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真相
清晨的阳光洒在身上, 耳边隐约听见了一波波的海浪。
仿佛一醒来就能看到湛蓝色的大海,像曾经在东海边的那个小渔村度过的百余个日夜一样。
阮青禾静静地躺着, 扑鼻而来那淡淡的消毒水的味道, 让她清清楚楚地感受到意识一点点清醒。
可还是不想睁开眼睛啊。
是不是只要假装睡下去,就能够听见隔壁传来哗哗的水声, 就可以假装那是金文熙黑发半湿,微微敞开衬衫,似笑非笑地站在她的门前。
是不是只要假装睡下去, 就不用面对最残忍的真相。
可是她到底还是醒来了。
有人推开门进来,在阮青禾身边坐下。
消毒水的味道渐渐变淡,被那曾经朝夕相处,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香气替代。
阮青禾不用睁开眼睛,已经知道来的人是谁了。
喉头像被堵住, 她紧闭的眼角滑下一滴泪水, 又被人极尽温柔地拭去。
“姐姐…”
是苏屏。
苏屏的气息, 苏屏的味道,连呼吸的声音听起来都是苏屏。
不是金文熙。
阮青禾足足睡了一天,清醒过来的时候, 已经过了舆论最初爆炸的时间。
“新闻上写得很含糊,阮青禾遇袭头部受伤入院生死未知, 保镖与歹徒混战, 两死五伤。”苏屏伸出手,在阮青禾背后塞了个垫子,缓缓扶她坐起来, “一开始的报道写得像是你遭遇了求财的劫匪,保镖为了保护你和劫匪混战,房子在混战中被烧毁。”
保镖?她哪里来的保镖?
从头到尾都只有一个金文熙而已。
阮青禾的眼帘像是蝴蝶的羽翼,不由自主地颤动。
苏屏几不可查地叹了口气:“你出事的消息爆出之后,当初播放《我们同居了》的网站最先开放网络直播,大批记者闻讯赶到正东津的渔村。救了你的村民接受采访的时候说,清清楚楚听到了枪声。”
一石激起千层浪。
什么样求财的“劫匪”能清楚地知道当红女星的行程和动向?
什么样求财的“劫匪”能有胆子大庭广众下开枪放火?
什么样求财的“劫匪”不去找有钱的明星,反而盯上了刚刚出道,素以节俭贫穷连首饰都带不起的阮青禾?
还偏偏在这个——阮青禾刚刚才在社交媒体上对外宣称自己有郑美岩自杀案关键证据的敏感时候?
从河秀美,到郑美岩,再到如今的阮青禾。
这次再也不是似是而非的自杀,而是公然地蔑/视/王/法,大庭广众之下对另外一个人的屠/杀。
“你醒来之前,李长浩刚刚发了声明,说虽然你生命无虞,但是郑美岩一案的相关证据都已经毁于火中,无法向警方提供。”
时机把握得恰到好处,在民众的疑惑和愤怒达到沸点的时候又添了一锅油。
苏屏顿了顿,在水杯中插了一根吸管,递到阮青禾的唇边。
“死两人,重伤五人。姜钟勋前辈的新闻节目正在24小时直播进展,现场的照片和被烧毁的车辆已经完全推翻了警方最初发布的抢劫一说。”
阮青禾低下头,指尖在手机屏幕上一下下滑动。
那栋红砖蓝顶的两层小楼像被暗夜的魔鬼亲吻过,漆黑的墙壁像被墨水渗透,窗棱残破,半人高的篱笆四分五裂,瘫在一辆被烧得只剩残骸的车下,满地残垣的小院中唯有一棵光秃秃的柿子树,依稀还能看出原本的模样。
承载了他们记忆的世外桃源,像初恋一样美好的记忆,毁在了这一场大火中。
“…这个地方不仅仅有你们的记忆,也有很多当初追看过节目的观众感同身受。舆论铺天盖地,都要警方查出你遇袭的真相。”
“三满电视台早间新闻对你遇袭这么大的事情只字未提,姜钟勋主播在直播快要结束的时候,撕掉了面前的稿子,发言支持你…”
阮青禾的眼皮轻颤。
“导播切掉信号,但还是有很多人听到了他说的话。半小时之后,三满电视台官方发布声明,说已经解雇了因为不专业地表达个人立场而引发放送事故的主持人姜钟勋。”
“声明一出,业内一片哗然。姜钟勋在业内很有声望,现在三满电视台楼下聚集了数百摄像、编导和媒体记者,都在抗/议三满电视台的官方立场,要求对兼任副总裁的台长下台。”
三满电视台的台长,曾经出现在河秀美遗书里那个响当当又遥不可及的人物。在之前的调查中一次次全身而退,终于要第一次在这一连串的故事之中拥有姓名了吗?
终于不再是一个个受害女星的过往被扒出来无限羞辱和揣测,而是轮到这些高高在上的男人了吗?
像是蝴蝶轻轻扇动翅膀,却让大洋彼岸的火山喷发。
在漫漫历史长河的某一件小事,也许只是阮青禾在梨大咖啡店里敲动钢琴的那一个下午,足以改变许多人的命运。
“青禾啊,这次我们真的有可能赢了。你知道吗?”
苦心经营两年时间,无数个练习室中的夜以继日,求的就是真相终将大白的今天。
星星点点的燎原之火从正东津的小小渔村开始,燃烧到了三满电视台的楼下。
阮青禾应该要笑,要欣慰,要痛快,要为这触手可及的胜利而快乐的。
可是她苍白的脸上却没有一点血色,目光凝结在那辆被烧成黑色扭曲残骸的车上。
“姐姐…”她终于开口,说出醒来之后第一句话,“我这一生,经历过很多很多次离别。”
“明明不是第一次了,为什么…却比之前的那些,都还要痛呢?”
苏屏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泪流满面。
2月11日,三满电视台外聚集了很多包括摄像、编导和记者在内的媒体人士,声援因为放送事故而被处理的姜钟勋。
数十人在寒风中坐在电视台的门口,等待着原本打算冷处理的三满电视台回应。
2月11日晚上,在CN娱乐的授意下,当红组合SRS的粉丝公开应援筹/资,将原本用于支持偶像宣传活动的48万经费用于声援对三满电视台的征/讨。
约万名粉丝聚集在三满电视台的门口,有秩序地高举着“我们要真相”的手幅,一声声嘹亮地呼唤着阮青禾的名字,三满电视台的晚间新闻直播被迫暂停。
晚上八点,最初发布阮青禾遇袭案件为劫匪求财的治安署公开道歉,承诺将移交案件至高等检察院。
2月14日,创刊将近70年的老牌报纸于头版头条刊出报道,Kolon会社社长父子曾私下干涉河秀美自杀案件的侦/办,在阮青禾遇袭案件中被毁的遗书得以部分保存,百余位涉及河秀美和郑美岩自杀案的高/官/姓名首次被公布于众,多位女艺人受辱细节被曝光,甚至详细到具体的日期和地点。
2月15日,共/同/民/众/党/议/员在汝矣岛国会举行的国/政/监/察中公开向治安总长提问,质疑近来轰动演艺界的艺人自杀、艺人遇袭案真相。
“广播电视届原本隐藏的黑暗被曝光,应该迅速进行调查”。
这场由粉丝开始的抗/议,渐渐席卷到普通民众中。
2月19日,近二十万人的烛光集/会从光华门广场持续到星耀娱乐所在的江南大楼外。一具黑色的棺材被高高架在人群中央,白色的油漆上写着“郑美岩”三个字,端正地摆在星耀大楼的门前。
当晚凌晨,被羁/押在狱的星耀传媒总裁姜俊英将衣服撕成细条,于洗手池前以跪姿上吊自杀。
原本每隔半小时就会有狱/警/巡/防的京畿道最安全的监狱,出事当晚的巡/视/记录却是伪造,而原本24小时运转的监控系统,恰恰在姜俊英自杀前进行了系统升级。
颈部骨折,舌骨骨折,周身淤青,指甲折断,前臂上甚至还有隐秘的抵抗伤。
尸检报告发布之前,网上早有各种各样关于这场疑点重重的“自杀”的传言。京畿道治安署迫于压力,再度向法务检察委员会提出成立调查组的要求,
而这一次,中央大法院以罕见的效率,光速通过了针对三满电视台和星耀传媒江南会所的搜/查/令。
“…只死一个河秀美,姜俊英自己就可以将案子压下来。等到朴佑振也死了,就需要动用到龙山治安署的人脉。再到郑美岩,首都治安署也包庇不住…”
巨大的冰山由一个角开始融化,逐渐露出了不敢示人的真面目。
“财阀舍弃了姜俊英和星耀传媒,想断尾求生。”李长浩目光闪烁,“京畿道治安署却觉得再也没有办法扛下去,所以向再高一级的后台求助。”
“与其自己背锅,不如把锅分摊出去。走到现在,他们彼此之间有了分歧和裂缝。”
以舍弃姜俊英和星耀传媒为代价,在无数个傀儡之中择定了最适合挡枪的弃子。
李长浩背着手站在阮青禾的床前,“但无论被放弃的弃子是三满电视台也好,Kolon会社父子也好,现在能干掉一个是一个。”
他蹙着眉头打量阮青禾苍白的面色:“你好些了吗?等你恢复之后,可以去接姜钟勋的直播节目,提前和苏屏对一下词,把那天晚上的情形整理一下。”
阮青禾没有回答,只是轻轻勾起了唇角。
多么讽刺的现状啊。
从故事的最初就被安排好的宿命。
她去参加了姜钟勋的直播,又在出事之后由姜钟勋打抱不平。
如今还要去姜钟勋的节目里演一出安排好的戏。
阮青禾的声音仍然有些沙哑,迎着李长浩的眼神,冷冷地开口:“苏屏告诉我,那天晚上的那些人是姜俊英派来的,是吗?”
李长浩的表情没有一丝波澜,点点头。
她的笑容像是窗外的风,带着冬末的凌冽,疼痛又腥咸。
“那么…我们在正东津的消息,是谁告诉姜俊英的呢?”
“我们一路向东,谁都没有告诉,一路开车来到正东津。”
“美岩的遗书被我擅自放上网之后,我不想听你责怪,更是连手机都关掉,再没有和任何人联络过。”
“两天之后,CN娱乐在网上发布了声明,所有人都以为我在你的控制下。”
他们偏安一隅,享受着最后的安宁。
如今回想起来,是多么天真的梦境。
“李长浩,我想问你,”阮青禾一字一顿地说,“如果所有人都以为美岩的遗书在你手里,姜俊英又为什么会派七个杀手来对我灭口呢?为什么我们两个人那么久都没有出事,却在CN发布声明之后不久遇袭?”
她抬起眼睛,像从来未曾见过他一样深深地凝视他。
“在我伪造遗书、关掉手机之后,金文熙有没有联系过你?”她的声音像飘在云端,“CN娱乐发布声明,是不是他打电话给你商量恳求的结果?是不是他在电话里…告诉了你我们在哪里?”
商人重利,当初天真的她从来都没有怀疑过他的动机。
可是他李长浩,到底是为了旧情难忘的郑美岩复仇,还是为了自己心底那不可告人的目的将美岩的尸体踩在脚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