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卢苓韵曾在十一月初的时候有一周没来学校?你记得具体时间吗?”宰烽在笔记本上写了些什么后,又转移了话题。

  “好像就是那个什么eliminator的案件搞得沸沸扬扬的时候吧,”方莜想了想,“我也不知道她去哪了,突然一下就失联了。为了这事,董霜的哥哥和跃迁还都打电话来问过我。”

  “eliminator案件发生的时候,”佘锐的这句话是对着宰烽小声说的,“不就是脏器黑市被第三者清理、黑医生死在家中的那一周吗?正好对上了。”

  宰烽点了点头,没有接话,而是继续问方莜:“你觉得卢苓韵是个怎样的人?”

  “她……”方莜垂下了脑袋,“说实话,她有些怪怪的。”

  “哦?怎么个怪法?”

  “就是……不太合群,是那种表面上和大家混得很好,实际上根本没打算融进去的感觉。她手里总是拿着个阴森的黑色本子,在上面写写画画些什么。而且好像还有自虐倾向,经常会把自己的手故意弄伤什么的……总之不太正常,她搞极限运动,可能也是为了压制这种精神上的不正常。”

  “她和苏愿不是一见如故吗?苏愿是个抑郁症。都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居,所以我觉得她可能真的是因为得有什么精神类疾病,所以才做出那种事的。而且被杀的不都是杀人犯吗?她可能……可能有些妄想症什么的,嫉恶如仇,想成为城市之光。警官你们让心理医生去看看啊,就这样给她判刑,太不公平了。有精神疾病不是不用承担刑事责任吗?她真的不是个坏人。”

  不是个坏人,却是个神经病吗?卢苓韵苦笑着摇了摇头,也离开了这个场景。

  ――――――

  很快,地点变成了卢苓韵去过的那个小区,董硕一家居住的小区。

  “哥。”董霜推门走进了屋,“你还好吧?”

  “唔……”董硕从电脑屏幕中抬起头,心不在焉地应了句。

  “卢学姐这个是真没办法了啊,现行犯,即便死的是个本就该遭千刀剐的混蛋。”董霜坐在了董硕旁边。

  “嗯……”董硕仍旧没有彻底回过神。

  “今天警察来找我了。”董霜安静了一会儿后突然说,“他们问了我卢学姐的事和当年网约车的案子,而且还字里行间地想把责任往你身上退。我一个没忍住,就……就把卢学姐给卖了。但你是我哥啊,哥和哥的女朋友谁重要?”

  “……”董硕这次连应一声都免了。

  “哥,”董霜扯住了董硕的袖子,“你别这样,你这样看着妈担心,我也担心。事情都已经这样了,卢学姐她杀人了就是杀人了,我们除了往前走、向前看,先把自己从案件里撇清了,在考虑其他,还能怎么样?时间又不能倒流。”

  “时间倒流,”这一次,董硕那涣散的瞳孔中出现了些光芒,“对啊,时间为什么没有倒流?”他若有所思地摸起了下巴。

  “�G哥,你别吓我啊,时间倒流什么的,你该不会被搞疯了吧?”

  董硕正要说些什么,门铃突然响了。

  董霜担忧地看了董硕一眼后,小跑过去打开了门。

  来者竟然是卢苓韵怎么也无法想到的……许军锐。

  在看到许军锐的那一瞬间,卢苓韵就果断地离开了。她不想看见那张脸,也不想知道之后发生了些什么,她只想……一个人静静。

  于是乎,连环梦戛然而止,卢苓韵在黑屋中醒了过来。在清醒的瞬间,又有一张来自过去时空的画面不受控制地闯入了她的脑海,那是在百里画廊跃迁的大门外,宰烽和佘锐被穿着西装的一男一女拦住了去路,卢苓韵认识那两个人,他们是许军锐的律师。

  睁开双眼,盘腿坐起,卢苓韵望着门缝的光,长长叹了口气,试图用这么一叹气将那令人不爽的连环梦扔进大脑的垃圾箱。可意外的是,气叹完了,时间过去了,梦中的画面却还是一帧一帧栩栩如生的存在于她的脑海中,阴魂不散。

  邹祥平,董硕,董霜,方莜,还有彭莎和许军锐……他们应该算是卢苓韵最亲的人了吧?可从案件发生到现在,卢苓韵却连他们的半个影子的都没见到,唯一“见面”的方式,就是这段源自于真实过去的令人……的梦。

  卢苓韵不否认他们说的都是实话,甚至没法说他们做的是错的,没有任何理由责备他们在警察面前的问答。可是……即便是自以为已经将这些被称作“情”的东西看淡了的她,还是不由的有些……心痛、心寒。

  这个诬陷案的真相是什么,卢苓韵已经在桌面上的水字出现的一刹那,就已经大致弄清楚了。这无非是那个拥有着事件算法与众多未来科技的幕后黑手、时空旅人,用了些未知技术干的好事,而他如此大费周章对付自己的目的,无非是看上了自己的能力。

  真相本身并不复杂,想要摆脱现在的处境虽然很难,却也不是完全不可能。事件算法在一定程度上可以反映出时子的使用,而这就是对方牵制卢苓韵的最大手段。

  也就是说,当初那行水字的潜台词就是:我能用事件算法观测到你回溯过的事实,所以如果让我发现你动用能力了,我将会用更狠的方式,比如说,让你亲杀的人变成董硕,又比如说,直接将你的存在呈现给时主。

  当然,这些“比如”都是卢苓韵自己猜测的,她并不知道对方的真实“比如”将会更狠,又或者只是虚张声势。但无论如何,卢苓韵都不打算尝试这个“比如”。因为她的心思甚至都不在她自己的处境,乃至对方这个危险的敌人身上。

  她在乎的,占据了她整个脑袋的,就只有……跃迁、彭莎、卢萁,和许军锐。

  门缝中爬进来的光照在了卢苓韵的手背上,看着手背上被光照亮的伤口,卢苓韵傻傻地笑了。对于自己的结局,对于自己的身世,卢苓韵曾经做过千千万万种猜想。可她却从没想过,这两者会以这种方式连在一起――许氏女与铁窗泪。

  许氏女,许军锐和卢萁的女儿;铁窗泪,和卢萁曾经的狱友成了狱友的铁窗泪。

  卢萁在被绑架前是有男朋友的,而现在,这个男朋友是谁,已经很明显了。而如果对方是那个有钱能使鬼推磨的时间旅人大老板许军锐,一大当年学生名册与毕业照里并不存在卢萁男友这号人物的现象,也就很好解释了。

  那么,许军锐与卢萁就读同一所大学,成为了男女朋友,又怀了孕,可能只是巧合吗?李福在彭莎父亲的帮助下当了网瘾治疗中心的保安,认识了人贩,进而有了之后的绑架案,这又会是偶然吗?外公为了女儿成为司时,又为了自己而留下时子后被流放,然后自己住进了跃迁,自己……

  答案卢苓韵都知道,她只是不想再面对,再去想了。

  也许,就像这样,在牢里被关上一辈子,不用思考身世,更不用思考那个虚无缥缈的年代对自己所做的一切,也挺不错的。

  对,挺不错的。

  就这么想着想着,卢苓韵再一次睡着了。

  这一次,她梦到了很多年前的那一个个夜晚,穿着衣不蔽体的背心,睡在漏风客厅墙角的夜晚,浑身都痛的很冷很冷的夜晚。她很冷,很痛,却又睡得很沉,就像是再也醒不过来了那样。实际上,她也的确这么希望过。

  不再醒来了,多好。

  对,不再醒来了……

  渐渐的,身体开始被冻得麻木,麻木到连冷和痛本身都感觉不到了。

  很好,就这样,继续,继续……

  “怎么回事?”

  “高烧不退?”

  “是伤口的缘故吗?那不就是些小伤吗?”

  “什么?需要外出就医?”

  卢苓韵听到了一段又一段的模糊声音,却怎么也醒不来,又或者说,不愿意醒来。

  这样的混沌与麻木不知道持续了多久,直到某个暖暖的东西包裹住了她的全身。她不知道这个是属于过去的记忆,还是身体隔着梦对外界的感知。她只知道,这种温暖她很熟悉,因为这个温暖曾经陪伴着她度过了无数个疼痛而寒冷的夜。

  她喜欢这个温暖中所带着的淡淡的香,那是属于太阳的味道;她也喜欢这个温暖背后藏着的那有节奏的跳动,那是属于生命的脉动。她喜欢着这个温暖的一切,这个温暖曾经是支持着她活下来的唯一动力。

  但同时,她也知道这个温暖的来源,她知道这是卢萁每晚在等李福熟睡后,偷偷跑来客厅,半醒着紧紧抱着她一晚,在她快醒的时候,又偷偷跑回屋里。如果没有卢萁那冬日夜夜的悄声陪伴,她早就冻死在自家客厅了。

  她的命是卢萁给的,一直都是。

  她都知道,都明白,她只是……被伤害多了、伤害怕了后,不愿面对,不愿相信,不愿接受罢了。

  是啊,怎么可能再相信和接受呢?一个亲手杀了自己女儿的母亲,和一个将女儿利用得淋漓尽致的父亲。

  许军锐和卢萁,爸爸和妈妈?

  爸爸,妈妈?这样的?

  啪嗒,一滴泪顺着眼角流下,最后消失在了床褥中。

  床……褥?

  卢苓韵猛地睁开了双眼,她看见了泪眼婆娑的卢萁,她听见了卢萁一直在嘴里重复着的“对不起”。她觉得这是自己又在做梦了,可她却又看见了倒在地上的两个狱警,与自己被靠在了床栏杆上的右手。

  她看着卢萁从狱警身上取来钥匙打开了手铐,又看着她将浑身滚烫浑身软的自己扶起来,送到了门边,递给了某个似曾相识的人。

  “拜托你了。”她听见了卢萁那泣不成声的声音,又看见了卢萁那很想拥抱过来却不敢的双手。

  意识模糊的卢苓韵不顾后果地抓住了那只手,那只手的主人顿住了,哭得更厉害了。她们抱在了一起,时隔十一年,跨越爱恨情仇与生死离别,抱在了一起。

  如果此时此刻的卢苓韵是清醒的,她是一定不会这么做的,但她并不清醒,也多亏她是不清醒的。因为就在那第三人强行将两人分离,前脚将她背离医院,后脚她所待过的病房就传出了爆炸的轰响。

  病房爆炸了,带着挪出昏迷狱警们后,故意留在了房间里的卢萁一起,爆炸了。

  “妈……”意识不清的卢苓韵看着爆炸的火光,叫出了这声她清醒时绝对不会叫的称呼。只可惜,被叫的人,已经永远都听不到了。

  卢萁走了,带着二十三岁的女儿在其坎坷人生中,对她的十二年的爱,与十一年的恨,走了,永永远远地走了。

第9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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