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汉平

  向安以为他跟曲离算是有了了断,大概这辈子也不会再有交集。可惜,这回他是真低估了曲离牛皮糖的劲儿。

  真是,他万万没想到,小十年没见,曲离咵咵长的不只是年龄,还有比城墙还厚的脸皮。

  上回被毫不留情一通怼,本来向安看他那样子,还以为这事儿就到头了,结果曲离不但没死心,回家睡了一觉反而越挫越勇,更加积极地来蹲向安的点。

  他也不打电话骚扰,但就是掐着时间,只要向安出门,不管去哪个地方,总能跟他撞上,跟闲着没事苍蝇似的,在他眼前晃啊晃,晃得他头脑充血快要发狂。

  怎么以前就没认识到,他是这么个执着的人呢!

  向安手里的笔都快敲破了脑袋,被缠得没法,只好投降,出去跟他见面。

  上午十点半,不早不晚的时间,两个人随便走进家咖啡厅,上了沿江的露台。江风吹得心情舒畅,不由得让向安态度都缓和了不少。

  曲离不再磨磨唧唧地绕弯子,一上来就开始历陈己罪。

  “向安,我真的很抱歉,给你带去了那么大的伤害,”他说,“我知道不论今天说什么,一切都早已经发生过,时间没法回转。”

  向安挑挑眉,不置一词,玩着手里的咖啡小勺。

  曲离又说:“对不起,我把你一个人丢在河宁,自己只会逃避,对不起,在你最难过的时候没有陪着你度过,对不起,我竟然让你一个人面对我妈,我……”

  “好了,都过去多久了,还提这些干什么。”向安打断他,低着头仍然玩勺子,看不清表情。

  “不是,你听我说,我真的不知道我妈会说出那些话,她怎么能……”曲离欲言又止,握着拳头的手微微颤抖,仿佛难以启齿,“她怎么能仗着……就欺负你……我竟然现在才知道,那时候你该有多伤心!”

  “别说了,”向安淡淡止住他的情绪,“也不用装得多心疼我,那些事,我早就不计较了。”

  “你该计较!”曲离说,“当时我就在楼上!我从来没有去过宁夏!”

  向安终于抬头看他。

  “你的小说也是她骗了你!”

  曲离激动的,像恨不得要撕碎他们分开这十年,回到过去重新选择一遍。

  “当时,你投稿的那家杂志社,她是主编,筛稿的小编辑看中你的文,一层层通过,恰好卡在她手上终审,”

  “是她扣下来,告诉我,只要跟你分开,她就会全力捧红你,帮你实现你的梦想,否则就让你怀玉无出投石无门!她说成熟的爱是相互成全,我……”

  “好了,别说了。”向安说。

  “可是!”

  “别说了!”勺子狠狠砸在桌面上。

  瞬间安静下来。

  露台上没有别人,桌椅空空荡荡,只有江风吹动头发的轻响。

  他无力地低声说,“现在还提这些有什么用呢?一切都过去了。如果你想要个原谅,我可以给啊,不论是你,还是叶阿姨,一句原谅而已。”

  “不是这样,”曲离急道,“不是这样!”

  “那你还想怎样?”向安说,“你想回去吗?回不去了!曲离你好好想想,真的都是她的错吗?如果当初你真的爱我,我们真的那么相爱,那么牢不可破,会因为别人几句话,就闹到今天这个地步?”

  “我——”

  曲离哑然。

  半晌,他喃喃说:“你说得对,我一点儿也不冤枉,我只是,想要你知道,我一直都爱你,从前,高中,大学,到十年后的今天,我从来没有停止过爱你。”

  “我们不可能了。”向安说。

  曲离却依然继续:“我很后悔,不该吃醋跟你吵架,不该仗着你喜欢我,不顾后果地伤害你,才让误会有了可乘之机,”

  “分手之后,我也好想见你,好想好想,可我太幼稚,太懦弱,只会假装成熟地灌酒买醉逃避痛苦,那天,你来找我,我就在楼上,可是我醉了,我竟然什么都不知道——”

  他颤抖的拳头攥得死紧,极力忍耐,两颗泪却不受控地滑出来。

  接着,宣泄似的,哭得满脸惨泪。

  曲离哭了。

  三十来岁的大男人,居然当着向安的面哭得毫无形象,一抽一咽地还不停嘴,“我要是知道你来,我要是知道你爱我那么深,我就该冲出去紧紧抱住你,什么都不管,再也不放开你!”

  “我这个找回你的计划做得太长了,我没有想到,怎么居然会花十年这么久,”

  “为什么我——”

  “好了,”这回向安的语气明显柔软了很多,也许连他自己也没有察觉到,他竟是以哄小孩式的口吻,递过纸巾去,说,“别哭啦。”

  大约是回忆作祟吧?

  他想起以前跟曲离在一起,他也这样哭过,因为一件很小的小事,两个人拌了嘴,吵着吵着曲离停下了,嘴巴一瘪,哭得一脸鼻涕眼泪,伤心地问他“你是不是不爱我?”。

  那时他们都是青春飞扬的少年,在方寸天地里小心翼翼地相爱,彼此便是世界。

  那段美好,一直都封存在向安心底最深处。

  而现在,面前大哭的曲离,像极了当初那个追着他去河宁,傻傻的只知道要爱他的大男孩。毫无预兆就触及了他心上那块柔软。

  一切都可以原谅。

  是啊,他心上凝结的深重的冰块融化了,终于放下恩怨。

  他说:“别哭了曲离,我不怪你了。”

  曲离抽泣着抬头。

  他又说:“那本书你这么想要,就拿去吧,我不再为难你了。”

  曲离像是看到了希望,赶紧胡乱擦了眼泪,抓住向安的手欣喜道:“我——”

  可向安条件反射避开,神色又变冷:“我说了不可能,现在,周礼是我男朋友,我们在一起很久了,你也放下过去,早点走出来吧。”

  一瞬间,曲离的手滞在半空,向安看见他眼里的光倏尔黯淡下去,眉头紧蹙似乎又要哭出来,但被狠狠压抑住。

  样子很可怜,让向安内疚自己说的话是不是太残忍了点。

  下一秒,曲离又硬生生扯出一个笑来:“我早该想到的。没关系,我们做朋友吧?朋友也好,做朋友也好。”

  “好,朋友。”向安低声应了他。

  “朋友!”曲离又重复一遍,笑起来。

  脸上还皱着泪迹,像他们以前吵架之后,曲离哭完又殷勤地来哄他,一边擦眼泪,一边嘿嘿笑,那笑大半意味都是讨好。

  这天他们和平地对坐,又谈了一会儿,曲离平复心情,谈笑有礼,又是三十岁成熟稳重的模样,仿佛他们一直这样友好,方才无人伤心地大哭过。

  仿佛岁月从未阔别,十年的心结从未存在,他们一直如高中好友一般,时常相约一起吃饭喝酒,挑一个这样晴朗的日子打发无聊的闲暇,讲各自遇到的笑话。

  竟然真有这一天。向安苦笑。

  半个月后,一应手续办理齐全,曲离给向安发来消息,说会尽快处理好各方面事务,争取秋天就能开机。

  向安淡淡地回复:好。

  向安本来跟周礼商量,要他再回来做自己的助理,可以帮忙处理不擅长的杂事,帮忙挡掉不擅长的交际。

  虽然说是“前嫌不计,恢复邦交”了,可向安有时还是觉得难以面对曲离,在他面前不知如何自处。

  他希望周礼能帮自己处理这些糟心的事。

  可周礼嘴一撇,偏不。说自己守着书店乐得清闲,要做他身后默默无闻的男人,战场叱咤风云就交给别人去吧。

  向安好无奈。

  但好在周礼也并不是当真就不管不顾了,他时常也会陪向安一起出席活动,帮他料理一些棘手的问题,向安的小跟班由他一手□□,用着越发懂事贴心。

  他不会刻意出现在大众视野内,却能默默把一切都安排得有理有条,让向安顺遂又安心。

  向安开玩笑:“怎么办哟,我要是真离不开你了可怎么得了!”

  周礼耸耸肩:“那就不离开呗,多大点事儿啊。”

  两个人依偎在一块儿,分享一支事后烟,向安笑笑,没有接话,但动了动身子,朝周礼怀里窝得更深了。

  周礼也有背着他找过曲离,约了家不远的小餐厅,不知道聊了些什么,但向安猜想,他们俩都不是什么自来熟的性格,也没什么旧可叙,估计这饭吃得够煎熬。

  找过之后有点效果,曲离不再有事没事发消息过来骚扰向安约他出去吃饭,而是变得有所收敛,只在要事上联系一下,顺便再约个饭,这时向安就会找借口推脱掉。

  又半个月,有天曲离打来电话,说选到了个绝佳的拍摄地,邀请向安一道去看看。向安本想又拒绝,“你们决定了就好”的话刚到嘴边,曲离又坚持说:“你一定要来看看我们再拍板,真的,不骗你,这地方跟你书里写的简直一模一样!”

  软磨硬泡之下,没办法,只好去,就当出差了嘛。向安无言苦笑。

  曲离说的地方是江南地区一个小县城,青山依楼,绿水绕郭,城区里半新不旧,一条窄江劈开两岸,沿岸尽是些隐在柳树下的小茶馆。

  倒是跟河宁有点像,但又比河宁更朴素,更清婉了点。

  主要拍摄点就定在江岸边的一所高中,跟校方商量过了,等确定下来就走审批流程。

  一行人走在种满梧桐的大道上,经过食堂、操场,曲离兴致勃勃一一介绍,向安和周礼跟在后面认真听,不时也会提出自己的想法。

  末了,向安说:“其实你真不用这么费心,万一这书拍出来没票房,你不是亏大了?”

  “成片效果如何没法预计,但我答应过,一定会尽全力拍好它!”曲离踌躇满志。

  向安说:“那也没必要什么都亲力亲为啊,你这样上心,累出个好歹来,让我情何以堪?”

  话是开玩笑,曲离却当关心来听了,立刻说:“我知道,我会照顾好自己,你别担心。”

  向安一顿,没有接茬,而是看了看周礼,不动声色停了两步等他,自然地和他双手交握。

  这动作太明显,原本就是故意做给大家看的,周礼明白,也很配合。曲离终于察觉到气氛变化,于是不再说话了。

  当晚向安和周礼住曲离安排的酒店,沿江,推开窗对岸城景一览无余。曲离很大方地包下了所有房间,让他们想住哪间自己选择。

  也就是暗示,不必非住一起。

  就是在这里,向安收到了江晓筝传来的照片,她跟陆宇头靠着头做鬼脸,笑得张牙舞爪,还配上一行文字:向大,怎么样,小陆帅吧?

  向安用看女婿的眼光挑剔地打量了会儿,最后不得不承认:嗯,还不错咯。

  但这并不是他收到的唯一一条消息,紧跟着弹出的,是曲离的试探:你睡了吗?

  想了想,向安回:还没。

  曲离立刻说:有时间一起聊个天吗?

  半晌,向安的消息发过去:我在6012。

  收到回复,曲离开心极了,他赶紧起身,对着镜子整理了下衣领和头发,觉得很不满意,又翻箱倒柜扯出件新衬衣换上,仔仔细细梳洗一番出门,走了两步,又掉头带上提前准备好的红酒,骚包地扎了个漂亮的蝴蝶结。

  他一手握住红酒瓶,一手揣裤兜,强忍住心底的小雀跃,乘电梯上了六楼,转过走廊拐角,一间一间找12号房。

2017汉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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