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7浙江

  从医院出来,向聍休养了几天,向安办了肄业手续,收拾好行李,跟朋友一一告别,踩着十一月的尾巴,离开河宁。

  书记唠叨地嘱咐,“换个地方看看也好”,“别钻牛角尖”,“别想不开”,“世界很美好的”,“不要放弃”,“要加油”……

  小刘在谢文俊怀里眼泪汪汪,抓着他行李箱拉杆问,“不是诀别吧”?“还有机会见面吧”?

  向安哭笑不得:“当然会啊!”

  潇洒地挥挥手,把一切不愉快都留在这座城市,然后带着面色憔悴的向聍上了去往浙江的火车。

  火车上,他遇到了周礼。

  就在离他三米远的座位,借着车窗外温暖的阳光,冲他招了招手,和煦地笑着。

  此后十年,周礼一直陪在他身边。

  他们一起搬家,一起开书店,一起喝酒,一起伤心。

  向安一直不懂周礼对他的感情,直到后来他养了一只小乌龟,活到五岁,被野猫叼了,伤心之余,他生出强烈的欲望想要重买一只来代替。

  那时他才明白,原来他就是周礼的第二只小乌龟。

  “你跟他,有一点像。”

  周礼曾这样说,低下头自嘲地笑了。

  你们看,谁会无缘无故对另一个人好呢?

  没有人的同情心会滥用,也没有人从一段刻骨铭心的感情中摆脱,转眼就能对下一个人一见钟情。

  对于周礼来说,向安的存在是一个安慰,安慰他此生永不可再见的想念,安慰他此生永无可修改的自责与后悔。

  他把攒起来想要和魏雨堂携手一生的好,都倾倒在向安身上,做一个雨天为他撑伞的朋友,做一个寡言却温柔的陪伴。

  这份情,向安还不了,也没法还。

  他只不过是一个用以证明深情的道具,为别人执着守护的爱情默默感动。

  他只能接过递来的咖啡,冲周礼笑着,说一声谢谢。

  到了浙江,向安跟周礼在学校外合租了一套小房子暂作安顿,换了家杂志社,把小说投出去,就马不停蹄地去找工作。

  周礼陪着他,他在游乐场卖票,他就守另一个设施机位,他在餐厅抡勺,他就当传菜服务员。

  平时在家做饭,偶尔向聍会过来帮忙洗菜,或是收拾一下房间,把堆了满床的脏衣服收去清洗,到了周末,三人就一起去附近找个好地方,吃顿大餐。

  向聍气色逐渐好转,不再化手法拙劣的妆,眉目也渐渐舒展,愈发灵动好看。

  周礼形容,就是眼睁睁看着一株枯败的腊梅,在冷冽的寒风中逐渐复苏,最后竟开出晶莹剔透的花来。

  向聍低头笑笑,不置可否,倒是说了句意味不明的话。

  她说:“周礼哥哥你这么好的人,要是哥和我早一点遇到就好了。”

  向安说:“早一点就遇不到啦,想啥呢,快吃。”

  向聍又笑笑,不再说话了。

  第二天,向安在某街道发一个培训机构的传单,周礼穿过马路去对面买奶茶,天气很好,人来人往,一切如常。

  忽然手机响了一下,是一条短信。

  大意是,向先生您好,我是XX杂志小编xx,您在我们网站投递的小说XXX已收到,此前从平台向您发起对话未得回复,如需详谈请与我联系。

  向安觉得头有点昏,一瞬间,手上拿的传单,街上走过的人群,都跟梦一般不真实。

  看到周礼小心地让过车辆,朝他走过来,意识才清明了一些。

  接着,心跳加快,猝不及防的狂喜奔涌而至。

  好像……好像……

  是不是……?!

  他高兴坏了,握着手机微微发颤,一遍一遍地反复确认。

  这时,手机又毫无预兆地响起,他没有防备地按下接听。

  ……

  ……

  世界如同静止了。

  ……

  ……

  “请问您是向聍的哥哥吗?”

  “我是她的辅导员,这边有一个不幸的消息,请您速往第三人民医院……”

  “她方才于我校三教,坠楼了。”

  ……

  ……

  据说上帝都是公平的,巨大的喜悦往往伴随着巨大的悲伤。

  都他妈扯淡!

  我不换!

  再给老子多大的甜头也不换!

  !!!

  向安那刻只觉得天塌了,手机传单散落一地,他迷茫地望着眼前车流和人潮,天旋地转站不住脚,一头扎倒路边。

  “向聍……”

  “向聍,醒醒……”

  黑暗的世界中破开一点光亮,他听见有人在叫向聍的名字。

  “是我,我是哥哥……”

  “你看看我……”

  哦,原来是自己。

  “向安。向安!别这样。”

  他是不是哭了?

  哭得很难看吗?

  那为什么周礼会用力拽着他说这种话呢?

  向聍……向聍怎么样了?

  为什么周礼会叫他振作一点?

  她是不是?……

  “向聍已经没了,你过来,别去……”

  “我不信!”

  他发疯地嘶吼着,“我不信!你骗我!”

  “我妹妹她明明!她明明!……”

  “我不信……”

  他绝望地抱着向聍,捂住她碎掉的颅腔,跪在被血浸透的床单上放声痛哭,

  “不可能!不可能!”

  “向聍你醒醒……别开玩笑啦……”

  “我们,我们回家,哥哥保护你,我们回家去,好不好……”

  周礼看不下去,上前心疼地把他拥进怀里。

  此时是二零零七年的十二月末,一年最冷的时刻,他的肩膀和胸膛平稳宽阔,却也温暖不了向安浑身不住的颤栗。

  向安不知道这一年是怎么过去的,恍恍惚惚,恍恍惚惚。

  他和周礼一起把向聍的骨灰带回涪安,亲手交到向子均手上。一家人死寂无声。

  他妈也回来了,多年没见,她红了眼眶,向他伸出手来。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握上去的。

  想起,初中时,妈妈才走了没多久,爸爸整日颓废,他和向聍夜里蜷在同一张床上。

  小聍问:“哥哥,你会永远陪着我吗?”

  小安答:“那当然啦,我是你最亲的人,我永远都会是你的依靠!”

  小聍说:“不许骗我哦,骗人是小狗!”

  小安:“嗯!说定了!”

  小聍:“哥哥,以后,我们就做彼此最亲的依靠吧!”

  “好。”

  好。

  向聍,你听见了吗?

  哥哥永远都是你的依靠。

  所以,回来好不好?

2007浙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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