教教我,我做的不好的地方就直接提出来,我保证会努力改的……”
这回他停下手中的动作,认真地看过来,像是在估量她吃错了什么药。没了毛巾与头发摩擦的声音,没有床的吱嘎声,室内顿时安静下来。K若有所思地端详着床上的女孩。她和第一天在匹配实验室里一样,表面上的镇定是为了掩饰内心的局促,睁着一双大大的眼睛,企图在害怕受伤与渴望帮助之间寻求平衡。不同的是,有一簇火苗将那些彷徨而杂乱的元素点燃,摇曳着颤抖着,却始终没有熄灭。
K又开始擦头发了:“好。”
“我没有吃错药,我很认真。”元宵不放心地补充了一句,“我真的会努力的!”她正要抬头,却被一只大掌摸了脑袋。那只手在自己头上肆无忌惮地揉了揉,伴随着他淡定的声音:“我知道,我只是说出了一开始就想说的话而已。”
至此,元宵的奋斗历程正式拉开序幕。
K果然是个当老师的好料子,尤其是在教导元宵一事上,表现出了导师极高的职业素养:公私分明。他可以在课前跟你打打闹闹,任凭元宵怎么使劲都不会还手,更不会让她撞到奇奇怪怪的器材上。同时,他也可以在练习格斗的时候毫不留情,看准她的破绽就予以致命一击,该摔的摔毫不含糊,完全不把她当个女孩子看。因此,元宵和专治跌打损伤的药成了好朋友,基本天天见面。
棉花签按到额头上的时候,她痛得嘶了一声。这日下午她留下跟K学近身格斗,这个老奸巨猾的家伙真的恐怖。他总能提前做出判断,对伤害进行有效闪避,还能同时找准时机进行反击。元宵想的是用假动作吸引敌方注意力,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直逼其要害。事实是,她连对方的衣角都没碰到,但对方就跟知道她下一步会作何反应似的。那道身影迎风而动,再现出形态时,元宵落回地上,踉跄几步依旧没站稳,最后脑袋结结实实撞在护栏上,强行刹住了车。
这个酸爽,真是极乐登仙。
K摇摇头,意思是想法很好,可惜执行太差。
所以才有了晚上这一幕,元宵坐在他床上,委屈地抱着被子,脑袋一个大包还在反光。
“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要长角了。”K放轻了动作,边擦药边往她额头上吹气,“这包怎么这么大?”
天呐,这包为什么这么大你心里没点ABC数吗?
元宵在心里翻了个白眼,继续琢磨如果再遇到白天的场景,自己要如何应对才能化险为夷。
外界对他们这对搭档的评价褒贬不一。大家都察觉到了这些天来两人的变化,他们会躲在训练室外面偷看元宵练习,也会有意无意地打探口风。有的人觉得在K的言传身教之下,即便是块木头也能开窍了,何况元宵天赋不错。也有人嗤之以鼻,觉得K纯粹在白费力气。红发女自然是站在反对的那一边,就喜欢在吃饭时讲童话故事:“丑小鸭能变成天鹅,还不是因为人家本身就是天鹅啊。天生就是鸭子的话,神仙难救哦。”,故意让K听见。
虽然后者跟聋子一样,毫无反应。
扑克牌组织的学员其实是内部排名的。所有人的成绩积分会被降序排列在系统里,打个比方,在训练赛中获得3-0的压倒性胜利,就可以获得三分加分。这个排名有什么用呢——它决定了你是去帮忙收拾街上的流浪汉,还是带着高科技耳麦潜入国防大楼。
由于能力差异,大家的排名都相对稳定,而最近元宵的进步令人刮目相看。
她的排名跟坐了火箭一样一路飙升,在同期进入组织的学员中排到第三。训练赛有多种形式,就从近身格斗到枪战练习,但凡学习过的内容都能拿出来比。由于竞技性强,大家一直很喜欢这类活动。组织内的训练赛基本禁止了异能使用,是以元宵如鱼得水,但主要原因还是和K相比,在座的各位真的都是垃圾。
多余的动作,不够坚定的出手,你们在搞笑。
她就快做到了,同时期的学员看到她不再敢挑衅,反倒换上一种混杂着嫉妒与崇拜的复杂眼神。到了二月底,在她一个不小心把排名第一的同学揍了个四脚朝天后,元宵排到同期学员第一名,也意味着以后和她对战的人将包括先进入组织的前辈们,包括嘴臭红发女和她的跟屁虫银发男,当然也包括K。
时间一晃来到三月开头。拉斯维加斯没有杏花春雨,气温一口气彪上三十,好在组织大本营在地下,空调二十四小时都不间断。训练赛还在继续,今天是元宵和组织老成员的揭幕战。她拜了一晚上各路神仙,总算是没分到K,不然很难想象场面该有多滑稽。之前没有类似例子,是以这场训练赛备受关注,以至于她到场时,对站台下已经里三层外三层坐满了人,博士在最后排笑着招招手,做了个加油地的姿势。
元宵还在做准备。五脏六腑在紧张的坐拥下挤成一团,全身肌肉自动绷紧,然后僵硬。K在给她调训练服松紧——卡扣在背面,她自己够不到。主持人照例说了些开场白,然后介绍对战阵容,原来对手是那个话很多的银发男。说到主持人,这也是个亚洲女子,长得颇为小家碧玉,在组织里很受欢迎。曾经听别人提过,她叫夏至,做事说话都柔柔的。
“请选手准备好上场。”夏至说,台下很多人起哄。
听到自己的介绍,银发男仍旧在擂台对侧和红发女有说有笑,轻蔑之意不言而喻。元宵的血管里像有千军万马在奔腾,又像一万个胆小鬼在求饶,她站着不动,冷汗从毛孔里喷泉一样往外冒。
“尽力就好,别担心。”K拍拍她的背,将她的注意力拉回来,“真打不过的话,我会帮你的。”
元宵苦笑:“你可以去考教师资格证了。”
事实证明,速成还是不如日积月累。不同的加入日期不只是时间不同而已,在经验与能力上简直就是天差地别。银发男虽然吊儿郎当的,但好歹也在组织里有些时日,会的招数比元宵见过的还多,看来平时K真的是没下狠手。元宵在新手场里称王称霸惯了,到了高手场发现自己还是个软柿子。正如观众所见,她的确尽力而为了,起初还能勉强应付,后面体力透支,战况变得惨不忍睹。
对手是那样游刃有余,他的肘关节没入自己腹部时又是那样干脆,元宵咬紧牙关,把尖叫咽回去。她感觉力气像被抽走了,身体软绵绵地就倒下去。她仰面朝天睁着眼睛,一边看着银发男狰狞的表情,一边又忍不住想,K是不是一直在旁边看着,他是不是觉得自己的付出都打了水漂,此情此景,大概会失望至极。
“够了。”人群里有人道,拳头在离元宵面门不足一指节时生生停住。
元宵眨眨眼睛,恍惚间看到一张熟悉的脸。眉眼英挺,三庭五眼皆是黄金比例,可惜表情忒淡了,一脸的生人勿进。K低头看她,寒冷和锋芒自动抹去了,笑意直达眼底。
他在表扬她。
K将地上灵魂出窍的女孩子搂进起来,打横抱起来往有软垫的长椅边走,然后冲博士挑了挑眉,那神色好像是在说:我把她交给你了。现场观众出奇地安静,只听他对主持人道:“训练赛名单是你排的吧。你让她一个刚升组的孩子去打一个在这里待了三年的老家伙,是不是有点太过分了?”
夏至第一次受到这样的诘问,立刻涨红了脸。
“不分年龄,不分资历,站到训练赛场就是对手,你冲夏至发什么脾气?”银发男替主持人打抱不平,“说得好像不排到我,其他老学员中她有谁能打过一样。再说了,换成别人难道会对她手下留情吗?只有弱者才会为失败找借口,这个道理,你不会不懂吧?”
“你说得很对。”K赞同地点点头。
他慢条斯理地脱掉外套,顺理成章地宣布:“所以从现在开始你的对手是我了,我也不会手下留情。”
训练场边儿上,元宵手拿着冰袋在捂脚踝,半天没搞明白发生了什么,倒是博士语重心长地感慨道:“这年头,有大哥罩着就是好啊。”
她觉得吧,银发男蛮可怜的。前半场揍自己没过瘾不说,后半场还反被揍得嗷嗷直叫。至于K,别的不提,从人群中站出来的一刻,垂眸的那一刻,他是闪闪发光的神明。
元宵对当日的记忆局限在雷鸣般的叫好声和银发男气急败坏的吼叫声之中,自己的存在是那样渺小,被各种各样的声音淹没得不见踪影。
但谁又知道这样渺小的存在,竟幸运地被神明眷顾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