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在封鹤廷动身往前一步的刹那,侍卫纷纷举起武器齐整整地护卫在前。
周皇后不紧不慢地下了轿子,“绥安侯好大的胆子!你家夫人的去向与本宫有何干系?跟本宫要人!”
“娘娘心知肚明。”
“放肆!”周皇后顿觉恼怒,“莫不是当真觉得自己能耐了,连本宫都不放在眼里!滚开!”
封鹤廷孑然未动。
“好,好个刚毅不屈,忠君爱国的铁血良臣,罔顾皇上信任爱护,妄自尊大!竟敢这样对本宫,来人,给本宫拿下!”
御林军闻讯而动。
“娘娘这是逼臣!”封鹤廷扬声。
周皇后但见他退,眼神更锐,简直是白送上来的好机会,厉声催促‘拿下’!
只是除了她身边围护的御林军是以防御姿态,其后那些根本未动。周皇后骤然色变,从齿缝挤出了几个字:“……绥安侯是要造反么!”
“臣不敢。”封鹤廷低眉敛目。
周皇后被生生气得想砸东西,这样子岂是不敢。
然下一刻,在看到被押上来的几人时,瞳孔微缩。这些人被扒了外衣,束冠与御林军无二,分明就是她先前派出去的人。
不知怎的落到封鹤廷手里,现下更是毫无风骨跪在地上哭求饶命。“都是娘娘指使小人干的,是娘娘要侯夫人给二殿下殉葬,小人们都是照娘娘的吩咐办事,求侯爷放过一马……”
周皇后蔑笑:“凭几个废物就想栽赃本宫!”
这些人从落到封鹤廷手里就没挺过第二天,这会儿真真是怕死了,他们行动失败在皇后那必是死路,唯有弃暗投明才能保得住一线生机。故不用封鹤廷开口问,就利落把什么都交代了。
七八个人你一言我一语,乱哄哄的,却都是在供述皇后指使的事实。
周皇后的脸色越来越难看,身边的嬷嬷急声喝斥也堵不住他们的嘴。府门近在眼前却被人围困在此,着实让人憋屈不行。
周皇后与封鹤廷的目光对上,“难怪世人说绥安侯惊世鬼才,算无遗漏,可又如何,还不是……救不了想救之人。”
封鹤廷眼尾上挑,忽而周身沉静下来,没了先前的急切之意,透出几分不寻常来。
“不过是一群贪生怕死的狗奴才,连入本宫的眼都不配。”周皇后推开挡在前面的侍卫,一步一步向封鹤廷走去,“绥安侯在这耽搁一分,你那心尖尖上的人尸体就凉一分。”
她走到了封鹤廷身侧,稍稍侧身,以两个人听得到的音量嗤笑道,“就算是本宫做的,你又能奈我何?”
封鹤廷神情淡淡,“是么?”
这样的反应俨然出人意料。
周皇后猛地一顿,当下循着封鹤廷的视线聚在对面不远停驻的马车上,笑意凝在了嘴角。
一颗心骤然提起。
如同粉碎她心底最后一丝臆想般,从马车里伸出只纤白的手撩起门帘。手的主人身怀六甲,眉眼温和浅笑。
宋吟晚与周皇后四目相对,那笑意蔓延开,却未达眼底。
“怎么——”可能?!周皇后死死盯着她的方向。身边的嬷嬷更是惧怕地紧抓着她的袖子尖声叫着‘有鬼’!
可投下的影子实实在在。
那是宋吟晚,完好无损。
她让埋的是何人?!
周皇后脑袋里像是被人重重捶了一拳,嗡嗡作响。她喃喃着不可能,往宋吟晚的方向才迈一步就被人挡下。
彼时街上突兀传来一道声嘶力竭的狂吼,“杀人啦——灵山上出人命了——”一名樵夫面色惊惧狂喊着着跑过。
周皇后脸色铁青,猛地推开阻碍朝樵夫来的方向去。
“娘——”嬷嬷慌急喊了一声猛然收住,不敢暴露,忙指使未被调换的御林军抬轿子慌慌张张追了上去。
周皇后一行人就这样从府门离开,通畅无阻。
可她已顾不上缘由。
山上新做的坟包极好辨认,御林军领命刨开。周皇后踩着新泥,此刻死死咬着唇,面色诡谲不定。
‘嘭’的一声棺木盖儿落了地。
露出盖儿顶里被指甲刮出来的凌乱抓痕,显而易见被活埋那人如何痛苦挣扎,看得人头皮发麻。
下一瞬,里面的人就被扒拉了出来。妆容装束一模一样的女子,肚子上的衣服被撕扯破洞,专制的布包掉出来,棉絮横飞。就在御林军掸开那些棉絮时,女子忽然如同诈尸暴起了一瞬就软软跌撞在地上一动不动。
嬷嬷大着胆子上前,把她凌乱头一手拨开,只见那一张脸妆容已花,涨得青紫,跟山野间野鬼似。
“救,救我……”微弱的声音从‘女鬼’口中传出,手虚软地扒着土。却是拐骗宋吟晚出府的封沈氏,自食恶果。
这一错,错得离谱。
错得周皇后几欲崩溃。
“怎会是你!为何她还活着啊——”周皇后猛扑过去,伸手就掐住封沈氏的脖子,将一腔失败怨愤悉数发泄在了封沈氏身上。
封沈氏刚匀过来的一口气被生生卡在喉咙里,上不能下不去,两眼翻白,连挣扎都挣不动,呜咽要去。
“娘娘,娘娘,那是侯府三夫人,您眼下就算是杀了她也无济于事啊!”嬷嬷后知后觉回想这事后背惊出一身冷汗,忙拉着皇后,“这是绥安侯的计,娘娘咱们中计了,赶紧撤吧。”
只是不管嬷嬷怎么劝说拉拽,周皇后都没再起来。最终撒了劲儿无力松手,瘫坐在了地上,看着空洞洞的棺木,旁边是被弄乱的陪葬物。她抓起身边的一把长命锁,捧在手里,眼泪夺眶……
该死的没有死,不该死的却死了!
哭着哭着就笑了。疯疯癫癫。
“祟儿说长大要保护母后,孝顺母后,给母后出气,真是乖啊!祟儿是有大作为的,母后一定替你守住你该得的!”
“你父皇考校课业,你要好好表现,学一学绥安侯家的,讨讨你父皇的欢心。”
“你是他的孩子他怎么会讨厌自己的骨肉,他是讨厌我……祟儿一定要帮母后……”
“祟儿……”
周皇后歇斯底里的一声声诉说念想,似是沉浸在自己的回忆里,一会儿哭一会儿笑,神情已然是不正常。
她争了大半辈子,斗了大半辈子,到头来,什么都没有,什么都不剩。她一心仰慕的男人对她置若罔闻,她挚爱的儿子落得枉死。报仇无望仿佛击垮了最后一丝意志。
皇后娘娘疯了。
封鹤廷出现时,护着周皇后的御林军瞬时戒备。嬷嬷仍是不屑想要搀扶起周皇后,带人走。然面对的却是团团被围住的结果。
神情恍惚的周皇后停了停,狐疑看向封鹤廷,“建安?”可又明显的愣住,“不,你不是建安,你是那个小杂种!”
周皇后的神情陡然一变,变得煞气浓重。
“娘娘该回宫了。”封鹤廷道。
趴伏在地上的封沈氏如同听到天籁,“四叔,四叔!救我!”她哭得肝肠寸断,迎来的是死里逃生的喜悦,若不是浑身没有力气,只怕是要扑到封鹤廷怀里去。
封鹤廷只淡淡扫了她一眼。“将沈氏羁押回去。”
一个‘押’字令沈氏敏锐抬眸,不可置信地盯着封鹤廷,“四叔,我被人坑害成这幅模样,你一定要帮我严惩害人毒妇!宋吟晚她不是真心待你,她是来迷惑陷害你的,你若再执迷不悟必酿性命之祸!”
“只有我,只有我是真心待你,处处为你想,鹤廷……”沈氏尖锐的嗓音几乎盖过周皇后,回荡在山林间。
封鹤廷敛眉,不掩厌恶,“押送白桦庵,此生不得离开。好好向我三哥,忏悔!”押回侯府省得恶心到晚晚。
沈氏被他的冷眸注视打了个冷颤,便听清楚他要禁锢的意思,立马挣扎起来,不,她不要离开侯府,她怎能离开侯府!就再也见不到封鹤廷了!
为什么,为什么明明别有用心的是宋吟晚,招来祸患的也是宋吟晚,封鹤廷就是不肯信自己!
“封鹤廷,你会后悔的,你一定会后悔的——”沈氏被带走时仍在凄厉叫嚣,然比不得封肃眼疾手快拿了沾血的棉絮一团堵住了她嘴,但凡说个字,都是不住的喷嚏和咳嗽。
复又清净。
这样的一幕,令周皇后意外地安静了下来,眼底划过一丝清明。
是彻彻底底意识到自己输了。
“可笑,可笑这么多年来兢兢业业,竟为他人做了嫁衣裳哈哈哈哈!”
封鹤廷:“你的手下已经供认,当年烧尽东宫的那场大火是你命人所为。”
周皇后抬眸幽声一字一句:“但凡阻碍本宫皇儿的,都该死。”
封鹤廷且阖了阖眸子,一摆手,就有人‘护送’周皇后起驾回宫。只是他的眸始终沉沉注视着那深宫妇人,想起了东宫太子同自己说起将要出世的孩子时那兴奋又伴着隐忧的模样。
林间,风似静止。
连空气里都弥漫着一股压抑。
树影婆娑,轻晃。
封鹤廷搭弓拉箭,对准一个方向准确射出。
树杈断裂,一道颀长身影纵身从树上跃下。
“鬼鬼祟祟,偷偷摸摸果然是裴公子的惯用伎俩。”封鹤廷轻抹了下弓上虚无的尘,慵懒闲散之余,眸中蕴着一丝暗芒。
林间众人所见裴徵,即刻戒严围捕。
裴徵无视于渐渐靠近的包围圈,倚着老槐树,眉眼恣意,“以多欺少,也没见你高明到哪里去罢?”回怼过一句,“绥安侯身边的故事,果真是比我写过的话本还精彩,有个皇帝老子果真是不——”
‘咻’的一声箭矢破空声打断了最后两字出口。裴徵捏着箭矢后半截,松了松手,手心一片被化开后的濡湿。
“想要抓我这点本事还不够。”裴徵嗤道,又顿了顿,“或者,你舍得下本还能成事。”所谓下本,自然指向了宋吟晚。
“那日是你杀了二殿下。”
“他不该死吗?”裴徵反问。
封鹤廷眯了眯眼,“如此大费周章不是你的行事风格,想要他的命,早在秋狝时便可动手,无非是谈成了于你有利的条件。我猜的可对?”
裴徵似笑非笑觑着他。
“能值当你花心思去谈的,也只有一人。”封鹤廷顿了顿继续道,“雍州永安县的神火营造出了麒麟铁卫,假以时日自成一军,以一敌百并非虚言。麒麟铁卫需大量流火石,当初也正是因此与氐国开战……也只有毫无根基,为你所控的三皇子才会舍得将这予你。”
至此,裴徵的神情出现了一丝松动,兀的笑了起来,“有意思,有意思,我都不禁想若是你我联手,许是要痛快简单多了。”
“看来三皇子的懦弱谨慎令你颇有怨气啊。”
“我会把你的原话传达给他的。”裴徵往后退了一步,嘴角勾起一抹诡异弧度。
封鹤廷警觉:“趴下——”
‘轰’的爆破响动震得地动山摇,掩盖过‘护驾’的尖细嗓子,滚滚硝烟味散去,裴徵已然消失不见,闯入众人视野中的,乃是数十名龙鳞卫团团围护住的九五之尊。
枯瘦的手背上根根青筋暴起,脸色几变,‘唰’的褪尽了血色,拼尽全力憋出了‘孽子’二字猝然倒下。
“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