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剜心之痛(二)

  御药房并没有什么变化,两个药娘见了她,安慰了她一番,又高兴的说所幸她没有被牵连,听到她们提起豆子的名字,子蕊忍不住说道:“姐姐们别说了,不管怎么样,死者为大。”

  药娘相觑一眼,只以为她避讳死者,林一豆的事也的确不能总是挂在嘴边的,便笑说道:“说的是,说的是。”

  这一月,不用当晚差,在来了新人前,子蕊一个人守着白日。送走了两个药娘,她走到豆子以前放书的地方和一些杂物的地方,发现这里已经被清空了。她默了片刻,又打开自己的柜子,映入眼帘的是一对雪白如新的手套,那正是她在宫外买来送给豆子的。如今却是物是人非。

  她抚摸着那轻柔的狐皮手套,眼泪又忍不住落了下来。

  因豆子的罪名是叛国,别说是坟墓,就算是衣冠冢,也不能建,尸体也是扔在乱葬岗。

  子蕊回宫前想去那里,却被宋安然拦住了,她明白姐姐所想的,自己如果去了那里,被人知道,又要惹上麻烦了吧。

  送药去给安贵人的时候,路过莲花池,心却冷如磬石。想到那个温婉儒雅的人,她的眼睛又忍不住发涩。

  到了安宁阁,见到门口的侍卫,知道言非也在里面,想到是他下令处死豆子,虽然并不是直接杀了他,但是子蕊心中还是有芥蒂。进了去,问了安,将药呈上,目光未斜视半分。等安贵人喝完,便接过碗请辞离开。

  出了安宁阁,从御药房门口进来,瞥见那里有张红榜,心里已是一个咯噔。刚才出来的时候没有注意到,现在顿下步子抬头看去,赫然是太医院发布的榜单。她紧盯着榜单上的黑字,一直追寻下来,只见一处人名已被墨汁划去,隐约能看到前面一字,正是林字。

  子蕊差点要痛哭出声,捂着嘴忍了下来,回到小药间,点了一炷香插在墙角的一棵桃树下,说道:“豆子,你是御医了。”

  *************

  从安宁阁回来后一个时辰,小药间又来了侍卫。子蕊起先以为他们是来彻底搜查豆子东西的,还未开口,就见其他两个本在休息的药娘被擒了过来。

  一个年约五十的御医也从后面走了过来,问道:“今天给安贵人熬的药渣在何处?”

  子蕊微微皱着眉,将安贵人的熬药砂锅拿给他。御医接了过来,将药渣倒在桌子上,细看了会,脸色已变了。走到侍卫长旁附耳说了一番。

  侍卫长听完看了三人一眼,说道:“今天是谁送药给安贵人的?”

  子蕊心里略微不安,说道:“我。”

  侍卫长紧盯着她,问道:“药是你熬的?”

  “是。”

  一字落下,侍卫长脸上已有了笑,向旁边的人使了个眼色:“抓起来。”

  子蕊脸色微变,看着他问道:“为什么要抓我?”

  “谋害龙子。”

  “什么谋害龙子?”

  “安贵人喝了你送来的汤药后,不幸小产。经御医诊断后,证实里面放入了堕胎药物。”

  子蕊瞪大了眼,药的确是她熬的,但是她自己清楚并没有动任何手脚。可是从熬药到送到安贵人那里,她一直未离开,不可能让人在汤药里下毒。见侍卫已经走前,她闭目集中精神去想,这不是在她看守的那段时间被下药,而且御医是从药渣中判断出有堕胎药物。她睁眼看着侍卫长道:“我没有下毒。这药并不是我去太医院拿的,我今天才回宫,到了这里,药已经放好了。”

  侍卫长听言,看向御医,御医说道:“来拿药的的确不是这个药娘。”

  “那是谁?”

  御医看向其他两个药娘,指了其中一人:“她。”

  见那手指指向自己,那药娘已是双腿一软,跪地道:“不、不是我。”

  侍卫长冷哼一声:“即使去拿药的是她,你们两个都有嫌疑。拿药的可以在里面下药,熬药的时候也可以在里面下药。”

  子蕊眉头微皱,侍卫前来反押她的手,她也并不挣扎。侍卫长以为她已经认罪,刚冷笑一声,却见她又抬起头来,问道:“御医大人,那致落胎的药物是什么?”

  “红花。”

  红花,红花。子蕊皱着眉头,她好似听过豆子说过这一味药。他没事的时候总是抱着本医书,他的确有提到过红花。

  可是是什么?

  她闭上眼睛,又冥神思索,身边的一切喧闹都与她无关,任何杂乱之声都被摒弃在耳外。再睁开眼时,说道:“红花并不是服用一次就会导致落胎,除非大剂量吞服。但是刚才那药渣里,却没有多少红花。”

  御医点点头:“的确如此。”又说道,“如果是长时间服用的话……”

  “长时间大概是多久?”

  “如果以今日的剂量来看,大概是一个多月。”

  “安贵人每日服用安胎药,都是在白日,但是上个月我当的是晚差。”

  子蕊话一说完,那跪在地上的药娘脚又是一软,看了她一眼,顿了片刻,还是继续说道:“从宫外带东西入宫,都有专人记录。侍卫长只要查一下近月来,谁出宫买过红花这味药材,就可以查出是谁在药里下毒。”

  侍卫长眼中一亮,盯着那两个药娘厉声道:“若还无人招认,事后查出是谁谋害了龙子,定要将他碎尸万段!”

  只听得咕哝一声,那药娘脸色已变得惨白,拼命叩头:“大人饶命,大人饶命。奴婢受了人唆使,不是奴婢要谋害龙子。”

  “抓起来。”

  “大人。”那药娘已哭得面无血色,忽然癫痫般扑向子蕊,口中嘶声道,“宋子蕊,我与你无冤无仇,为什么要害我性命。”

  子蕊看着她,已怔住了,等回过神来,脸上已被她狠狠一抓,顿感生疼,这力道,怕是把她脸上的皮肉都撕下了些。她还要再扑身过来,已被侍卫架住。

  侍卫长喝斥道:“说,是谁指使你这么做的?”

  药娘盯着他,忽然平静下来,不知在看什么,大声道:“你答应我的,一定要做到,如果他们出了什么事,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众人眉头一皱,子蕊见她嘴中一动,已猜到她要做什么,失色道:“不要!”

  可惜却是晚了半步,那药娘嘴角缓缓流出血来,仰天长笑,满嘴的血腥。

  侍卫掰开她的嘴,顶了一根棍子,才发现她的整根舌头,已被咬掉半根。这要多大的忍耐力,才能如此决然。

  子蕊看着已无生气的她,胃已翻涌,转身干呕起来。

  ********

  浣洗房的宫女见一个身子削瘦,身着药娘衣裳的人坐在井边,泡在木盆里的手已经泛白,忍不住说道:“不冷么?”

  子蕊回过神来,看着她,轻轻摇了摇头。

  宫女见她神情有些呆滞,忍住了好奇,打了水走了。

  子蕊收回手,却见上面仍是沾满了鲜血,她忍不住干呕,忙将手再放入水盆中。

  血,都是血。

  如果不是她,那药娘也不会死,就算她会死,也不会死的那么快。她救了自己一命,却用另一条命填上。

  安贵人有了身孕后不久,气色便一直不好。子蕊不懂妊娠之事,也没有看过医书,只以为有身孕的人都是如此。原来一开始,就有人在算计着她,不想让她生下龙子。联想到那药娘临终前说的话,她忽然打了个冷战。那药娘跟安贵人无冤无仇,而且一旦事发,必定是死罪,既然是死罪,她又怎么会冒险去做这种事?

  那只有一个解释,她被人要挟了去做这件事。而且是对她极重要的人,因此她临终前才会说出那番话来。

  她在这露天的井边坐着,越发觉得冷。

  安贵人如果诞下龙子,对谁威胁最大?

  子蕊想到这里,已强行让自己停止了猜测。就算她知道是谁,她也不会去揭穿。拆穿了真相,只会添了更多的麻烦。

  她看着在水中有些虚晃的手,忽然明白言非所说的,责罚一小部分的人,可以换来成千上万的人安宁。

  药娘也明白这个道理,所以她最后选择了让真相随她而去。

  她叹了口气,回到小药间,又点燃了一炷香,在桃花树下蹲了半晌。直到听见小院门口有敲门声,她才回过头,一看,正是刚才那随侍卫一起来的老御医。

  子蕊经常去太医院,但是跟性子孤傲的御医却并不熟络。她想了片刻,才记起这御医姓周,平时倒也没怎么说过话,不过比起其他御医来,更拒人于千里之外。

  周莫礼见她脸上的伤口已结了血条,说道:“为何不上药?你一个姑娘家若脸上流留了伤疤,还怎么找到好婆家。”

  子蕊默了片刻,说道:“周御医费心了。”

  周莫礼见她神色疲倦,又看向桃花树下的两柱香梗,顿了顿说道:“你读过医书?”

  “没有。”

  “那你怎知红花可致落胎?”

  子蕊看了看他,听得出他的语气中没有半分恶意,这才说道:“豆子在看书的时候,总是喜欢念叨两句,就随便记下了些。”

  周莫礼眼中闪过一丝憾意:“他在世的时候,时常向我借医书看。虽然没有医者的天赋,但是以勤补拙,当今像这样的少年,已不多见。可惜他刚通过了太医院的考试,便发生了那样的事,可惜,可惜。”

  自回宫后,子蕊听到的都是对林一豆的斥责声,如今突然听到有人对他的死连说两句可惜,似有了共鸣般,眼眶又立刻红了。

  周莫礼见她红了眼眶,停了叹声,问道:“你若对岐黄之术有兴趣,大可以来太医院找我,太医院的书,随你翻阅。”

  子蕊看着他,已微微有些发愣。周莫礼又说道:“只是有一个条件。”

  她忍不住问道:“什么条件?”

  周莫礼顿了片刻,缓缓说道:“学医只为悬壶济世,不用作邪门歪道。”

  子蕊心中动容,已点头道:“嗯。”

第二十三章  剜心之痛(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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