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后半夜里下了阵雨,将庭院里的青石小径冲洗了遍,泛出清幽光泽。缀一路飘零落英,又似是锦绣花路。

  小径通往栖梧苑。

  宋吟晚到的时候,屋里已经坐了好几个。老太太起不来早,却偏爱叫人齐齐整整候着。不过这条在宋吟晚身上破了例,有绥安侯发话,请安与否且是随意。

  只是今儿不同。来的人不同。

  宋吟晚一扫,就扫到了坐在最前边的封顾氏。那眼神撞上犹如毒刺,恨不得把她给扎透了。

  封顾氏思忖了整宿,越想越心惊,一早又急召了俩媳妇,才知自个下的招儿全成了成就人的垫脚石,给人博了个美名头,堪堪是要吐血。

  宋吟晚冲她笑了笑,“这一早鹊儿喳喳叫的,我道是什么好事,原来是大嫂回来了。”

  话音刚落,就见封柳氏扭着腰走了进来,“喜事又怎是这一桩呢。”她说着瞧向封顾氏,脸上堆满了笑,“还没恭喜大嫂,房里又多个能帮忙分担的。听说还跟咱们府沾亲带故,良缘天注定,大嫂你说是不是呀。”

  偏还故意坐了封顾氏对面,那眼里的幸灾乐祸明晃晃怼到了人跟前。

  封顾氏一阵暗自咬牙,“谁说不是呢,打今儿起是亲上加亲,可好过男人惦记外头不着家,不定叫外面的人怎么想。”

  “你——”封柳氏变了脸色,被戳了实在痛处。养外室同纳妾,无异于五十步笑百步,都是男人管不住惹下的债。

  哪个说哪个都脸上无光。

  两人讪讪。

  “四婶,身子可好些了?”话是封元氏问的,一出口,便叫众人的目光全部放在了宋吟晚身上。

  坐屋里的妇人怕是没个不晓得宋吟晚这遭病的‘内情’,无非是做作矫情,碰到个纵着的主儿。

  不屑是不屑她这行径,可到底又有些羡慕在里头。

  封鹤廷是异类。

  她宋吟晚何德何能受这福气。

  “不足一提的小毛病,叫元娘子挂心了。”宋吟晚撇了撇茶盖,笑吟吟瞧她,“说起来,元娘子不单人美手巧,这心思也是玲珑。用时令的鲜花制成香片来泡茶,果然好极。”

  “长公主把那剩下的要走了,我只能厚着脸皮再问你讨一罐了。”

  “四婶客气了,就是个闲来无事倒腾的东西,晚些我就让人送过去。”封元氏迎上宋吟晚的目光,含笑回应。

  拉近关系的举措,顿时引来了封顾氏的注意。不过片刻,同封顾氏低声耳语,从头至尾都是一派淡然态度。

  宋吟晚拿无关紧要的香片说事,是挑拨,亦是试探。精明市侩如封戚氏尚且在面对自己时有所异色,而怯懦温婉之人却能如此圆滑处事,已是心虚露底。

  且不管封元氏同封顾氏如何解释的,宋吟晚对封元氏,刻意多提了两次她的善,两人如是在乞巧宴后才好了交情似的。

  让人不误会都难。

  “说的什么这么热闹?”封老夫人此时由人扶着走出来。

  “大伙在说要给大嫂,还有婆母道喜呢。”封柳氏惯是机灵的,一面瞧向老夫人身边跟着的小妇人,“这便是傅家的小表妹罢,生得可真是标致,无怪叫大哥惦念这么多年。过了门,要好好帮扶大嫂。”

  又凑了过去同傅姨娘说话,声音却不掩,“也给老太太多添几口孙子,开枝散叶,多子多福。”

  羞得傅姨娘薄染绯红,怯生生应了是。

  “婆母可听着了,说不准呐,您又要抱金孙了。”

  “奴婢应的是帮扶大夫人,二夫人莫拿我作趣了。”傅姨娘偎向老夫人身畔,似是被臊得没脸见人。

  如此,更是惹得封老夫人笑容畅快,眼角都是褶子。眼角余光扫到了封顾氏那晚娘脸,也不作在意。

  原本就不是她属意的儿媳,这些年来明里暗里拂逆自个,还挑拨她儿同她关系。这样的儿媳是来催她命的,婉儿就不同了,她一向听话孝顺,又能拿得住大郎的心。从今往后有的是这婆娘哭的时候。

  这些人里头有真心实意笑的,也有藏了一肚子怨毒的。

  独独封戚氏心惊肉跳地瞧,她在宋吟晚面前交透了底儿,后顺嘴将婆子碎嘴的事儿唠了唠,不成想才两日就见到了真人。

  傅姨娘看封顾氏的眼神,宋吟晚同封元氏之间的暗流,她都瞧得清清楚楚。猛然间回神,再看向众人颇有一人独醒的意味,对宋吟晚只剩下怵怕。

  ——

  庆丰街上的气派园子外,一辆绥安侯府标识的马车停在了正门口。

  四角飞檐坠了赭红的玉铃铛垂穗,随风轻荡。路人见马车华贵繁复驻足,却又被探出帘子的那只玉手吸引了全部心神。

  女子头戴帷帽而出,风拂过,浅浅露出一角。穗子幽红,比拟雪白香颈,衬得香艳极。

  惊鸿一瞥,尚来不及勾勒是何等绝色,便是入园不复见。

  “小姐,这一路过来就属这儿的蝉鸣声不吵,都让小孩儿给捉没了罢。”枕月还记着烤蝉,望向树头,不自觉地抿了下嘴角。

  宋吟晚回过头时瞥见,牵起嘴角,“侯府苑儿里也有不少,不若你和眠春一人一兜,也给钱二两。”

  “奴婢畏高,要去且让枕月去,反正是她馋那烤知了。”眠春毫不留情地拆穿了枕月所想。

  “奴婢哪有。”枕月一顿,“明明是小姐打趣我们两个,打一个连一个,你也是没跑的。”

  两丫头原本就年纪小,随宋吟晚出府不被拘着,自然显露出几分活泼天性来。

  宋吟晚瞧了一眼前头埋头引路的,轻咳一声示意,两个才晓得收敛些。

  今个应的乔平暄之约,续她没在乞巧宴看成《南蛮令》的念想。

  她对那出的儿女情长不甚感兴趣,却没胆子不做陪。倒是挑了开园前的时辰,图个清净。

  凌霄攀附冬青,开得热烈。

  宋吟晚从花下走过,兀的响起一声清亮哨音。伴着空中掠过的扑簌簌响动,头上帷帽竟是被一夜鸮衔走。

  乌丝如瀑,轻软垂在了细腰侧。

  忽的一道轻笑从斜上方传来,宋吟晚一仰头看到青墙黛瓦上一团黑影,墨莲直缀,黑色皂靴不羁横在墙上。逆着光,看不清那面容,只看到那夜鸮落了他肩头,显然是受了指使。

  下一刻,那人便一撑从墙上纵身跃下,稳稳当当落在了宋吟晚面前。

  宋吟晚被骇一跳,踉跄退了一步。

  “什么人,大胆!”眠春惊喝。

  男人不置理会,朝着宋吟晚又是往前迈了一步,气势使然,令她堪堪又退了一步。

  宋吟晚沉脸呵斥,“放肆!”

  男子不言,只直直凝了她看。

  面前的男子甚是年轻,二十出头,五官轮廓俊挺。生的是一副好相貌,行的事却是不着调。

  正当疑心这人不会说话,却听他开了口。“宝髻偏宜宫样,莲脸嫩,体红香。眉黛不须张敞画,天教入鬓长。”

  嗓音别样低沉悦耳,噙着丝丝缕缕的笑音,和促狭。

  宋吟晚杏眸圆睁,陡然手起,却不等落下,男人已不见踪影。

  “登徒子!”宋吟晚从齿缝挤了三字,被气得不轻。

  那后半句且是‘莫倚倾国貌,嫁取个,有情郎。彼此当年少,莫负好时光。’,何等狂放孟浪!

  “那是何人?”宋吟晚追问伙计。

  然伙计方才岔去了方便,只来得及看个模糊身形,“是园子里哪个角儿?可是惊扰夫人了?”

  宋吟晚抿住了嘴角,阴沉沉道,“给我把人找出来。”

  等上西楼,见了乔平暄,仍是怒气满满不得平复。

  “哪个惹得你这么大火气?”

  “……”说来都恼恨。宋吟晚郁闷道:“不说也罢。”

  乔平暄拿着戏簿子递到了她面前,“那挑出逗乐的,降降火。”

  打点了银子找人,不怕找不着。

  宋吟晚正要点戏,眼角余光却瞥到了那戏台旁的人。朗眉星目,神情招摇与她对视一瞬,笑容灿烂且炙热。

  肩上的夜鸮也歪着头,同主人如出一辙的纯良无辜。

  果然是这园子里的。

  宋吟晚微微眯眼,指了那人:“我要他唱。”

  “他……”管事顺着她一指看清楚了人,顿时慌张摆手。“他不行!”

  “但凡角儿都有个价,我不信,还有请不动的角儿。”

  管事迫于宋吟晚的威势开始抹汗:“……那是我们东家。”

第3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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