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6章 番外之四皇子篇137
他所做的一切并无不妥。
父皇他们的身影越来越远,面前树木遮蔽的暗影越来越深,身后的刀光剑影,身侧的嘶声呐喊,仿佛与他们并无关系,他看着他那端坐在轮椅上的二皇兄,眼里一阵黯然。
今晚,就做个最终了结吧!
***
刺客被清除的差不多了。
在皇上将要离开御花园之时,只听淑贵妃惊叫一声:“铉儿——”
这一声唤,让众人回过神来,才发现人群里缺了宜王和四皇子,淑贵妃哭着道:“铉儿,母妃来救你了——”她顾不得旁人的阻拦,疯了一样跑了回去……
“淑贵妃……”
望着她远去的背影,皇上怔了怔。
他已经失去了贤妃,如今怎能再失去她?
“来人,快去找回淑贵妃!”
皇上说完,不顾后妃们的劝阻,亲自带着羽林军往淑贵妃的方向而去……
***
御池里的水在夜里静静流淌。
从柳树下经过的两人默然无语,却是各自心如明镜。
二皇兄大概早就察觉他的意图,良久,他道:“终于走到这一天了。”
他压抑着心中的狂喜和失落,回答道:“是,我们兄弟俩……终于走到这一天了!”
刺目寒光闪过,他藏于身上多时的匕首终于显形,正缓缓移到二皇兄的颈间,只要一下,他就可以如愿以偿。
“四弟。”他忽然唤住他。
他的手一颤,匕首并未继续往前探去,却也未曾收回。
身前轮椅上的二皇兄如同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一般,继续说道:“四弟可还记得,十多年前,六弟甚是贪玩,他和三弟为了争一支花签,双双坠入这冰寒刺骨的御池之中,呵,我记得,是四弟毫不犹豫跳了下去的,想要将他们救上来。”
“四弟其实并不会水,不仅没有救到人,自己也险些出事。”
“大家被救上来之后,三弟和六弟仅得了一场风寒,几天就痊愈了,而四弟却足足病了一月有余……”他回眸看向他,“四弟可还记得……”
“忘了。”他冷然以对。
所有人都不知道,那时他病了整整一个月,最绝望的不是反复高烧,反复吐血,下不来床,咽不了东西,每天只能喝最苦涩的药汁,而是母妃对他的辱骂和责打。为什么他没有像他们一样马上好起来,是因为,才七岁的他真真实实想到了死。
“德妃娘娘从小就对你很严厉吧?”
他的脸上露出一丝不忍之色,“你生病时,贤妃娘娘和淑妃娘娘寝食难安,她们带着三弟和六弟多番过来探视,却被德妃娘娘冷言拒之门外。你久病不愈,贤妃娘娘甚至请李将军去外面为你找了江湖名医,可惜,最后都被德妃娘娘赶出去,不是你想的没有任何人……”
“够了!”
“都是过去的事情,我早忘了。”
他厌烦听到这些,更怕自己心生动摇,他紧紧握了握手中的匕首,决然道:“六弟在下面等了很久,四哥该早些去陪他!”
二皇兄深叹一口气,苦笑着道:“是啊,六弟等这一天,等的实在太久了……”
他目光一寒,手中的匕首就朝二皇兄颈间割去,哪知,他的手刚送出一半,却被对方狠狠捏住,这样的力道险些将他的腕子捏断,警觉顿起,他挣脱对方的桎梏,更是豁出一切地想要取他的命,轮椅不断前行,眼看着就要坠入御湖之中——忽然间,二皇兄站起来了。
“哗啦”一声,轮椅落入湖中。
“你——”
看到以奇异身法撤离几步外的二皇兄,他错愕在场。
这个深藏不露的二皇兄,不仅双腿完全恢复了,甚至还会武功?在面前儒雅如昔的二皇兄面前,他握着匕首的手剧颤着,他承认,他慌了。
他转身奔逃。
回眸一看,二皇兄正不紧不慢跟在后面。
怎么办?
今晚是他唯一的机会了,二皇兄既然站起来,那父皇必定会将皇位传给他,一旦他当上太子,新仇旧恨一起算,那时,他难道还有活路?
不!
还有办法!
在二皇兄与父皇会面之前,他还有机会,孤注一掷的最后一击。
听到脚步声,他知道,定然是父皇和其他的人来了,循着声音而去,他果然见到了父皇和淑贵妃,他马上伏地,佯装惊慌道:“父皇救儿臣!”
父皇让他起来,并问怎么回事。
他转身,指向了身后追随而来的二皇兄,趁机道:“儿臣方才才知道,原来御花园里的刺客皆是二皇兄的人,二皇兄他……他双腿明明恢复,却还假意坐着轮椅,可见居心不良。”
父皇听到这话,锁了双眉。
淑贵妃则是怒斥道:“胡言乱语,我儿怎可能弑君?”
转眼,二皇兄已经到了身侧,他心中一狠,指着他道:“父皇,二皇兄要杀儿臣!”
淑贵妃正欲再说什么,二皇兄向她使了使眼色。
二皇兄向前一步道:“儿臣给父皇母妃请安,见父皇母妃安好,儿臣便放心了。”说完,他才看向他,笑问道:“四弟,我们既为手足,为兄为何要杀你?”
他冷冷一笑,反驳道:“二皇兄就不用假装了,二皇兄以为当年下毒的事情是小弟所为,一直怀恨在心,故借此机会想要讨回。”
“那我为何要对其他人下手?”
他看了眼父皇的脸色,继续道:“当然还是因为当年的事情,二皇兄回宫便是回来讨债的!”
合情合理的解释,他自以为胜券在握,却不知为何,父皇的眼里会露出失望之色。
“老四,你二皇兄能站起来,这件事情朕早就知道了。”
听到这话的他浑身一震,遍体生凉,父皇说……他早就知道二皇兄的腿好了?
“你可知道,他为什么痊愈了还要一直坐着轮椅?”
他没有答话。
父皇冷笑一声:“因为,他不想和你争夺太子之位!”
他再度震惊。
他将目光落在二皇兄身上,是不可置信,更是惶恐不安。
二皇兄惋惜道:“四弟,你太让我们失望了!”
父皇也在摇头。
淑贵妃护在宜王身前,憎恶地盯着他:“如今本宫绝对不会再让你伤害我的铉儿一次!”
“老四,你不需要解释一下吗?为何诬赖你二皇兄?”
“四弟,你到底想做什么?”
看到面前连番逼问的父兄两个人,他忽然觉得有些好笑,原来,原来他们都知道啊,就他一个人被蒙在鼓里?他们串通一气玩弄于他?都在看他的好戏?
“呵呵呵……”
他看着面前恍若一家的人,心痛至极道:“原来,你们都在算计于我?父皇,儿臣好失望!”
“老四,你!!!”
“既然如此,就休怪儿臣大逆不道了!”从御湖边刺杀失败,二皇兄站起来那一刻开始,他就知道,他的机会只有今晚,过了今晚,他的败局就定了,所以,所以……他只有赌上一切,他朝着暗处吹响骨哨,“来人,将他们全部杀了!”他咬着牙道。
“放肆,你胆敢对朕下手!”
“皇上,这些刺客原来都是他的人!”
“父皇莫急,有儿臣在!”
皇位即将唾手可得,他笑了,笑得愈加放肆:“是,贵妃娘娘说的不错,一切都是儿臣做的,二皇兄的腿,贤妃娘娘的死,六弟的死,呵呵,都是儿臣做的,”他看着面前的父皇,质问道:“父皇,儿臣不明白,儿臣究竟哪里不如二皇兄?哪里不如六弟?您为什么要这样偏心?”
“偏心?”
“你就这样等不及?”父皇指着他的脸,手在颤抖,“朕已经将诏书拟好,不日就要将你封为太子,你竟做出这种事情?亏你二皇兄信誓旦旦告诉朕你堪当大任!”
“想不到,我们都看错了你!”
太子?父皇拟好的诏书不是要封二皇兄为太子?而是他?他继续冷笑着:“还想骗我吗?呵呵,我已经不是三岁的孩子了!”
太监总管王钦上前一步,也颇为遗憾道:“四殿下,皇上的确是打算立您为储啊!”
“朕前些时日对你的严厉,一则是想考考你,二则无非就是希望你能够做得更好,身为一国太子,肩负的大任不是普通人能承担得起的……”父皇惋惜地看着他,“可老四啊,你竟然多次对自己的亲兄弟下手,甚至都想要弑君,你实在太让朕失望了……”
“一次又一次,朕已经给了你机会!”
“不可能!”他吼道。
“你在骗我,你们,你们都是一伙的,你们都在骗我!”
“逆子!”见他不肯回头,父皇气得浑身皆颤,“朕怎么生了你这个逆子!”
“来人,给朕拿下他!”
“呵呵呵……”他冷笑。
“父皇,儿臣倒要看看,到底是谁拿下谁?”
窸窸窣窣的脚步声传来,他张狂大笑着道:“父皇,既然你这么疼爱二皇兄,那么,儿臣就送您和二皇兄与六弟在九泉下见面吧,哈哈哈哈哈哈……”
“四弟,回头吧!”二皇兄再劝道。
“回头?哈哈,不可能!”他红了眼睛。
“来人,将这逆子给朕绑了!”父皇手握御剑,只恨不能马上处决了他。
“来人,将他们给……”他还没说完,前后赶来的人就将他困在中央,天剑卫和羽林军的剑纷纷指向了他,无穷无尽的恐惧漫上心头,“你,你们……”他的刺客一个都没有来,他一下子都明白了,这是一个局,他所排布的杀手应该早就被清除干净了。
成王败寇,他手中的匕首“叮”的一声落下。
父皇走上前,狠狠扇了他一巴掌,大骂道:“要不是今晚发生的事情,朕险些就将江山交在你这丧心病狂的逆子手中!好啊,朕总算看清楚了!”
他对上父皇的眼眸,眼里俱是恨意。
父皇气得脸色铁青,愤然道:“事已至此,你竟还不知悔改?”
除却冷笑,他一个字也没有辩解,任由羽林军将他押住,而这时,听闻消息的母妃飞快赶来,她花容失色地匍匐在父皇脚边,哭着哀求道:“皇上,皇上,一切都是臣妾的错!这一切都是臣妾让他做的,皇上,皇上开恩啊!臣妾只有这一个儿子……”
“滚开,朕就知道是你的主意!”
父皇一脚将她踢开,抽出御剑指向他:“朕今日就大义灭亲,杀了这畜生!”
他闭上眼。
也好,死了,一切就都结束了。
“皇上,皇上,您要杀就杀臣妾吧!”
“来人,德妃如此歹毒恶妇,今日起打入冷宫,拖走……”
“皇上啊,皇上……”
“朕要不杀了你,对不起贤妃和钲儿!”
“父皇息怒!”
“铉儿,你难道要为害死你六弟的人求情?”
“父皇且听儿臣一言。”
“如今六弟不在人世,父皇失去了一个好儿子,儿臣失去了一个好弟弟,已是人伦破碎,如今四弟一时糊涂,父皇若是亲手杀了他,父皇岂非又要再失去一个儿子?贤妃娘娘和六弟向来慈悯,他们定然也不希望父皇一时冲动杀了四弟啊!”
“唉……”
“不管怎样说,四弟都是父皇的儿子,过往的大错已经酿成无可挽回,今日的事情尚未发生,儿臣想,四弟应该有所悔悟。父皇,儿臣求父皇饶四弟一命!”
“皇上,殿下说的有道理,还请皇上饶恕四殿下!”
“这……”
“父皇,请三思啊!”
“也罢,来人,将这孽障给朕关入大理寺!”
***
非生,非死,不人不鬼。
终究是以这样的方式来惩罚他吗?
漫长的岁月,让他从最初的歇斯底里,到现在的心如死灰。
回顾从前的一些事情,只觉得愈发可笑,唯独夜色降临时,那一束凄寒月光会落在大牢之中,陪伴着他无数日夜。只有那梦中的温暖,告诉他,他还活着。
想走不能走的绝望,想死不能死的痛苦,每日不生不死的活着,每夜无数噩梦的折磨,是不是这样,他这样该永堕地狱的人才能减轻一点罪愆。
也许是吧!
他的一生,出生于锦衣华乡,逝于冷衾囚墙。
苟延残喘,直到他的惩罚将尽之刻——宫内的丧钟终于被敲响了,他微微抬起眼眸,露出一丝释然的微笑,因为这一天,终于来了。
父皇驾崩,新帝继位。
***
新帝穿着崭新的龙袍立于大牢之前。
他的容貌与那时还差不多,一如既往的清隽秀雅,他还是那个令人惊艳的二皇兄,唯一多添的,便是他眉宇间睥睨天下的帝王之气,孤高绝傲。
他伏地行了大礼。
新帝亲手扶起他:“四弟,许久不见了。”
他熟稔的口气好像他们一个不是帝王,一个并非阶下囚一般,他莫名觉得可笑又可悲。是许久不见了,可是,是多久呢?他微笑着再向他作揖:“恭贺二皇兄!”
“今天是宣平二十七年春。”
新帝拍了拍他的肩,若有所指般道:“六年了。”
原来……已经六年了啊!
他凝视着对面的新帝,沉默了片刻,问道:“皇上可否允诺罪臣一件事?”
新帝点头。
“罪臣想去女萝山,最后看一眼山上的流云……”
“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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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萝山。
是他当初布局捉拿前朝公主的地方。
时隔多年,山上的女萝生长得愈加旺盛,密密麻麻的飘满了整个山崖,山崖下激流如昔,不知哪里会是尽头……如今,他再度立在女萝山的高峰之上,看着自山崖底下升腾起的袅袅云烟,听着耳旁呼啸的风声,他抬眸,看到了茫茫天际透出的一丝青光。
他笑了。
对着不远处穿着龙袍的新帝,他将匕首刺入心口,却感觉不到任何疼痛,这六年的囚徒生涯,早磨光了他心中所有的感情,如今,这样的方式是他最后的解脱。
血喷涌而出,将他的衣衫染透。
他闭着眼,仿若觉得女子还在身边,她就在这个位置,用这样残忍的方法了断了自己的性命,如今,这一命,“宣玉……我还你……”虚弱的声音随风散去。
他张开双臂,如飞鸟般从山崖上坠落……
作者有话要说:
四皇子的这一生,真的太可悲了。
有人喜欢他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