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中元(2)

  夜色如水,临安城的街道上此时已是熙熙攘攘,往来行人络绎不绝,一时更是好不热闹。

  空旷漆黑的夜空不时有孔明灯飘过,穿过无边的岑寂,带着亲人最真挚的祝愿飘向另一片虚无……

  临安城的灯火悉数亮了起来,街道边各式花灯无数,偶有烟火在远天边嘭地炸开,整座临安城顿时亮如白昼。

  桂花糕甜腻腻的香味在空气里弥散开,各路小贩的吆喝声不绝于耳。

  远处高山上依稀传来清澈空灵的笛音,山脚下路过的人不时驻足谛听,一时有的路人更是听痴了,甚至跟着笛声哼上一段。

  云锦望向合欢树下的手持玉笛吹奏的江峮,一树的合欢花随着夜风摇曳,灿若云霞。

  不时有花朵从枝头掉落在江峮的衣衫上,笛声不歇,却凭空使江峮多了些烟火气。

  祈福用的红布条挂了满树,红布条上扣着的的铃铛叮铃叮铃发出柔和清亮的声响。

  传说这棵合欢树是白娘娘嫁给许仙时用法术种下的,只要有情人在树下共同祈福,两人便会白头到老,万事和顺。

  云锦摸了摸被夜风吹得冰凉的脸颊才发现自己已是泪流满面。

  自己好像重生回来就特别爱哭,关于江鹤亭的任何一点都能使她痛哭流涕。

  她低声跟着江峮的笛声轻轻哼起来:“白日何短短,百年苦易满……”

  记忆与上一世临死前的场景慢慢重叠,无边的烈火愈来愈烈,她的声音也渐渐嘶哑颤抖。

  这首曲子是上辈子江峮为她吹奏的最后一曲,当时大火几乎烧毁了一切却唯独没有淹没笛音。

  那时云锦只能眼睁睁地瞧着江峮抱着她的尸身死去,她挣扎她哭泣却无能为力。

  从前她一直觉得江峮离自己太远,自认她自己一直是个大俗人,甚至靠不近她从小看着长大的江鹤亭。

  直到自己死了才堪堪知晓……

  夜风突袭,远天边星光璀璨,倒映在江峮的眼底,再慢慢破碎开。

  江峮垂下袖子,玉笛紧握在手中,白玉表面冰凉的触感让他稍稍心定下来。

  “怎么又哭了?”他声音虽低,却好似金石坠地。

  近些日子云锦虽对他态度亲密许多,却不知怎么的变的十分奇怪,更是时不时偷偷抹泪哽咽。

  江峮虽是不多言,但心里一次次都在记着。

  今日本是过节,他便约了云锦出来散散心。云锦总是闲不下来,反倒是近些日子倒是静下来不少,不会四处惹事生非了。

  到了合欢树下两人本打算祈福的,云锦突然嚷着让他吹一曲《短歌行》。对于云锦他向来有求必应,即使自己耻于在人前出风头的事,但还是乖乖应了。

  本是想着能让云锦高兴,不成想这下子惹得她哭得更凶。江峮平日里饶是再聪明此刻也是不知所措,慌了手脚。

  他最是见不得云锦委屈,哪怕是他给的委屈也不行。

  “没什么,就是曲子太好听了,想起些往事。”云锦缩了缩瘦弱的肩膀,拿绣着海棠花的帕子擦了擦眼角的泪水。

  “你有往事是我不知道的,恩”江峮突然走进云锦,两人靠得极近,几乎连彼此之间的呼吸声都能感受到。

  云锦呼吸一窒,有一瞬间几乎又要红了眼,但又硬生生憋住。

  老合欢树的叶子哗啦啦的响动,烟霞般的合欢花簇簇落了一地。

  无尽的长夜里一盏盏孔明灯摇摇晃晃的,不远处的楼头上皆挂着祈愿灯。

  山下的临安城灯火葳蕤,百姓的欢呼声此起彼伏,小童举着花灯骑在自家爹爹的脖颈上咯咯直乐,一盘糕点出锅又瞬间卖完,各处众生,生机勃勃。

  这时山巅上的寺庙响起阵阵沉郁的钟声,低沉悠长的《叩钟谒》从敲钟的僧侣口中慢慢吟出,庄严神圣。

  “九幽十类之中悉离苦海

  五风十雨免遭饥馑之年南亩东郊俱瞻尧舜之日

  干戈永息甲马休征 阵败伤亡俱生净土

  飞禽走兽罗网不逢浪子孤商早还乡井

  无边世界地久天长远近檀那增延福寿

  三门镇靖佛法常兴土地龙神安僧护法

  父母师长六亲眷属历代先亡同登彼岸

  南无清净法身毗卢遮那佛

  南无圆满报身卢舍那佛

  南无千百亿化身释迦牟尼佛

  南无当来下生弥勒尊佛

  南无极乐世界阿弥陀佛”

  “要是没有我,你是不是就会过着这种晨钟暮鼓的日子。”云锦始终没敢望向江峮,她微微低了头。

  “是。”江峮语气平淡,他解下自己身上的墨竹大氅替云锦裹上。

  “你身子骨弱,当心受了寒气,到时候喝药又得哭鼻子。”

  “哦……”江峮衣物上冷冽的苦香味几乎让云锦喘不过气来,心脏微微颤栗。

  云锦几乎能想象出来江峮的日常,每日打坐清修,按时抄一卷经,傍晚在山上望向山下的芸芸生灵,无喜无悲。

  这对于江峮来说或许是最好的选择,他的性子太冷,只适合站在云巅之上俯瞰人间。

  是她云锦硬生生把这样能成佛的人拉到这滚滚红尘,寸寸污泥之中。

  甚至最后还毁了他……

  江峮深深地看了云锦一眼,好像要看进云锦的内心深处。

  “你莫多想,这一切都是我自己的选择,与你无关。山上的日子太苦,我受不住。”

  云锦当然知晓江峮在安慰自己,她胡乱的点了点头,伸出手把落在江峮肩膀上的合欢花给掸去。

  江峮心下微叹,她于他而言是无边苦海亦是极乐净土。

  成不了佛又如何,只要能守着云锦他便觉得人生不是空落落的。

  自从五岁时云锦亲了自己,他便彻底逃不过去了。

  可惜云锦一直不懂……

  “鹤亭,咱们去祈福吧!”云锦拉了拉江峮的袖子,露出甜甜的微笑,夜风吹动她鬓角的长发,她白色莲纹的连襟襦裙微微飘动。

  此时山上游人稀少,唯有他们两人站在合欢树前细细写下自己的心愿。

  “鹤亭,我够不着,你帮我挂高一些。”云锦摇了摇红布条子上挂着的铜铃铛,发出清脆的响声。

  夜里各处蝉鸣声混杂着青蛙叫声,风声阵阵,不歇于耳。

  江峮比云锦高了不止一个头,他接过云锦的红布条很轻易地就挂在高处,顺便把自己的挂在云锦的旁边。

  那一枝树干上只有两条红布条互相依偎,偶尔铜铃铛碰撞发出轻轻的响声。

  合欢花微微摆动,静谧幽深的香气飘散在夜风里。

  “你写了什么”云锦问。

  “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没意思。”云锦回。

  “你写了什么”

  “你不告诉我,我也不告诉你!”云锦笑嘻嘻地跑下山去。

  ……

  “林公子,快过来!”江栖一身丫鬟装扮,眉目弯弯,依旧美得动人。

  此时合欢树前已经空无一人,山下的游客都逐渐聚集到皇城处等待最大的一座花灯燃起,有的则到西湖畔去放河灯替家人祈福。

  “姑娘为何来这”林默之微微结巴出声道,眼前的绝色女子竟能看上自己一个穷秀才吗?

  “祈福结愿。”江栖已经拿了红条塞给林默之。

  “上次我来时也是这般时候,那时我孤身一人,别无他求,只求能在临安能安身立命。”江栖神色柔和,她站在树下任由凋谢合欢花落了自己一身。

  “今夜这花还是开得艳丽,今夜之后便尽数落在地上,碾进泥土里,不复鲜妍。”江栖长长的睫毛微颤,自己的命运和这枝头的夜合欢又有什么区别呢。

  枯骨红颜,一朝老死,谁还会去在意。

  一旁的林默之听到此只以为是富家小姐的一番伤春,他没有过多怀疑反而安慰道:“明年花开时咱们再来便可,栖儿生的绝色,将来怕是老了也是方圆百里最漂亮的。”

  “你写了什么”江栖好像根本没听见,她视线落在林默之手中写好的红布条子上。

  “得妻江栖,娶之,护之,爱之,白头偕老,此生不离。”

  林默之展开红布条,上面赫然写了这一句话,铜铃铛轻轻响动。

  “栖儿写的是什么?”林默之小心翼翼问道,语气亲昵。

  “说了便不灵了。”江栖露出笑容,却显得有些疲惫。

  远处的灯火落在她的脸上,好像暗夜里飞舞的夜光虫,妖娆至极。

  林默之几乎看得陷进去,早就忘记自己对云锦的那点爱意。

  “咱们去西湖那替亡父祈福吧。”江栖裹紧身上的红色大氅,凉风吹得她的脸上有些发木。

  等两人消失在夜色里,暗处的人影才稍稍一动,露出一双墨青色的绣花鞋。

  云婉沉脸色已是不太好看,她沉着脸走到刚才江栖站的地方,伸手随意取下林默之刚才挂的红布条。

  她略微一读,目光更是深沉,秀雅的脸上无端多出些狰狞。

  红布条子是极薄的一层,云婉沉动了气随意就撕开了,布帛裂开的声音在黑夜中响起。

  今夜她本是让丫鬟去寻林默之陪自己一块观灯。自从上次花宴林默之的一番话之后,她便再也忘不掉他。

  明明只是个落魄秀才,偏偏却让她整日里惦念着。怪不得云锦为他疯成这样,连江峮都敢得罪。

  因为是云锦爱的,所以她更要得到。

  万万不成想自己的丫鬟被拒了,林默之带了另外的女伴去赏灯。

  今日里她恰好无意瞧到两人在一块,便一路跟踪。

  不成想对方竟是后院里最近得宠的江姨娘。

  不过是一个下贱的琵琶女,居然敢和自己抢。

  云婉沉又摘下江栖的布条看了一眼,随即露出嘲讽的笑容,又挂了上去。

  “江栖这女人,真是说一套做一套,矫情得可以!你敢勾搭人,这□□的帽子我自然得给你扣上去。”

  云婉沉一双眼睛里尽是算计和毒辣,江栖仗着美貌近些日子抢了不少窦姨娘的好处。

  她们早就想暗地里解决了这个出生低贱的姨娘,可偏偏那老头子护得紧,她们也奈何不了。

  如今抓到了这处把柄,自然得一击致命。

  至于林默之,她同样要得到。

  她可不信这样的男人会要一个出身低贱的琵琶女自毁前途。

  临安城里此时最大的花灯已经点燃,山下众人还在欢乐,山上已经陷入无边的寂寥。

  夜才刚刚开始,黑暗中合欢树上一个挂得歪歪扭扭的红布条子飘来飘去,上面写着端端正正的一行簪花小楷:

  “布衣饭菜,乐此终生。”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明月还珠的营养液~谢谢小可爱!

  话说有人在看渣作者的文吗? 评论区留个句号也可以呀~

第11章 中元(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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